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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红宝石 其一 ...

  •   年轻的女人走在路上,妆容精致的脸微微绷着,浓密睫毛为一双眼投下些焦灼的阴翳,步履匆忙,走进电视台的大楼;出来时,她已换了一副神态,面上的愁云舒展开来,兴奋和轻快在跃然,仿佛刚刚干了件大事一般,步子也是轻快的,带着蓬松的卷发飞舞摇曳。
      大厦高处的落地窗将街道上的景况一览无遗。安璋树暂且停下阅览邮件,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锦念,你看一下叶知秋到电视台做什么。”
      过了片刻,单锦念发来一条信息:不知道,她和社会版面的记者聊了一会,两人单独聊的。
      安璋树眯起了眼。基本能确定她到那干什么了。一个钢琴家,跑去跟社会新闻的记者聊天?她没想过这样太招人注目了么?
      不过,这倒也符合他这个外甥女的性子。像她这样幼稚而浪漫的,天生不适合做继承人——叶一泰还是需要将身后的财产交给某个人的,但安璋树不需要,他早年便不顾舆论哗然,公然表示任何人无权享有他辛苦经营的成果。他故去后,财产将会悉数用作慈善——已经找律师立过遗嘱了。
      叶知秋看来是不能安分了。安璋树这样想着,先处理了几个比较要紧的生意。由家族打造而成的“才女钢琴家”,开始反抗她的家族了,这算是一种反讽吗?真是令人发笑。
      他并不爱笑,所以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让舆论主持正义?好吧,让他们来吧。

      秋天已完全到了吧?肃杀的风,刮得落叶满地,眼看就要模糊和冬的分界线了。
      流言蜚语如秋叶一般传着。
      “有大瓜!叶知秋的《红宝石》抄袭A国歌手的早年作品!”
      “听说她和那个歌手曾经是好朋友!”
      “老霸凌咖了,早期搞音乐社团靠的就是抢队友的创意!”
      真的是这样吗?叶知秋默然坐着,眼前又浮现少女张扬而不羁的面庞。
      “我们的第一首歌,Aditya!”伊迪丝将音量调到最大,随鼓点抖着腿,“真难以置信!这就是创作吗?”
      她小声喃喃着,像是怕惊破了美梦。
      “这就是创作。”叶知秋竟也有些热泪盈眶,“我们真的写了一首歌。”
      前奏欢快的贝斯结束了,电脑中响起少女略带中性的嗓音:
      I don't need to feel my heart 'cause I know I hate you
      I only wanna see is there something new
      ……
      “把想说的话写到歌词里真奇怪。”伊迪丝放着自己独唱的部分,“哦,这是我的嗓音吗?为什么感觉比我录音的时候更好听了?”
      “这叫混音,伊迪。你的声音完美地和伴奏融合了,这或许说明,你在当歌手这事上真的有天赋。”
      “哦,那么,你也一样!你能想象Aditya Ye将来不成为杰出的作曲家吗?我敢说,现在最流行的那些家伙也不一定比你强!”
      “伊迪,你夸我,我可是真的会骄傲的。”叶知秋狡黠一笑,“这也多亏了你的演绎。”
      音频中的伊迪丝唱完了第一个高潮,正在进行所谓重章叠唱的部分;现实中的伊迪丝却突然蹙眉,伸手暂停了“自己”绘声绘色的演唱。
      “感觉没有期待的那样精彩。”
      “间奏衔接的有些生硬。”叶知秋认真地得出结论,“真可惜,我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
      “说得不错。今后,我们的每一首歌都要比上一首更好,等我们红遍全球的那一天,就放出这首歌的remix版本——那一定是段珍贵的回忆!”

      那的确是珍贵的回忆,伊迪,但珍贵的不是歌曲,而是完成这首歌曲的我们。
      叶知秋打开了手机,看见经纪人疯狂拨来的十几个电话——她为了躲避无休止的骚扰,早把手机打成静音了。挑上面的一条记录回拨过去,忙音刚响完就接到一通大吼。
      “我的祖宗,看看你给我惹了什么事!”经纪人听上去快要崩溃了,“说了发新曲子给我先过一遍!你非要自作主张,出事了吧!”
      叶知秋靠着钢琴坐下来:“你能不能听一下伊迪丝的Almost forget?那首歌我听过的,和我的完全不一样,我的是爵士乐,她是摇滚……”
      “现在是你有没有抄袭的问题吗?!”
      叶知秋抬起头,看见客厅中央的水晶吊灯,反射着彩虹炫目的光芒。几滴咸湿的液体自眼角留下,滑进她的嘴里。
      “你说的对,这一开始就不是抄袭的问题。”
      她挥掉接着奔涌下来的泪珠:“没有什么关于安……舅舅的新闻吗?”
      “你先处理好你自己吧!我搜一下——也没什么事,就是收购了两家房地产公司。”
      看来的确石沉大海了啊。这个结果不难预料,电视台本来就有安璋树的人——单锦念不就是么?但她只知道一个单锦念,她以为避开了她,就能躲开无处不在的藤蔓了。甚至,当她从电视台出来看见外面的阳光,她竟有了种天真热血的念头,想让这个寡言的表妹不再沉默,选择属于自己的正义。
      这样的想法错了吗?事实告诉她,错了,她输得很惨。
      经纪人早就恨铁不成钢地挂了电话,挂断前似乎不忍地提醒,叶先生和叶太太对此事没有表示。
      是吗?叶知秋想要坦然地笑笑,但喉咙被哽得发紧。我可是他们的女儿啊,他们不是为我骄傲吗?她想起从小穿着长裙赴过的宴,宾主相宜间总让她当席表演个节目,她怡然答应。她热爱展现自己全部的才艺,就像夜莺从不避讳婉转的歌喉。
      父亲爱她吗?不知道。他总是很忙,偶尔才会坐下来夸奖她的进步;母亲爱她吗?或许吧。她会抱着闪光奕奕的她表露爱意。叶知秋看向置物架空的一格,那本来应该放全家人的合照——当初音乐梦被他们阻拦,她做抗争时愤怒地撕了的。后来她和他们再也没一块拍过照。

      流言还在飞着,秋风停不下来。
      “叶知秋早该塌了,还有人不知道她有处女情结吗?”
      “天啊这又是什么瓜,看她退婚的发言还以为是清醒独立大女主。”
      “媒体凹人设罢了,这位本质娇妻,曾经说过婚前不要乱搞否则没男人要这样的话,不信去找伊迪丝的访谈看。”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叶知秋大脑涨痛。她的确对伊迪丝的私生活提出过意见,那是一个凌晨,伊迪丝摇摇晃晃地回到公寓,衣衫不整,身上一股酒气。
      她下意识往窗外望:“已经是这周第四个了,伊迪。”
      伊迪丝口齿不清,脚下还在打旋:“他,他在sex方面还真不错……”
      叶知秋闻了一下,确定她的身上只有酒味。
      “喝点蜂蜜水吧。”她无奈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把sex看得像派对一样随便。”
      伊迪丝仰起红润的脸,迷离双眼笑着:“所以,你要把童贞留给你的丈夫吗?”
      “什么?哦,当然不!我才不会留着它为了结婚——但你也太把这事娱乐化了!”
      这便是事情的全部了。她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知道这事的只有她——和伊迪丝。但伊迪会添油加醋地描述和她的过去吗?不会的,叶知秋相信自己的朋友。
      她怅然地望向天边的夕阳,秋日的晚霞是橘红色的。

      “叶知秋——我爱你!”
      是谁在敲门?不,是砸门!
      秋风刮得人刺骨地寒;流言让人心火燥地燃。
      “叶知秋,你凭什么享受这些?凭什么你是叶家的大小姐,而我们都是艰难求生的普通人?”
      我有错吗?我睁开眼便在这一家,触手可及皆是荣华富贵。我知道我会比很多人过得好,但我从没说过鄙夷他们的话。
      “叶知秋,他们都误会你了,只有我懂你!我和网上那群刁民不一样,我是真的懂你呀!”
      他在干什么?他手里亮着一把刀!
      “叶知秋,你怎么敢追求自由?多少普通人不得不向生活妥协,你怎么能有余裕无病呻吟?”
      无病呻吟?那的确是我的梦想!我爱黑白的琴键,爱弦与腔在指尖下配合的共鸣。艺术不是附庸风雅,学音乐的人也绝非无路可走的庸才。
      “叶知秋,你开开门呀!你舍得拒绝一个爱你的人?你可不要让一个对你不离不弃的人寒心!”
      那个人的后面有摄像机,是……他们派来的?
      “叶知秋,你偷走了我们的人生!你和你的家人吸干了我们的血,又把它炼成宝石,再拿着它嘲笑我们的不堪!”
      我偷什么了?我偷什么了?我的成就不属于我吗?我的荣誉是家族的荫蔽吗?
      叶知秋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只浮现出些听不真切的哭喊和嘈杂。豪车内小女孩指着血字的横幅,问母亲:“他们在干什么?”
      优雅的贵妇人替她隔绝了低贱的喧嚣:“没什么好看的,几个农民工在闹事。”
      当时我还不懂,下意识地对这种出卖尊严的行为有了反感;长大后我才明白,他们的尊严早被取走,为了能够活下去。而让他们抛弃尊严才能活下去的,正是我的家人。
      你终于明白了?你终于知道太阳也是有罪的了?
      是……她?我的“妹妹”?我还是想不起你的任何事,你也和他们一样恨我吗?那么便依你说的吧?!我有罪。罪在何处?在象牙塔上名为纯真的傲慢。
      门锁快要抵不住暴力的冲击,她却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了。摆好琴凳,打开琴盖,架上乐谱,今天练习哪一本呢?740还是299?849或599也不错。似乎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心里想着什么乐曲呢?弹出来吧。
      “C C G G A A G……”
      《小星星》?学过的第一首歌!——不对,不对,我糊涂了,入门的应该是“中央C”。但《小星星》也足够简单,适合启蒙,没有附点,没有琶音,没有和弦——像孩童那样干净纯粹。
      持着刀具的狂热粉丝破门而入,钢琴家还微笑着奏着儿歌。
      “叶知秋,你辜负了我的爱!你这个狠毒心肠的女人,我要用一辈子记住你!”
      她没理会他颠三倒四的话语。儿歌短小,只有六个乐句,现在已经结束了。她看见扛着相机话筒的记者们,都争先恐后地塞进并不宽阔的门。
      “叶知秋,请问你对于自己抄袭的指控有何看法?”
      “叶知秋,请问你的作品是否都用过枪手?”
      “叶知秋,伊迪丝·奎尔五分钟前转发博客’A国制作人团队联名抵制剽窃’,请问是否在暗示你对她的剽窃行为?”
      等等——伊迪?
      叶知秋笑了起来,那是个无忧的、明媚的、不带任何经营表演的笑。她抬起手腕,重重地敲下一个白键。
      中央C。
      全音符。
      数四拍。
      她仿佛没看见红了眼扑过来的粉丝,没听见此起彼伏按下的快门,没感到她的血正在汩汩地流。
      疼痛终于扭曲了她的表情,她伸出颤抖的手,合上了琴盖。
      殷红与漆黑,很快融为一体。
      门口的记者们狂欢了,这可是爆炸性的大新闻!全是职业素养使然,他们推搡着、拥挤着,哪里是最佳机位?哪里能拍下她无神而涣散的眼?竞争,竞争,用暴力争先吧!有人被摄像机砸断了手指也并非他们故意。
      年轻的女人伏在钢琴上,半张脸压在下面,看不清表情;眼睛茫然地睁着,清澈的蓝宝石蒙了一层灰。身下,是一片慢慢凝固的血红,被吊灯照映得竟有些粼粼。
      看客啧啧称奇——那光泽,多像红宝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红宝石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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