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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彼岸 ...

  •   这才过了多久?人事没了,会计没了,文书也跟着没了,一个接着一个,跟连环炮弹似的。后勤么?之前活着的那个死了,留下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
      邢莱一默默看向脚下这片地面,看着自己圈住的树木调败成这样,你心里会有哪怕一点不甘和失落吗?男人即使怒火也是淡然的,他猜不出来。
      但他知道有两个人——现在只剩一个了,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黑衣男人在记忆中漠然忙碌,白的墙壁白的地板,直到一抹紫色撞进增添了一丝饱和。那紫色属于一条过膝的直筒帆布裙,裙装的主人有一对斜挑着的漂亮的丹凤眼,嘴唇薄得剩一条弧线,狡黠且矜持地上扬,低马尾贴着后背,额头中央是蓬松的、矩形的“空气刘海”。

      这身打扮从中学时便有了。和其他同龄女孩一样,孟心仁也喜欢追审美的潮流,照着电视上和手机里的明星改换形象。抽屉里,化妆品和习题集挤在一起——她是唯一一个敢带这些“杂物”的A班学生。自习课上,其他同学奋笔疾书,她对着小镜子描绘着自己的妆容,直到班主任火冒三丈地抢过眉笔摔出窗外。她打量着自己,眉梢一笔被撞歪了,飞到天边,于是摔了镜子,扬长而去。
      大逆不道么?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从小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出生在象征封建和落后的山村,电影要表现底层人的丑恶时,就会到她们这种地方来取景。夜晚,她伴着麻将声坐在书桌前,远方传来空泛却凄厉的哭声,是哪个可怜的孩子再度成为了出气筒?还是又一个遭丈夫毒打的女人在哀叹自己的命运?
      这里的人过得苦,因为什么?他们哭丧着脸说,因为穷。而她不必有这样的烦恼,她家姓孟,村子里大部分财富都流向她们家,在其他孩子争抢一件旧棉袄时,她已经像城里的孩子一样,不是年节也能换新衣服。
      如果眼神真能剜人,村里应该下遍了刀子雨吧!这的确不公平,可除了书本上哪里能找到公平?她还不服气那些豪门的少爷小姐们一出生便含着金汤匙呢。再说,真有了钱,这里就能脱胎换骨么?穷病是心病!连没有受过穷的她们家也染上了。女人抱怨怎么嫁了个窝囊废,男人后悔不该娶了个长舌妇。
      对呀,这里已经烂透了,你们又为什么要嫁、要娶?喜乐声是她最痛恨的噪音,劣质的民众就不该传下后代,应该无人问津直到全部死绝,就像那家“扫把星”那样。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捉弄“扫把星”——谁会去记一个蚂蚁都不如的人呢?蚂蚁还能让她写篇观察日记,人有什么价值?
      用来骂人的洋芋居然能生钱,小山村终于能得到涅槃了吧?太天真了。房子新了,衣服新了,人们的心却还是旧的。且不说他们怎样卖了优质种子换钱,怎样把启动资金拿去赌博,单说这风一样飞来飞去的流言,他们质疑着,宛如看透一切的智者。你以为真是上面的人大发善心?怕是没有可以写的丰功伟绩了吧!
      孟心仁不停换台,到处都在播新闻,到处在上演歌舞升平。她关了电视,嗤笑一声倒在沙发上。
      “接着奏乐,接着舞。”

      和平?呵呵,孟心仁听着媒体里蹦出来的和谐词语。都在为和平鸽歌咏赞颂,谁来管灰不溜秋的小麻雀呢?再说,她恼恨地撇撇嘴,以为不打仗就能赶上别人了?和平年代人家照样吊打!
      外面是什么样呢?她不信任的媒体告诉了她。那是人间一辈子也赶不上的天堂乐土,因为少了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她一向是善于质疑的,却对这些言辞深信不疑——这片土地上与生俱来的恶,她看得还不够多吗?
      “你们都被洗脑了!”有人一副痛心疾首状,“崇洋媚外,这一代年轻人完了,完了呀!”
      她乐开了花一般,恣意而轻蔑地看向那人:“它是不是真的好,和我有什么关系?至少这里是真的烂。”
      于是她一直这样偏激下去。她和B班、C班的学生混在一起,跟他们一同骂班主任,骂学校和考试。学渣就是学渣,连骂人也理不出个逻辑来,她轻而易举地成了意见领袖。她也是个聪明学生,知道老师们喜欢看什么。考场上,她一边写着“美好生活”,一边忍不住作呕。
      要不怎么说最自由不过是青春呢!她做学生的时候,看都不看她厌烦的柴米油盐。他们再恨不得把她回炉重造,也不敢不履行监护人的义务吧?可是后来,她成年了,她毕业了,她必须要没入这个大染缸了。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在孟心仁的构想中,她应该是负俗的旁观者。她会以离经叛道者的身份,做那个真正看透了的人。在理想和现实间拉扯时,她也发现自己身上不合常理之处。她当然和别人要不一样,对于这点,她很欣慰。

      既然讨厌现实,就从现实中出走吧!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看着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笑而不答。对了,我是个文科生,你们能安排我做什么呢?
      你去任文书吧,这个位置空缺很久了。
      人事,或者按名字叫,邢德生,是她见过的又一个无趣的人。她后来才知道他策划了BNW最大的浩劫。这才有点意思嘛,她玩味地看向他,不过她不解为什么那人没点后续的想法。
      “有搞大清洗的魄力,怎么就不敢和Maria对一对呢?”
      邢德生没理会她的挑衅。她也并非想真的和Maria干一架,只是讨厌一切得过且过罢了。自小崇拜她的堂妹追随而来,被她安排在自己属下。顺带地,她为组织带来了新的后勤,四人的管理层终于凑齐了。后勤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相当腼腆,但很爱听她谈天论地。
      她继续和研究员们打成一片。大家都知道了,文书小姐是相当有个性又亲切的人,只要不忤逆她,她甚至能让你感受到友情的温暖。黎珈她是一向瞧不上的,她看不下去那人拙劣的收买人心行动了,闯到邢德生面前抱怨。
      “你怎么把这样的人安排成会计?就因为她杀了前任?”
      但是邢德生和黎珈倒是越来越“要好”了。原来是为了对付我?孟心仁悠哉地抚着下巴,别忘了后勤站在我这边,二比二,还怕你再搞一次大清洗不成?
      她隐隐悸动着期待对方动手,但没等到任何行动,却是等来了编号Alter的特殊实验体。她认得那个姓,也认得那双眼睛。被抛弃的小金丝雀?她生出一种大仇得报般的满足。
      大小姐哪怕奄奄一息了也要惺惺作态。孟心仁想,难道她指望我像电视里一样,被她的美丽和脆弱打动么?Alter似乎还有个姐姐,根据她半昏迷时的呢喃,她很喜欢这个姐姐。
      “喂,Alter。”她高举着手中的相机,“想要看看你的姐姐吗?”
      她如饥似渴地扑上来,而孟心仁只是轻轻松手,让相机掉落地上摔碎。被捉弄的女孩瞪大眼睛看向她,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嘶叫。
      “没关系。”她又亮出一张相片,“你的姐姐在这呢。”
      在对方兴奋地伸手时,她将相片撕得粉碎,一把扬到实验体脸上,纸屑雪片似的挂着她的头发。
      “认清你的身份吧!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叶小姐吗?实验体Alter!记住你现在的称呼!想回去做人上人?别做梦了!”
      女孩痛苦地发着抖:“不许,不许说姐姐……”
      “怎么,姐妹情深?我骂的是你,不是叶知秋,满意了吧?”
      “不许提她!”女孩突然竭斯底里,“不许说她的名字!不敬!大不敬!神会惩罚您!我会代神惩罚您!”
      “我可不陪你玩角色扮演。”孟心仁起身要走,今天的娱乐已经够了。
      但她动不了身。
      怎么回事?孟心仁深吸一口气,那双蓝眼睛!她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面前悲愤又决绝的女孩,迎来了能力的觉醒。好痛……她用尽全力却挣扎不了一点,感觉骨头要被挤碎了……
      叫喊也被压制,只有她们二人的房间,孟心仁望向虚掩的门。她看见门外一个黑色的人,朝着这一边看了过来,面色微变。
      救救我!救救我!
      邢德生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完全涣散。她再也没了找寻希望的力气,只朝着紧闭的门,徒劳地伸出手。
      救……救……我……
      她感到自己不那么痛了,仿佛身体已经不存在了一般,意识也快要涣散了。彼岸的花开得鲜艳,召唤着她过去。她用残留的最后一丝神智,留下了遗言般的一个念想。
      果然是个荒谬的世界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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