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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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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樾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周遭所有人的反应都在提醒她,她方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母仪天下之典范?
这话是能在皇后面前说的么。
若非孝渊帝如今的神情过于真诚,姜樾之简直就要怀疑,陛下莫不是也憋着什么坏要陷她于不义之地。
全公公被自个的唾沫呛到,急忙低头提醒:“陛下!慎言!”
全场静谧无声,姜樾之站在堂中如芒刺背,饶是她多么冷静机敏之人,面对这种场景,也会无计可施。
这种时候,她无论是应下还是推辞都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无论如何都会受人诟病。
孝渊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出格,于是轻笑两声道:“瞧朕,多喝了几杯,话也说不明白。”
虞妃出来打圆场:“就是,陛下少喝点,瞧你说的什么话,明明是称赞的话,平白让姜大娘子下不来台。”
“该罚该罚,朕的意思是姜娘子品性数一数二,实属难得。”他撑起笑来,“晔儿,你大选在即,娶妻娶贤,更遑论姜娘子这般德才兼备的女子。你可要擦亮眼睛选人了。”
其中暗示不可谓不明显,在场之人还有谁听不出来。
章老太君胜券在握一般笑着,就连靖国公脸上都光彩熠熠。
祁晔也不知为何,脸上的笑极其真诚,起身对孝渊帝一揖:“父皇说的是,姜大娘子独一无二,确是要配世间最好的儿郎。”
姜樾之瞥向他,祁晔迎着她的目光灼灼带着挑衅,这世上还有除了太子之外更好的儿郎么。
姜樾之,你日后只能嫁给孤了。
从他的眼神里,姜樾之读出了这句话。
明晃晃的占有,她心中像是堵着一块轻飘飘的棉花。明明不重,却堵在最让人难受的地方,吐不出咽不下,呼吸不了,好似要被活生生憋死。
就好像姜家上下一直强加给她的束缚一般,嘴上满是恭维称赞的话。
家族兴旺,氏族荣辱,满门荣耀,为何会全加注在她身上?
为何,每个人都这么说。
每个人都在逼她。
姜樾之深呼吸,压住心口处好似要涌上的气血。双手高举在额前,深深一拜,她声音清朗,如烈日之后的甘霖,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臣女,谢过陛下盛誉。”
因着这一出,之后祝贺的人大家都再无心思在寿宴之上。
倒是靖国公夫妇这边,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陛下那几句话,便是在昭告天下,姜樾之是他看中的儿媳妇。
更有甚者,从中分析出更深的意味。
陛下虽立了太子,却仍然放任六皇子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十分乐见其成。
太子出征,好似又在为这个身份不显的东宫一脉添砖加瓦。
除了注定退出夺嫡的七皇子之外,陛下坐山观虎斗,看两位皇子发展自己的势力。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让他的两个儿子相互牵制,互相制衡。
姜家与虞家,实力相当,君心难测,不到最后谁能说皇位落在何家。
今日一事,叫人琢磨出一些别的味道来。
非陛下属意谁继承大统,而是那位姜家嫡长女,心属是谁,谁为下一任君主。
陛下甚至为此,将两个儿子背后的势力都制衡的大差不离。
当这个想法跃然纸上时,无论是谁都是心中大骇。她凭什么,凭什么能决定一国之君的归属?
这简直是个荒谬的想法,需得尽快抛出脑外,可又有很多人心存怀疑。
这个荒谬的想法,不会是真的吧?
祁元意面色发白,握着酒盏的手用力得发青。
九公主饶有兴味地环视所有人,自然忽略不了那一对兄友弟恭,背地里延伸出来的战火却好似要吞噬整座皇宫。
她高举着杯,也不知要敬给谁,不过好似是对着姜樾之的方向。
樾之啊樾之,本宫真想近处瞧瞧你如今的表情。皇室之间的暗流诡谲,这趟浑水,非得由你来搅动不可了。你可不能干干净净,置身事外啊,你要同我一起,跌入泥潭,这一切,才好看啊。
孝渊帝前往偏殿更衣,全公公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上前服侍。口中的话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不定。
孝渊帝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就说吧,藏着掖着的可不像你。”
全公公不吐不快:“陛下,您今晚可真是失言了。”
孝渊帝揉着太阳穴:“还是人老了,心中的话藏不住了。眼看着枝枝越发亭亭玉立……”跟随着是一声极长的叹息。
全公公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如今可算是把姜娘子架在烈火上炙烤了。”
孝渊帝冷哼一声:“老六今日这一出不就是为了做给朕看的,他们母子俩打的什么主意,朕还能不清楚么。”
全公公褪下他的外袍:“那陛下是如何想的?"
“老六狡猾的和狐狸一样,倒是像他舅舅。就是这老三,太执拗了些,也不知像了谁。”
全公公一听,哪能听不出孰近孰远啊,顺着他的话道:“自然像陛下您啊,这份执着,与您年轻时候可谓是一模一样。”
孝渊帝开怀大笑,随后一股忧伤攀上心头:“执着可是无用的,落得和朕一个下场,半生去忏悔,还有什么用呢。”
全公公叹息着:“那陛下能同意楚家娘子入东宫么?”
太子中意楚千瓷不是秘密,陛下对太子宠幸楚氏罪女一事当做不知,可就这么放着也不像回事。
“皇宫养个闲人罢了。”孝渊帝摊开手,任凭他伺候穿衣。
全公公面上带笑,将那充满酒气的外衫整齐叠好,又搀扶着陛下出门。
——
走在出宫的小路上,姜樾之一直神色淡淡,倒是叫往日那些交好的贵女们不敢接近。
倒是女眷这边,何氏被人簇拥着,瞧得庄氏眼睛发红。
狠狠掐了一把自家女儿的手臂:“都是姜家的女儿,怎么你们两个这般不争气!”
姜献月委屈极了,原本姜樾之作为姜家长姊为皇后祝寿,她是不用上前的。
可在那样的环境之中,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拜寿了。可皇后只敷衍了几句,有可能甚至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她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寿礼也石沉大海,所有的风头都被姜樾之一人出尽了。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连陛下都这么说了。
盛京贵女之楷模,母仪天下之典范?姜樾之,也配?
姜献月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将所有委屈愤懑都加注在看向姜樾之的眼神之中,恨不得上前扒了她那身伪善的皮。
姜樾之对着何氏道她身子不爽,想要先行回府。
何氏今夜扬眉吐气,连带着对她都有了几分好脸色:“樾之先回吧,多叫几名侍卫守着,累了一日早些休息。”
何氏难得对她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模样,姜樾之却只觉得可笑。
你荣耀时,沾染你好处的人,才会对你假以辞色。
她站在皇宫城门之下,那连绵的宫宇在黑夜中如同无尽的深渊,只零星挂着几盏宫灯。
盛夏,没由来的感到遍体生凉。
马车行来,原本应该需要等上一会的马车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看来是听说是姜家大娘子的马车,各方都先放行了。
所以,当姜樾之掀开马车见到那个人时,只冷哼了一声。这些个下人,竟然连查也不查,就这样放行了她的车架。
姜樾之没有犹豫地上了马车:“你倒是认准了我的车,每每都上得这么痛快。”
柳时暮将头埋在膝盖之中,好像是睡熟了似的。
姜樾之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今儿她自个心绪也乱,不想再过问任何人的事了。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我什么也没找到,阿姊的痕迹……好似除了我脑海中的记忆之外,所有的一切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柳时暮原来没有睡着,只是独自无奈沉默着。
“所以,你就躲在我的马车里,若守卫抽查马车,你必死无疑。你抱着死志进宫,无功而返便选择这样懦弱的方式了结自个么?”
柳时暮没有抬头,只静静地听着,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你既然找死,能不能别牵连我,我同你只是萍水相逢,不想为了一个死人搭上自己。”
柳时暮听着她不含一点温度的话语,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我不想死,所以我来找你了,我觉得,你会选择拉我一把。”
姜樾之闻言转头过去看他,正巧他也抬起头来,眼圈很红,眼睛却不肿。一点水汽都无,瞧着像是强忍泪水后留下的痕迹。
他不想让自己哭,眼泪从来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的。
他是小倌,以色侍人,眼泪是他的武器,是他获取怜悯的最好方式。
所以他对着姜樾之,流下今夜第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滑入衣襟。随后如断了线的珍珠,连绵不绝,衬得那双眼越发可怜兮兮。
车帘被风吹开,月光洒入,他的半张脸溺在月色之中,朦朦胧胧,迷离惝恍。
姜樾之抬手为他拭去眼尾的泪珠:“柳时暮,我拉你一把,你也拉我一把,好不好?”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今日所有的委屈好似放大几倍浮现心尖。
可她分明没有委屈啊,陛下盛誉,众人追捧。今日之后,她姜樾之将坐稳盛京第一贵女的宝座,谁敢同她争锋?
就连偏心的母亲,今日都对她和颜悦色。与她真正交好的,真心为她祝福,那些看不惯她的,再也不敢置喙她。
她,究竟在委屈什么?
是身处皇权之下的无奈,是一次又一次被人推上风口浪尖,却无法脱离。是被人同一件物品似的争夺谦让。是那一声声的,家族荣辱全系你身上。
柳时暮主动将脸贴上她的掌心,她的掌心很凉,不似这个时节该有的温度。
今夜,她一定很难熬。
他目光缱绻:“好,姜樾之,我拉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