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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


  •   玄烨坚持“遵祖制练武”十二天,纳兰性德囚在侧暖阁十二天。
      一个在外大展拳脚,一个在内听雪温书,对比如此鲜明。

      在此期间——

      明珠叫容若的贴身侍女袖云把容若拟的《进献皇上和太皇太后年贺品清单》拿给他看,得到的回复是:“袖云不敢逆了公子的意思,先一步拿给老爷过目……怕是公子要伤。请老爷原谅。”
      明珠没有强求,只在心里盘算自己想要准备的年贺品,看看到时候跟儿子想的有多少出入。

      鳌拜办了一场家宴。
      瓜尔佳氏一族的亲贵都去了,包括穿着洋装出席的云辞。
      朴尔普喝醉,对鳌拜说了这么一番话:“我这一生,该立的军功立了,该享的荣华享了,就是还有一件憾事,未将纳兰性德纳为女婿。”
      云辞没有在众宗亲面前为自己辩解什么,却听见了鳌拜的反应:“没法把明珠的儿子内定为女婿,那是你没本事!但要是委屈了我的堂侄女云辞,就是你这个做阿玛的失格。”
      朴尔普瞬间酒醒。
      跑到费英东和图赖的高挂的画像面前郑重拜了三拜,大声道:
      “祖辈们在上,自问我朴尔普文武并驱,凭功勋得一等公高位,从未给瓜尔佳一族丢过脸,还请祖辈们保佑我女儿云辞最终能够嫁给纳兰性德。”

      孝庄将“因平乱而殉职的广东总督卢兴祖”的女儿接到宫中抚养,孝庄这么做,抱着明确的政治战略目的,却没有跟卢氏直说。
      一日,卢氏经过侧暖阁时,孝庄叫住她并问她:“你知道谁在里面吗?”
      卢氏答:“臣女不知,只是觉得侧暖阁别是雅致,许是因为里面的人的缘故。”
      孝庄道:“你是汉军镶白旗的人,他是满洲正黄旗人。此前他胆子大得很,不但给皇上献国策,还在我面前要求我——扶正和均衡八旗之间的利益,尤其是两黄旗和两白旗。所以我把他软禁起来了。”
      卢氏半低着头问:“是位公子?”
      孝庄点头,同时苏麻喇姑才要说出“还是我们满清第一大才子”时,就被孝庄用眼神做了停止。
      孝庄对卢氏点到为止,没有再提“八旗关系利益”之事,而是道:
      “你去坤宁宫陪着皇后吧!我见皇后每日强打着心神为皇上操持后宫之事,也是又心疼她又放不下她。你入宫后正好,遵了我的意思:到皇后身边去陪着住着,选秀之事也帮着她分忧分忧。”
      “是。臣女听太皇太后的。”
      卢氏向孝庄行了一礼,然后退下了。

      *
      距离除夕还剩十日时。
      一个看似风雪也为纳兰公子消停的早晨,侧暖阁的正门忽然从里面被纳兰公子打开。
      外头把守的统卫们大惊,很快,他们又像是觉得一切都合乎情理一般,皆是作揖行礼道:“奴才等请纳兰公子安好!”
      纳兰雅道:“尔等不必多礼,容若安然。”

      纳兰步步走下阶梯,站在空旷的庭中,抬头仰望惬意的高空。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好久未有的新鲜空气,张开双臂拥抱着一片虚无却有实感的光影。
      他的侧脸完美地镶嵌进了这一幕安静之中,无画师可画,只有文章可赞:
      曾预纳兰香,天不惜玉露。
      药屑入零泥,花颜偏留驻。
      冷暖交成梦,拟词相思顾。
      为谁成千秋,才高应遭妒。

      纳兰不卑不亢地走进慈宁宫正殿,单膝跪在孝庄面前,道:“臣纳兰性德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孝庄慧眼赞许道:“是个明谋善断且胆识过人的孩子。快免礼吧!”
      苏麻喇姑倒是没想到纳兰公子会自己走出来,就问:“公子怎么……”
      “苏嬷嬷,我选择在这一天结束领太皇太后的罚,主动从侧暖阁出来,是因为自觉《天下地形图》之事已了,朝廷上下已经平息风波,该自己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也给大清国皇上一个交代了。”
      孝庄问:“你打算怎么交代?”
      复又对苏麻喇姑道:“苏嬷嬷,去给纳兰公子拿盖膝的软毯来,我已经让他坐下说话了。”

      纳兰谢过孝庄后,清明道:
      “臣在侧暖阁被囚半个月,外头诸多风云变幻,都是臣所不知道的,但是臣在阁内却日日安稳,足以猜测太皇太后和皇上之间祖孙关系和好,才能共同稳镇朝纲,不让年末发生贪污舞弊、榨取民财、假粮济仓、长河不通……之事。”
      “政通才能人和,有太皇太后的幕后加持,有皇上的勤学苦练,大清国国运蒸蒸日上,今年一定是个好年。待到年后,皇上擒贼亲政,则是喜上加喜,太皇太后若是觉得臣对大清有用,就继续留下臣陪着皇上;若是觉得臣对大清无用,就将臣革职罢出皇宫之外吧!臣没有怨言。”

      见苏麻喇姑帮纳兰盖好软毯后,孝庄就让她先下去、不必在一旁站着了。

      “纳兰,我算是爱新觉罗家最大的长辈,出于各种原因我惩罚过许多人,但是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主动走到我面前来:自己给自己解罚的。”
      “臣想着,皇上都已经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了,臣当然也不能做个庸碌待毙之辈。”
      “你不必抬举皇上,是你自己想透彻的、就按照自己的那份透彻来回话。”
      “臣被囚在侧暖阁之事,注定了不能由太皇太后来下赦令,只能由臣自己开悟、悟得这样的方法破局才是正确之举。若是太皇太后主动赦臣,臣背负的只是‘恩赦’之名,外头对臣的不满言论只会增不会减;反之,若是臣主动走出,让那些人看看臣这一身风骨、一身傲气,就能一箭双雕:为自己正名,也为太皇太后和皇上终止非议之声。”

      孝庄主动坐到了纳兰身边,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儿一般,慈爱道:“纳兰,你说你这么懂事、通透,得到了什么呢?”
      “一份好心情。”纳兰微笑道,“太皇太后您看,雪天都为我放晴了。我心中感动至深。”
      “在这深宫里面,安抚人的情绪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予他赏赐。但是对纳兰你,却是不同。”
      孝庄把纳兰的手放进软毯里,让他不必拘礼,温着就好。
      “是不同,皇上也这么说。但臣想听听太皇太后对臣的看法——”

      “你呀,会叫喜欢你的人不惜一切地将你占为,会叫厌恶你的人千方百计地将你毁灭,更会叫仰慕你的人觉得永远遥不可及。无论是君臣关系、父子关系还是朋友关系,甚至包括感情,你都有着罕见的真挚与深邃,你不敢全乐、又不愿全悲,所以你会徘徊在一份‘伤’之中,可是你……却又过于懂得如何疗伤,包括疗不可好和不会好之伤,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所以我说——”孝庄摇了摇头,“我不懂的如何安抚纳兰公子。这半个月里,让你受冻受苦了,这里总归是没有你家里周到。”

      “那,臣可以向太皇太后讨一份恩典吗?”
      孝庄以为纳兰是为自己,就答应道:“你说。”
      “太宗皇帝的后宫五宫皆是蒙古妃子,满蒙联姻之意不言而喻。年关将至,按照大清祖制,除夕的午后,皇上需要在保和殿接待蒙古王公且与他们一同进午膳,以显满蒙一家、江山永固。此中必定会提及春来的选秀之事,若是皇上在态度上有失偏颇,臣请太皇太后原谅皇上、帮皇上圆场。”
      “你说的恩典是这个?为皇上讨的?”
      “是。蒙古对大清有重要意义,而皇上未顾亦是事实,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臣先一步向太皇太后提了这件事。”
      “你知道我是蒙古出身,所以你体谅我的感受;同时,你又知道皇上一心扑在宏图抱负之上,无心选妃和交好蒙古之事,所以你希望我能让皇上意识到:除了国事之外,家事也重要。”
      “如太皇太后所说。”

      孝庄叫了苏麻喇姑进来。
      “苏嬷嬷,悄悄地传我意思到皇上耳中去:罢免户部尚书、光禄寺卿、礼部堂官。”
      苏麻喇姑问:“请老祖宗的意思,要是皇上追问仔细,奴才要怎么答?”
      “不必答。”孝庄应道,“皇上要是不知道我要传达什么,就说明他真的是对后宫之事全然不顾,那我就只能亲自对他训话了。”
      “是,奴才现在就去跟皇上说。”

      孝庄对纳兰道:“你这个恩典讨的很是时候,你可知道?皇上不顾后宫已久,皇后和敬事房想了很多办法就没能让皇上回心转意,但是有你这一提醒过后,我想皇上一定会重视后宫和接下来的选秀之事。”
      纳兰微惊:“臣的本意并非是在皇上的家事上,而是考虑到蒙古……”
      “我知道。”孝庄意味深长地一笑,“但是纳兰啊,这回你真的是给我解惑了,也给后宫解难了。”

      *
      将119颗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穿好素绳,再费了细致的功夫“校养”和“凭梵”了一番之后,玄烨终于确信:朕亲手给纳兰做的菩提手串收工了。

      顾问行照着玄烨的眼神,仔细收好装满了“皇上的心意”的方盒之后,道:“万岁爷,算上今天,就是您和纳兰公子没有见面的整整十五天了。”
      “哪那么多嘴呢?”玄烨反问,“半个月算什么?朕跟纳兰又不是只能一期一会。”
      “万岁爷,奴才还要再多嘴一句,今天也是您整整半个月未去坤宁宫见过皇后娘娘的日子。”
      “后宫的女人,又不是没有朕就活不下去!”玄烨没好气道,“她们天天在盼什么?盼朕分心、耽误大志,还是见不得朕专注国事?真是个个自私。”

      顾问行正要答话,苏麻喇姑就来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
      “苏嬷嬷,这里只有朕和顾总管,你何需行礼?”
      “老祖宗有句话,叫奴才告诉皇上。”
      “好,朕听着呢。”
      玄烨以为是释放纳兰之事。
      “请罢免户部尚书、光禄寺卿和礼部堂官。”
      苏麻喇姑来到皇上身侧,在皇上耳边悄声相告
      “好,苏嬷嬷你给皇阿奶回话,就说朕知道了,会照做。”
      “是。那奴才就不打扰皇上,先行告退。”
      “顾总管,你去送苏嬷嬷。”
      “苏嬷嬷请——”

      玄烨一琢磨,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
      户部负责皇宫后宫的选秀之事、光禄寺负责年末的一切设宴和款待事宜、礼部堂官负责除夕期间各项活动的衔接。
      也就说,皇阿奶是嫌弃朕对后宫不够上心,光顾着天下这个“大家”,而疏忽了婚后生活那个“小家”。
      再有,选秀之事朕虽至今未曾主动过问,但户部尚书不主动前来向朕汇报进展,就是他的失职;年末琐事诸多,尤其是大宴和小宴的安排,更是行程满满,光禄寺卿不给朕上相关流程安排和与会嘉宾的折子,就是他玩忽职守;礼部堂官有立场摇摆、受制于人、不晓得自己拿主意为君办事,有失我大清颜面之嫌,革职也不冤。
      只是……还差了那么一根绳子,没有把关键的线索理出。
      皇阿奶到底在向朕暗示什么呢?
      以至于,如此一口气地让朕处置三个人。

      见顾问行回来,玄烨拿自己的未解惑之处问了他。
      只听见顾总管道:“奴才以为,应是赫舍里皇后去求过老祖宗,跟老祖宗说起过皇上您半个月未踏入后宫临幸妃嫔之事。所以老祖宗才会把气撒在那三个要革职的官僚身上。”
      玄烨站了起来,“朕现在去后宫看望皇后。”
      顾问行虽然晓得皇上并不是真的有那份心情,但也应了一声:“是。”

      走到半路,玄烨收住了脚步,竟然一转身,不往坤宁宫方向去了。
      哪怕是像顾问行这种伺候了皇上多年的大太监,也有不晓得皇上的心境的时候,就只好问:“万岁爷,奴才已经叫人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传话,想着皇后娘娘也已经在准备了,您这般爽约,怕是……”
      “皇阿奶这般要朕连罢三名官僚,不是因为皇后。”

      玄烨开悟起来,因为那三名官僚都是索党之人,皇后不可能跟自己的亲叔父过不去。进一步说,用这种方式来规劝皇上重视后宫,也不像是皇后能够想出的计谋。

      “朕想,此事如果不是皇阿奶个人的意思,就是他。”
      顾问行一头雾水,“奴才愚钝,私以为这是皇上家事,不该为外人所管。”
      “他管的不是朕的家事,而是朕的国事。只是皇阿奶硬往家事上面去给朕说理罢了。”

      玄烨走向养心殿。
      顾问行给身后两名小太监递了眼色,意思是:
      “你俩好生去给皇后娘娘回话,就说今儿皇上不过去了,让皇后娘娘勿要再劳神等待。”

      玄烨自语:“这样一来也好,他让朕在家事和国事上都有发挥处理能力的余地。朕就是喜欢这种兼顾两头的充实感,朕不怕事多,怕的是事太多而自己没注意到里面的门道。”
      顾问行没有说话,只在皇上身边跟着。
      “顾总管,你去慈宁宫替朕向皇阿奶要个人。”
      比起“奴才不敢”四个字,顾问行问的是:“太皇太后能答应皇上吗?”
      玄烨也不正面回应,只道:
      “你见了他,就跟他说:‘偷闲半个月,想家应当,但也别忘了:康熙皇帝的武功长进了,养心殿外的菩提树也比之前更有生机了。午膳,朕简备了素宴在菩提树下。’ ”

      顾问行立刻照办。
      无论是去慈宁宫请命,还是去御膳房交代差事,他都照着皇上的意思去做妥帖了。

      *
      年尾发生革职高官之事,朝野上下皆惊。

      索额图想在下朝之后大骂明珠奸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道:“我不想自己失了分寸,明珠你也莫要欺人太甚。”
      明珠作为一个无辜之人,对圣意只做揣测而不做明说,冷道:“索额图,做人要知足,你个人只是被皇上降职,而那三人,皇上是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当着群臣的面,将他们罢官遣乡。还是悠着点好,难保在将来某天,你我也忽然遭逢一样的变故。”
      索额图恨道:“闭了你这张乌鸦嘴吧!谁会跟你一同遭变故?呸。”

      *
      索党的密室之内。
      显摆着一桌不输年味丰盛的饭菜和数坛美酒。
      看来,人在气头上,用吃吃喝喝来发泄情绪也是有的。

      “明珠的宝贝儿子一出来,皇上就恨不得‘设简宴招待’和‘连着罢免三位没有犯错的官僚’来叫那对父子得意,置我索党众人的颜面于何地?”
      索额图抽了一下嘴角,“这般哄着纳兰让纳兰高兴,我看规矩可以不要了,朝纲也可以不要了!”
      兴必察道:“真是奇了,之前鳌拜大人放出口风,说的是皇上想要搜集别的罪严惩纳兰误国,如今怎么反过来了,皇上的所作所为全是讨纳兰欢喜的?”
      “君心易变,何况鳌拜是迟早要被除的!”

      辜鸿玳说了句有意无意的题外话:“纳兰公子吃素。”
      “半素而已。”索额图把情报探的明白,“但是他的身体情况,注定了吃不了油腻。就好比是你我面前的这桌子菜,他一样都动不了筷。”

      “受牵连的都是我索党之人!”索额图气道,“还将本官逼到了敢怒不敢言的地方,真是算计的高明啊!”
      李光地道:“只怕是明珠那只老狐狸,往后不知道会教唆他家的贵公子在皇上耳边吹什么风,让皇上再兴不利于我方的举动。”
      “狠,实在是狠!”索额图拿刀猛切了一下烤乳猪,“手中的美玉一朝重放光芒,明珠就刷刷地报复起我来了。”
      “咱们也报复回去就是了。”李光地大胆道,“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为了我索党的利益,咱们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呐!”

      索额图冷哼了几声。
      只顾自己吃饭,边吃边想后续的万全之策。
      不,不该说是“万全之策”,而该说是:卑鄙下作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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