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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141章 ...


  •   一日,孝庄正站在宫中投喂瓷缸里的数条小金鱼。
      掌事大太监李福连来见,说是有要事要给太皇太后回话。

      “太皇太后,皇太子如今是给了荣妃娘娘抚养,但是奴才早上过去给各宫的主子们分发您赏赐的秋饼的恩典的时候,不巧听见原本不该听到的话。”
      孝庄道:“听到了什么话,照实说就是。”

      “奴才就在钟粹宫外头,听的真真的,荣妃娘娘说:‘本宫视皇太子为亲子。’ ”
      见孝庄神色有变,苏麻喇姑立刻接过鱼饲料搁在一边,扶了孝庄坐回软榻上。
      李公公继续道:“太皇太后,那句话的意思……奴才怎么听着像是:荣妃娘娘没有皇太子当主子,而是以皇额娘自居?”
      孝庄冷着脸,不言语。
      苏麻喇姑代为确问:“荣妃娘娘真是这么说的?”
      李公公点头:“是,奴才没有听错。”

      苏麻喇姑看向孝庄,意思是:这日后皇太子要是没了规矩,叫荣妃娘娘皇额娘而不是母妃,怕是后宫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是非来呢。
      孝庄自然是知道苏嬷嬷和李公公在担心什么,作为老祖宗,她定是不能让后宫的妃子如此口不择言的。

      “李公公,你去把荣妃和各宫的主子都叫到慈宁宫来。”
      “奴才这就去办。”

      李福连走后,孝庄揉了揉太阳穴,道:“苏嬷嬷,我现在想来,还是明珠开明,不让容若的正妻卢氏去代养侧室颜氏即将要生产的孩子。你看看咱们皇上的后宫,要是位分高的嫔妃们人人都对荣妃有样学样,那以后谁是额娘、谁是母妃,还要不要分了?”
      “老祖宗说的是。”苏麻喇姑捶着孝庄的肩,“后宫的亲母与养母的规矩,还是要老祖宗教导着的。”

      *
      众妃子来到慈宁宫的正殿坐下以后,孝庄也免了那些繁杂的礼数,只开门见山地对她们说起正事来。

      “荣妃,你抚养胤礽的尽心和苦劳,老祖宗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孝庄先扬后抑,“但是今儿有人听见:你没有把皇太子当成主子,而是把自己跟先皇后并论。”
      孝庄一抬眉,“你可知道,自己的某些话要是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就是对先皇后大不敬的废黜大罪。”
      荣妃立刻起身跪地,请罪道:“臣妾知道皇上与先皇后情深,绝对没有僭越皇太子的亲额娘的称谓的非分之想。请太皇太后明鉴。”
      “这事只是有人回了我,也那就罢了。”孝庄看着马佳氏,“换做是回了皇上,莫说是皇太子的抚养权不再归你,怕是这钟粹宫你也没资格住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削除位分或是贬为庶人,更甚者,便是被剥夺一切安排到先皇后的寝陵处去守陵,荣妃禁不住浑身一颤。

      德嫔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站出来替荣妃说了话。
      “臣妾以为,荣妃姐姐只是无心之说,若是有心之人便要用此来大做文章,那只能用挑拨是非来论。荣妃姐姐只是爱子心切,才说了类似娘亲的话罢了。”
      “德嫔娘娘,‘爱子心切’四个字可不能随便说。”李公公慢声细气道,“皇太子怎么说都是万岁爷的儿子和太皇太后的重孙,是不能当成嫔妃的‘骨肉’来称的。”
      有了李公公这话,惠妃一下子就明白了谁是始作俑者。
      只是她保持沉默,不想揭穿谁也不想袒护谁,就这么冷静地瞧着一切。

      孝庄威懿道:“胤礽的生母只有一个,那就是先皇后赫舍里。后宫之中,不止是荣妃,在坐的你们都是胤礽的母妃。胤礽虽小,但是按照尊卑,他也是你们的主子,他日后成长,你们见了他也是要行礼的。”
      “太皇太后圣明。”
      在李公公的话音中,众嫔妃一并向孝庄做了回应:“臣妾等遵太皇太后教诲。”

      “荣妃,今日我虽是拿你来开了一个例,以训示后宫诸妃之中,谁都不可动拉拢皇太子的心思,但是你自己要记得:此后要三思而言,言之有度。”
      荣妃诚恳道:“臣妾恭领太皇太后训诫,再不敢说错话了。”
      “这次就小惩大诫,罚了你的月例银子算完,不再做其他处分。”说着,孝庄又补充道,“我看胤礽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念着后宫中每一位母妃的恩惠。”
      “臣妾谢太皇太后开恩。”荣妃仍旧是悬着一颗心,“今日得太皇太后教导,字字句句牢记在心。”
      “起来吧!”孝庄扬手,“这事在后宫之中就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可多议。”

      接下来,孝庄又听其她嫔妃聊了些别的事情,才说乏累,叫大家都散了。
      苏嬷嬷送众嫔妃离开慈宁宫,只留下一句话:“老祖宗耳聪目明,皇上顾不上的事情,各宫主子都要自己问心无愧才是。”

      惠妃一字不提自己的那日所见:德嫔与侍卫隆科多私会在花园假山后。
      德嫔还是寻常模样,跟位分比自己高的惠妃、荣妃和宜妃行了礼之后,就自称回宫去了。
      “私会之事”过后,惠妃没有叫人去打听和追查,一来是怕引起误会,二来是事情一旦发酵,对谁都没好处。

      *
      惠妃就这么走在回延禧宫的路上。
      荣妃快步上来,请了惠妃到小亭台处坐下说话。

      惠妃宽明道:“妹妹的心思本宫最清楚,肯定是全部心血都愿意无条件花在皇太子身上的。妹妹并非是想后来者居上,以‘皇额娘’三个字自称,只是太爱皇太子了,才不慎闪失了言语罢了。”
      荣妃半低头,“臣妾长教训了,以后断断是不敢再说胡话。”
      惠妃拉过姊妹的手,宽慰道:“老祖宗的心是开明的,妹妹日后只需谨言慎行,皇太子长大以后,还是会好好孝敬你这位养母的。”

      “是,多亏了姐姐识得人心。”荣妃忽然说了句含弦外之音的话,“也不知道德嫔妹妹是有心帮臣妾解围,还是故意要从李公公口中套出话来。”
      “本宫倒是觉得,德嫔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会真的对妹妹你落井下石。”
      “就怕她的心思没有她的人纯粹。”荣妃谨慎,“至今皇上还是翻她的牌子翻的多。臣妾倒不是嫉妒她,臣妾要照顾皇太子,也确实是没得与皇上亲昵的时间,但是惠妃姐姐你不一样,皇上是应该多疼你一点的。”
      “妹妹可知道?要想在后宫活的自在,就千万要少去寻思皇上的雨露给了谁。德嫔承恩多,那是她的造化,日后德嫔诞下皇嗣,那也是后宫的喜事。”

      “姐姐可别怪臣妾多嘴问一句:姐姐从不在皇上面前粉黛邀眼、献媚邀宠,可是因为心中还装着一个比皇上更有魅力的男子?”
      “妹妹这话说的——”惠妃风轻云淡地一笑,“一入后宫,就注定了是皇上的女人,哪里还敢念着别人?”
      “姐姐入宫之前住在明府,就真的没有对容若公子动过心吗?”
      “伯父和伯母对本宫的言传身教,全是关于皇上的,所以本宫心里只有皇上。”
      “那皇上就更应该珍惜姐姐才是。”
      “托妹妹吉言,皇上定是会对后宫雨露均沾的。”

      荣妃告辞后,惠妃并未急着回宫。
      惠妃翻捋了一下袖口,露出了那只白玉镯子,这便是睹物思人了。

      宫女远黛眼尖,在惠妃耳旁小声提醒:“娘娘,德嫔往花园假山方向去了。咱们是装作不知道,还是跟过去?”
      惠妃明快地回应道:“咱们不必去趟浑水,荣妃才走不久,德嫔要是真的做了有违宫规之事,荣妃见到后,自会拿主意。”
      “那娘娘觉得——”远黛问,“荣妃会折返此处或是禀告太皇太后吗?”
      “这可不好说,后宫是个讲究‘清誉’和‘清白’的地方,荣妃要是因此跟德嫔闹僵,那就得不偿失。当下可是德嫔盛宠,若是德嫔从云端摔落地面,有损的就是皇上的颜面,史官也不好记载。”

      “娘娘,”远黛疑惑道,“德嫔应该不会……把自己的前途,赔在侍卫隆科多身上吧?”
      “远黛,后宫不但人多、是非也多。咱们没法看透和下定论的事,还得事靠太皇太后去辨。太皇太后的人能把荣妃的一言一行都盯上,还差在德嫔身上也多留个心眼吗?”
      “娘娘说的是,原来太皇太后早有安排。”
      “走吧,咱们回宫去。”
      “是。”

      *
      隔日,玄烨到慈宁宫给孝庄请安。
      跟以往不同,孝庄叫了皇孙坐下,表示有话要跟皇孙说。

      “皇上,皇祖母我觉得,胤礽还是要你亲自来养育和教导的好。”
      “孙儿听皇阿奶的话——”

      孝庄并未直说荣妃之事,而是摆出道理来道:
      “皇上将皇太子交给信得过的妃子抚养自然好,只是作为女人,一旦过于把养子视为己出,只会导致两种后果:第一是溺爱致使养子养尊处优、不思进取、难当大任;第二是如履薄冰致使养子谨小慎微、争气的同时反而失了心智。”
      “所以皇上,皇祖母的意思是:要你来对皇太子严管勤教,打小就开始教他诗书骑射。当然了,在磨练皇太子的才学和武功的同时,教他为人处事之道也不可少。”

      玄烨忽然觉得:
      眼下文武双全的“等闲待命”之人,不就是纳兰容若吗?
      纳兰容若,这个冰清聪慧的才子,倒是可以领当胤礽的师傅的差事。

      却是没有想到,孝庄已经有了主张:
      “皇祖母替皇孙你想过了,论师傅,徐乾学此人不成,翰林院之中唯有张英和李光地可以担起教胤礽学问的大任。”
      “张英是明党之人,满腹经纶,人品也好,三尺巷的佳话便是他为官正直不摆谱的证明;李光地是索党之人,学识渊博,博古通今,虽人品和性情略输张英,但教导皇太子一事上他断是不敢不上心。”

      玄烨不对孝庄举荐的人做一句评价,只直接问:“皇阿奶觉得纳兰如何?”
      孝庄明辨道:“皇上把启用纳兰教胤礽的心思收起来,皇上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不错,但是满朝上下和八旗亲贵不会答应,皇上就不必去碰那些大背景上的钉子了。”
      玄烨不甘心道:“胤礽尚未周岁,皇阿奶做这样的安排……是否操之过急了?”
      “苏嬷嬷,你看看皇上。”孝庄无奈地一摇头,“倒是显得我多操心了。”

      苏麻喇姑好声好气道:“皇上,二阿哥现在是还小,但是该做的预安排还是要预上,一来可以平衡明索两党之间因二阿哥而起的斗争,二来可以稳定后宫嫔妃们的人心,让她们都知道:二阿哥是皇上亲自花了心思调教的,不可多用‘母妃’的身份来对二阿哥动心机。”
      玄烨略奇怪:“苏嬷嬷,你怎么不叫胤礽的名字或是身份,而是照着辈份来称呼他呢?”
      苏麻喇姑略略一笑,道:“奴才只是这么叫惯了而已,是在为二阿哥积攒福气呢。”
      “朕倒不觉得‘皇太子‘的身份是套在胤礽身上的枷锁,只盼着他能够知晓:自身跟其他兄弟不一样,责任更重更大。朕,可是把大清的‘社稷安定’和‘未来愿景’都托付给他了呀!”
      “所以皇上才更应该体谅太皇太后的苦心,既要自己对二阿哥言传身教,也要把给二阿哥挑师傅的事情早日定下来。”
      “朕,听从皇阿奶的意思。”
      玄烨叫来总管大太监顾问行,吩咐顾公公亲自去向张英和李光地传达圣意。

      孝庄道:“皇上能够迅速决策,皇祖母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孝庄向掌事太监李福连一递眼色,李公公便晓得了太皇太后的心思。
      太皇太后这是要叫他到后宫去传达:
      皇太子是嫡出,太皇太后和皇上都重视皇太子的教育。
      作为后宫的嫔妃,只需把皇太子当作主子去看待就好,一切“尽心教导”之事,都归太皇太后和皇上来管。

      玄烨从慈宁宫出来,问梁九功:“纳兰只在家里陪伴妻妾,不知道来向朕问安了吗?”
      梁九功巧嘴回话道:“回万岁爷,您万福金安,纳兰公子和纳兰一家全靠您鸿福照托着呢。”
      “这个白玉指环,就赏你了。”玄烨面带满意之色,又道:“朕,现在去延禧宫看惠妃。”
      “奴才谢万岁爷!”梁九功一脸惊诧与感恩。
      “朕,今日留在延禧宫用午膳,晚上翻惠妃的牌子。”
      “是!奴才这就叫人先一步去给惠妃娘娘传话。”

      *
      三日后的一个下午。索党密室。

      “李大人,你领了皇上预定的差职以后,”索额图故作平静,“有什么想法没有啊?”
      “下官誓死效忠索大人!”
      这个大前提说完,李光地才打开话匣子:
      “下官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对皇太子倾囊相授。下官当作自己是在辅佐未来的明君,不敢有所闪失,也不敢有所疏忽,必定是以帝师陈廷敬和南怀仁为榜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皇太子还小,一切要从长计议——”

      索额图仍旧波澜不惊,就跟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般,道:“此事可从长计议不得,得现在就开始一步一步地铺路。”
      李光地洗耳恭听:“敢问索大人,这第一步应当做什么啊?”
      索额图叫另外几人也侧身过来听:“本官打算向皇上进谏:在乾清宫的旁侧修建一座新宫殿,专门供皇太子日常学习和生活起居。”

      “哟,那可了不得!”兴必察大惊,“那个地儿不是紧挨着皇帝的家庙吗?”
      索额图用意颇深地一笑:“这正是本官的目的:东墙外是爱新觉罗家祭祖的奉先殿,西墙外是斋宫,皇太子想不发奋图强都不成啊!”
      索党之众皆佩服:“索大人高见,我等远远不及。”

      这座索额图口中“意义非凡”的宫殿,便是皇太子胤礽后来所居住的:毓庆宫。

      皇太子胤礽五岁入住,将来的一切读书、放松、人际、礼仪之事,皆在康熙皇帝的掌控之中。

      若说康熙皇帝对自己侧臣纳兰容若抱着极强的“不可离”之心,却无法彻底让纳兰容若臣服,那么这位还不满周岁的皇太子胤礽——
      在日后,也将迎来他那比纳兰容若更甚的、苦乐参透的人生。
      皇太子胤礽的童年,是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在自己的皇阿玛的“安排”和“重压”之下度过的,无自由,无乐趣,甚至是……无盼头。

      *
      明府。夜间。
      容若按照之前的约定,去明珠房中商谈政事。

      明珠父子双人榻上的方形矮桌上,摆着一盘凤梨酥和两盏清茶。
      容若偶吃夜点,也多是以精致小巧的点心为主,绝不碰过了油的面点。

      明珠看着温茶的小炭炉,问:“皇上这么早就给胤礽安排了将来的老师,意欲何为?”
      容若淡笑道:“只怕不是皇上的本意,而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照这么推测,后宫的嫔妃们也是各怀心思、想将皇太子作为赌注,给各自的家族做筹谋。”
      “皇太子再怎么说都是要人索额图做叔姥爷的,明知道没有机会,那些嫔妃们还去对皇太子的认亲认生费神做什么?”
      “小孩子嘛,没有长大的时候,自然是谁待他好就跟谁亲的,皇阿玛的威严哪里有养母的温情脉脉来的春风化雨?所以啊,‘打动’小孩子还是要趁早。”
      “难怪太皇太后要给皇上提醒。”明珠点了点头,“这师傅也是从明索两党各挑了一个,可见姜还是老的辣。”

      “阿玛,皇上让惠儿代领协理六宫之责,没让索额图举荐的奶妈去照料皇太子,皇后之位三年内不再册立,又何尝不是对明索两党的制衡与制权?”
      “惠儿不参合争夺皇太子的抚养权之事,是对的。说到底,皇太子只归太皇太后和皇上,一切表面上的赡养归属,都只是例行宫规罢了,做不得数。”
      “儿如今在乎袖云腹中的孩子。”
      “这是应当的。我们纳兰家的香火,你和揆叙、揆方都要好好延续。”
      “儿的孩子,儿会亲自教,不必请外头的师傅。”
      “亲自督导是纳兰家的子嗣,是为父之责。容若,阿玛对你也一样。”
      “是。”容若为明珠斟茶,“儿谢阿玛和额娘的养育之恩。”

      *
      容若回到书房,瞧见了书桌上的蓝色宝石扇坠。
      那是自己十七岁生日时,云辞格格送的贺礼【注1】,当时自己跟她一块辨真假呢。

      ——也不知道云辞和禹画师如何了,航途是否一切顺利?
      ——汪洋路远,唯愿少风雨少高浪,多情致多安然无恙。

      【注1】见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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