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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125章 ...


  •   康熙皇帝十日前才从兵部尚书的口中听到“岭南之师与吴三桂之兵僵持不下、战况难料”的消息,今日又收到急报。
      有传使飞马而来,道:“启禀皇上,岭南之师败于逆贼吴三桂秘密训练的本地贼军,两广总督已经……已经以死殉国了!”
      “什么!”康熙皇帝站了起来。
      “我军……战败退屈……”
      传使俯首,不敢看天子的脸色。
      “朕知道了,退下吧!”
      康熙皇帝只感觉一腔怒火蹭蹭地涌向头顶,那吴三桂竟然反败为胜,置大清天子的脸面于何地?

      “万岁爷。”顾总管小声道,“这两广总督任免至今,战死的战死,自尽的自尽,怕真是没谁敢当了。还不如叫那不怕死的于成龙代为领了这份差事,不叫他领兵打仗,只叫他先去衙门里坐着,稳定人心就好。”
      “朕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人都不想见。顾总管,你到外头候着去吧!”
      “是,奴才随时听万岁爷吩咐。”

      *
      次日,康熙皇帝把明珠和索额图同时召到养心殿来见。

      玄烨问:“岭南之师被吴三桂打败,大失大清国威,你俩有什么话说?”
      索额图道:“皇上之所以在听到吴三桂‘病危’的消息之后,就派兵前去试探虚实和肆机攻打,皆是因为纳兰性德佞言惑君。臣只是庆幸,安亲王和裕亲王,托台和张富泰两位将军没有挥师南下,否则一番兴师动众的军事行动过后,却是今日结果,皇上您的颜面更是挂不住。”
      明珠道:“臣对过往之不利和当下之败局无话可说,只能尽心尽力为皇上提出补救之策,望皇上采纳。”
      不等玄烨反应,索额图就急着道:“你儿子误君误国,你这个阿玛承担后果和尽力挽回不是应当的吗?别把自己放在进谏忠臣的位置上!”

      “明珠你说——”
      “是。”明珠拱手面君,“岭南之师虽是战败,但是能够活着回来的将士已属不多与不易,皇上应当派人前去安抚才是;吴三桂诡计多端,又是苦肉计又是装病,演的就跟天要亡他伪周王朝一样,实则在暗地多有布兵与筹谋,故而怪不得我军失算。事已至此,臣恳请皇上先行作罢,不作后续战略部署,等到时机再熟……再剿灭贼军不迟!”

      听明珠说罢,索额图哈哈大笑。
      “明珠啊明珠,你这是叫皇上认输和认怂啊!我大清要是断送在你这般没骨气的臣子手里,真是千古难恕。”
      明珠冷面以对,“索大人有何对策,但说无妨。皇上听完,自会定夺你我谁优谁劣。”

      索额图遂滔滔不绝地发表起看法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朝廷应调动举国之师来对吴三桂火力全攻,不然吴三桂得寸进尺,纠结乱党,聚少成多,必将更难拔除!退一步说,就算我大清全国的兵力都不足以平藩,那也已经尽人事听天命,皇上写下《罪己诏》之日,想必列祖列宗也不会怪罪。”
      “另外,明珠父子只会口上论策,才酿成今日败局,论罪当重罚。”

      “你叫朕写《罪己诏》?”玄烨沉下脸,“索额图,你是巴不得大清江山断送在朕手里吗?”
      “臣只是叫皇上做好‘万一’的准备。”索额图悻悻道,“绝无对皇上不敬之意。”
      “要不是看在赫舍里皇后的面子上,朕对你绝不轻饶!”

      玄烨对明索二人的答复皆是不满。
      “明珠,你不是胆小只是想避让求全,才叫朕采取忍让之策,朕不会听;索额图,你看似主战实则推卸责任,才叫朕采取勇斗之策,朕也不会听。你俩都是朝廷重臣,朕养着你俩干什么?关键时刻,就拿不出一个更好的对策来?”
      明珠道:“皇上,忍让不等于退缩,不等于对贼寇就不防御,臣的意思是一站过后不宜再起一站,皇上如果坚持要打,也至少要等到八月份再出兵啊!臣方才所说的安抚人心一事,还请皇上再做慎重考虑,战死的将士已矣,存活之人亦值得慰见天恩。”
      “朕战败了还给活着的士兵奖赏,在吴三桂眼里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别人眼里的笑话都不作数,只要活下来的士兵肯再次为大清效力,皇上就是赚了。”
      “朕看你自以为是过头了!”玄烨走到明珠面前,“你说这些不像是个忠臣,倒像是——”
      玄烨念出了一句词:
      “独立小桥风满袖,不辞镜里朱颜瘦。” 【注1】

      *
      就在此时,纳兰性德不顾梁九功梁公公的拦阻,闯入了养心殿内。

      “皇上把臣的阿玛比作南唐奸相冯延巳,臣万万不能接受!”
      玄烨见纳兰的模样,就跟是官云辞附身了一般目中无君,不由得气上加气。

      “冯延巳一生,官居高位却毫无政治才能,是葬送了南唐江山之人。阿玛明珠却是明谋善断,位高而自慎,时刻以大清江山为重、以皇上的千秋伟业为念,如何能跟‘朱颜瘦’的冯延巳相比较?”
      “冯延巳能够三罢三任宰相,完全在于南唐中主李璟对他的恩遇,敢问皇上:你任阿玛明珠为一品朝廷命官,看重的是他的能力还是他的谄媚之心?”
      纳兰连连对康熙皇帝发问,明索二人皆惊。

      “朕——”玄烨加重口气,“只是拿冯延巳的词句出来,警告明珠不要步了他的后尘。”
      “皇上要是连身边的重臣都不信任、认为阿玛明珠所言都是——假作善意的漂亮话,和缺乏远见的畏首畏尾之说,那么皇上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满意结果?请皇上明示,臣当着皇上做《策论》。”

      “朕——”玄烨紧锁双眉,“想要彻底平藩。”
      “好!”纳兰胆大心细,“皇上在明索二人的争论之中进退两难,不是因为自己心中没主意,而是被一次次的功败垂成给动摇了志气。”
      “所以现在,皇上最要紧的就是找回面对三藩的勇气和从长计议战略和战线。”
      “住口!”玄烨不悦,“朕有能耐自己做主,不必你把事事说仔细。”
      “臣要说,即便皇上不想听,臣也要阿玛明珠和索大人听个明白!”
      “纳兰性德,你敢抗旨?”
      “臣不是逞口舌之快、也不是质疑皇上的判断是否有失偏颇,只是心中积郁的东西太多太多,得有一个痛痛快快地吐出来的契机。”
      “你要是自己抗旨找死,就别怪朕无情!”

      “臣自知现在自己就是个跟落榜无别的闲人,除了跟在皇上身边、继续为皇上所用之外别无他选,是皇上亲手扼杀了臣的翰林梦。可如今吴三桂东山再起,皇上内心摇摆,只把气出在明珠和索额图身上,臣的确是看不下去。”
      “皇上要想平藩,就该采取‘引蛇出洞’的新策略,把伪周王朝的贼军都逼出南方,于江西或湖南处打陆战。皇上不要说安亲王和裕亲王曾经这么打过,吴三桂不会再度落网,当下的状况是:清军到南方作战必败已成事实,再艰难也要在吴三桂的都城里放把火,想方设法把贼军都引出来。”
      “臣不敢说‘自己替皇上想过了’这句话,只盼着君臣之间能够不谋而合——”
      “现在第一步,出兵汉中,驻扎营阵,陆军不但要习得骑射之术,更要熟悉西洋新术,像是可以观察敌情的望远镜,要尽快吩咐工部仿制出来,这比安排密探去刺探军报管用。第二步,不必对耿精忠和尚之信留情,计杀也好、猛擒也罢,吴三桂的左右臂必须砍断。第三步,激战,不顾一切截断吴三桂的后路和粮草军需,再不可对其有所放任,穷寇更要猛追。”

      玄烨问:“你说完了?”
      纳兰吐出几口气,胸口几经起伏:“臣该说的都说了。”

      “梁九功。”玄烨对外一吼。
      “传朕的意思下去:纳兰性德失策在前、狡辩在后,目空一切,狂妄自大,逾越陪臣之责、干政贬君,当按‘目无法纪’之罪论!”

      梁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奴才惶恐,万岁爷您的旨意……是要奴才传往何处啊?”
      “那自然是刑部大牢!”索额图幸灾乐祸,“纳兰公子可是自己找罪受,皇上可没有错怪他。”

      明珠摘下自己的顶戴花翎,跪地道:“容若并未失言,请皇上三思。”
      玄烨指着纳兰,问明珠:“自上次花园不欢而散至今,你儿子不但没有反醒,反而学会擅闯养心殿来跟朕叫板了?朕的旨意在你儿子眼里,是比天边的白云还要轻、还要不足惧吗?”
      “你儿子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指不定是如何想着朕无能!之前官云辞来找朕,说要跟禹之鼎一起到西洋长见识,她那副不容置否的态度,跟你儿子是一模一样,让朕不得不怀疑是你儿子挑唆:让云禹二人进一步用行动来反衬朕不会治国!”
      明珠冷汗布满额头。
      “请皇上明察!容若去济国寺禅修数日,期间未找云辞格格和禹画师。”
      “朕准了官云辞和禹之鼎往外走,同时也警告他俩,如果敢不回大清,朕就——”

      纳兰心寒,知道玄烨想说什么,打断道:“皇上,你的言行要是被列祖列宗看在眼里,只会叫他们失望!”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顺治皇帝对朕失望?”
      玄烨发出阵阵冷笑。
      “文治武功之外,他们就是败在一个‘情’上!朕亲政以来,只重江山不重美人,针砭时弊铲除昏佞,重农重商重教化,开漕开河开言路,政绩日益显著,偶遇败举,也是帝王生涯之中的不可避免,列祖列宗因何要怪朕?”
      纳兰直言不讳:“他们是怪皇上刚愎自用,雄心还无法支撑的住野心!”
      玄烨怒:“纳兰性德,你——!!”

      *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慈宁宫的大太监李福连的声音:“太皇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索额图抢先道:“臣给老祖宗回话,明珠家的长公子目无臣纲,屡屡触犯君怒,故而皇上才下旨罚他。梁公公正准备去刑部大牢传皇上的话,明珠却护子心切,哀求不止。”
      “照你的意思,是我孝庄跟赫舍里皇后来的正是时候,该睁眼看看康熙皇帝如何行使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吗?”
      “臣不敢。”索额图退到了一边。

      孝庄圣懿道:“明珠索额图,你俩都退下。纳兰,你随苏嬷嬷回慈宁宫侧暖阁。皇上和皇后留下,我有话要说。”
      等到人都散了,梁九功才跪问孝庄:“奴才请太皇太后明示,皇上要大惩纳兰公子的旨意,是传还是不传?”
      孝庄冷问:“皇上你说呢?”
      玄烨咬唇道:“纳兰有罪,但罪不至打入牢中领罚。朕看在他过往功劳的份上,小惩大诫就是。”
      “是。”梁九功松了口气,“奴才这就去告知纳兰公子和明珠大人,奴才告退。”

      *
      孝庄坐在侧面,道:“皇上,国事上面我不想多做过问,只对你说一句话:吴三桂能用的办法和能使的招数都已尽施,你还年轻,要熬得过他,来日方长,清军必胜,三藩必平。”
      在玄烨应了声“皇阿奶教诲的是”以后,孝庄继续道:“我的好儿媳赫舍里的产期渐近,皇上虽不能与皇后行房事,但也要多去坤宁宫看望才是。”

      玄烨看着嫡妻隆起的腹部,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再为嫡子之父的自豪与感动。
      他决定: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赫舍里和孩子,不让她们母子有一点闪失,不让爱新觉罗皇室子嗣再有添泪之事。

      玄烨关切道:“皇后安心养胎,坤宁宫中需要什么东西、什么人伺候,都尽数交待内务去办和去挑。后宫事务繁多,皇后不必事事亲躬,等生产过后、调理好了身子再替朕分忧不迟。”
      赫舍里道:“有皇上惦记着,有老祖宗和惠妃妹妹帮着,臣妾放心。皇上国事当头,切不可过于意气用事、因敌而自乱君心;大清若想国运昌泰,政通人和不可少,但请皇上深思为君之道和处臣之道,勿要疏忽贤才、错择平庸。”
      “皇后所言极是。”玄烨心平气和,“朕会悉心为国,不失偏颇。”

      孝庄换了话题:“皇上,纳兰编写的大型丛书《通志堂经解》即将完成,刻印之事已经交给最好的工匠,你怎么看?”
      “等到纳兰自己把刻本上呈到朕面前,朕自然会认真去看。”玄烨记起,“只是不知皇阿奶是否听闻:经典的主编之名,徐乾学多番在翰林院内自称要贤让给爱徒纳兰性德。”
      孝庄敏锐道:“徐乾学有心行‘损人不利己’之事,皇上可不能糊涂。”
      玄烨烦郁而急躁道:“让贤让贤,古来恩师为高徒成就名声之事不少,偏偏到了朕这一朝,就成了:明赞暗贬。纳兰年轻归年轻,二十岁前后能够呕心沥血编著一套巨著,本就是他的造化,丛书只署他的名字也无可厚非。”
      玄烨侧身往桌案上的奏折处一指,“就是人心可憎,一旦‘成德主编’成为事实,朕就别想安宁。”玄烨连连摇头,“质疑纳兰和弹劾明珠的折子,必定像纸片一样像朕飞来。”

      孝庄提醒:“皇上,我相信纳兰一定在想办法周全此事,你作为一国之君,是不是也该拿出魄力来:一为纳兰正名、二为本朝学坛正风向?”
      “朕是想给徐乾学敲个醒,这般张腔作势地‘成人之美’,也不嫌表现的太过太牵强?请皇阿奶意思,朕是否召徐乾学来见,当面叫他明醒朕意?”
      “皇上得忍着。风声已起树梢,人为之力如何能够叫风不吹?哪怕是作为天子,皇上也有奈何不了文臣的时候呀!”
      “任由署名之事发酵,不是跟皇阿奶所说的‘拿出魄力来’五个字背道而驰吗?”
      “皇上想想,认真想想——”

      过了好了一阵子,有小太监进来传午膳的时候,康熙皇帝终于想明白了孝庄的苦心。

      “在朕这一朝,《通志堂经解》正署名纳兰成德、侧兼署徐乾学可成定论。等到一位又一位接管大清江山的明君交替,他们要如何评价《经解》的价值、如何考证《经解》的编撰者,皆由得他们去论。”
      “是啊皇上。”孝庄目光长远,“你能为纳兰做的,无非是许他当世的平和与安好,至于百年之后,纳兰的声誉和评价又有谁知道呢?”
      “皇阿奶圣明。”
      玄烨恭敬地请孝庄起身,与赫舍里皇后一同前往用膳处。

      *
      慈宁宫侧暖阁。
      纳兰容若将心事说与自己信任的苏麻喇姑听。

      “苏嬷嬷,我最爱吃您亲手做的点心。”
      纳兰吃着一块芝麻馅儿的如意饼,“我知道皇上不会真叫我下狱,皇上的脾气发作够了,圣心自然就平静了,晓得接下来该干什么。”
      “殿试成绩由皇上钦点之后,公子也是在家中熬过了好些日子,苏嬷嬷我就怕——公子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又叫皇上给兜了回去。”
      “我看得清:伴君如伴虎是真,忠君如坦直之犬也是真。受皇上制压、在忠孝之间夹杂,我能做的无非是对得住天子也对得住阿玛;为天下人所见、在才貌著作之间遭议,我能回应的只能是纳兰性德担得起‘浊世佳公子’的名声。”
      纳兰豁达地笑了笑。
      凡尘之间,进进出出,人在如意与失意中。
      乾坤上下,起起落落,身处上风与下风间。

      “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陪臣的身份没变过,我只当自己补殿试是走了一次多余的过场。往后我还是一样会到皇上身边去,不管皇上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新官职。我手头还有编书的工程在收尾阶段,所以也会将学问做的尽善尽美。”
      “皇上这个年纪,最是想向天下证明自己的文治武功。”苏麻喇姑代为传达孝庄的意思,“公子若是在事先能出主意或是能劝,就不必拘束自己的身份,一切有老祖宗做后盾;公子若是在事后能给皇上的成就道喜、失败做挽,却是要千万个谨慎和惜己,老祖宗难做和事佬。”
      “是,纳兰记下了。”

      纳兰在心中盘复:
      这半天自己都干了什么?
      一听闻阿玛和索额图被皇上召见,就担心阿玛会遭皇上忌惮而匆匆入宫,算不算是急躁了些?这以后呢,自己就这么谢过苏嬷嬷然后径直回家吗?回家以后该面对谁,阿玛还是妻妾……
      还不如去看看渌水池侧的荷花的好,花苞未带,有丝丝绿意生机便足以让自己心境平静。还有琉璃缸里的小金鱼,在荷池边观月赏日已有时日,自己有交待下人仔细投喂与照料,它们可还好?

      盘中不落点心的酥皮和碎渣,只因纳兰修养好、品尝膳食的动作典雅。
      听了苏麻喇姑的夸,纳兰谢过她的款待,便托她问候太皇太后、然后有礼貌地先行告辞。

      【注1】
      出南唐宰相、词人自冯延巳的《鹊踏枝》。
      明珠官居相位,康熙皇帝曾拿冯延巳的恶评与恶行来警告他。
      【注2】
      专栏预收《放翁辞镜录·寻访冯延巳(探案)》
      一句话简介:南宋第一爱猫家爱国诗人陆游x貌美聪慧文武双全侍女辞镜,透过冯延巳词集,破解10大天文气象奇案,揭示南唐灭亡原因和冯延巳的真实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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