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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同框 ...

  •   三个男的,在他们方才躲清净的地方抽烟,味道刺鼻。

      寺里禁止吸烟,宁蓁有义务出面制止。

      “倚仗谁的脸色,轮不到你们议论吧?”

      这时又有人侵入谈话,一道居高临下的男声。

      她被熏得双眼泛红。那几个男的却自行掐了烟,被捏住脊梁骨似的,立刻挤眉弄眼赔起笑来。

      “哎,是是是。”
      “成总您说得对……”

      “你们几个,都是谁部门的?”
      ……

      脚步稀稀拉拉地溜远了。宁蓁越过拐角,地上散着显眼的灰烬。

      “看来‘成总’气势压别人一头啊。”温霖打趣道,摸几下沐沐的下巴,解除噤声的指示。

      宁蓁想起昨夜莫昭说过的话。

      难道“鸿鹄计划”指的是在鹭山建立保护区……

      今日光顾的大批香客,是他以及商业竞争对手的集团?

      宁蓁短暂思索,等那些披着西服的背影彻底从小径消失。这类争夺归根结底和她没什么关系,现在,还不如扫净石砖路的烟灰。

      “我回去拿笤帚。”

      “沐沐也去,一起吧。”温霖跟上她。

      春意浓了,日光温温柔柔的。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她用手掩着悄悄打个哈欠,脑袋又迷糊了,固执地算起今天犯的两个错误。第一,提醒小唯佛祖看着呢;第二,冒昧去牵他的衣袖。

      “昨天没睡好吗。”忽然,他问。

      “嗯……”宁蓁鼻腔发酸,双眼涌上困倦的泪水,“我下周要去趟学校。”

      谁知道学校和睡眠有什么关联。那股困劲儿盘桓不去,她像晾在太阳底下的新鲜杏子,水分一点点融化,晒成干。

      没想到温霖还真接住她的话。“哪个学校,高中?”

      沐沐慢下来,立着耳朵好像在听。“是啊,本来不能去的,但是试试看吧。”

      “学校里是不是有一座湖,湖里面还有鹅。”

      “我想想,很多年前应该是这样的。”

      多自然的对白。但宁蓁原本想说的是下周她可能就要离开福缘寺了。

      小径外,香火缭绕,人山人海。

      温霖不能再往前走。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睫毛湿成绺,衣服都被身上的冷汗浸透。

      笤帚被搁到墙边,附近许多香客漫无目的徘徊着。她往槐树下望了望,坐在那儿发放香火的不是安唯,换成了其他脸生的师兄。

      “蓁蓁!”

      在庭院边缘,毫不起眼的地方,莫昭竟然能找到她。他也穿深灰色西装,量身定制的硬挺面料,旁边站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

      是啊,这么大阵仗,他不可能缺席。

      宁蓁彻底醒了。

      莫昭拦住她,只管微笑。师父开口说:“那边师兄有事,还要麻烦您处理一下。”

      她低眉应和,跑开了。

      院子里满眼是整齐西裤和锃亮的皮鞋,唯独宁蓁拖着长长的高粱糜子笤帚,显得风尘仆仆,背影也像沾了灰一样。或许寺里女义工少见,总有人侧目,熙熙攘攘的眼光在后面追着,潦草打量她几个来回。

      路途漫长,宁蓁心中有些忐忑,好像工作期间摸鱼被抓包。

      事实上的确如此。她困得离谱,怎么会忘记佛祖看着小唯,同时也看着她呢。

      义工师兄让她们清理垃圾,恰巧天使朋友同在,于是情况变成了一人拿笤帚扫地,一人蹲在地上用铁簸箕接。

      短时间内是走不掉了。她抽空给温霖发过消息,手里攥着酒精湿巾,去拾地上的空饮料瓶。

      “为什么不继续发香火,至少能坐着工作。”

      “唉,别提了。”安唯懊恼地撩一把头发,“我发现我对‘看上去霸总,实际也霸总’的人过敏啊。”

      “……啊?”

      她夸张地说:“他们一靠近,一排起队,我就狂打喷嚏。”

      周遭人影幢幢,背后仍然蜷伏着刺挠的视线,但宁蓁笑了出来。

      *

      傍晚,落日西沉,天边烧着染血似的红。

      敬佛活动结束,有人上山,有人下山。

      西装革履的男人远离喧嚣,掏出精致的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夹在手里,踏着鞋跟击撞柏油路面。烟味儿入肺,每吸一口,烟头的火就燃烬,星星点点随风飘走。

      他找到他的车。最新款,死寂一般的黑。

      车内,他把烟撵在烟灰缸里,捞起手机,慵懒地用拇指敲字。

      “陈秘书,帮我查个人。”

      嘭。
      打火机又冒出火苗。

      他单手撑住额角,叼根新的,瞥见公路彼侧。

      一辆车,与他平行停着,价格倒是不值一提。假如他是豹子,是狼,那对面的顶多就是只松鼠。

      ——有点儿调查价值的松鼠。

      他打开车窗,恰巧那辆车也开了窗。

      那个人抱着狗。

      成年犬,凶相,眼睛泛蓝,呲起尖牙蓄势待发,展示它的咬合力。

      原形毕露,危险的小东西。

      他吐出一口烟。

      白雾萦回,环绕,隔开两个世界。

      上位者始终屹立于悬崖顶端,如果对方敢咬,他就敢往下踹。

      车子发动。突然,对面的人偏了头颈,看见他。

      黑发,漆黑的瞳仁,眼神割破烟雾。

      以窗为界,冷静乖戾的回应。

      “……就算摔进深渊,我也会笑。”

      *

      星期二,宁蓁收拾了行李。

      安唯依依不舍,但没几分钟就得知寺里急缺义工,组长师兄还请她周末再来干一阵儿。

      “也许周六回来,你反而不在了。”

      “放心吧凝真老师,找到灵感之前我不会走,大概一两个月。”小唯拍着胸脯保证。

      她真的像她的名字一样,令人感到安全。

      宁蓁把鸟类图鉴留在寮房,拎着箱子独自下山。路上,林叶之间传来小鸟的鸣唱,音高,成串,短促优美,尾声轻轻颤。

      久远的记忆一晃而过。

      小时候,姥爷就拿这种铃铛般的啁啾当作例子,教她吹哨子。

      那年,他是顽固的中年人,和如今的李肃差不多年纪。父女俩脾气也相似,风风火火,一点就着,像夏天毒辣的太阳。

      他说鸟哨是门古老的技艺,要是连蓁蓁都学不会,世界上就没有别人能学会了。

      “传承断代,如何对得起祖宗啊!”

      所以她拼命学,吹哨,削竹子,不然就等着吃粗硬的铁尺。后来,大概十二三岁时,一只不起眼的麻雀听懂了她的话,站在枝头啾啾附和,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鸟结成群,纷纷扬尾展翼,回应她的呼唤。仿佛一刹那间妄念俱灭,那天,她顿悟了,学会以哨音牵动鸟儿的进与退。

      这么魔幻的故事,如今的女高中生是不会相信的。

      幸好,方善善没有问她。

      *

      第二天,宁蓁久违地搭上去学校的公交车。

      那是个历史悠久的地方。脱胎于基督教神学院,一百五十年前变作私立男塾,后更名为书院。迄今,旧时的拱形校门仍留存于校内,沉睡在羽毛球场后面的茂盛林荫。

      学生时代,她几乎不坐公交。

      骑自行车是最方便的,迎着晨风,一条小道左拐右拐,二十分钟就到了。门卫在那儿看着,每个学生都得下车,推车走过伸缩门,越过一座喷泉才能再骑上。教学楼分散在深处,当时年级主任喜欢抓迟到,学生们常常极力辩解:已经努力在跑啦,都怪学校太大了。

      原来我没忘啊。

      公交车到站,宁蓁走下台阶自言自语。当初的记忆还是埋得不够彻底。

      「姐姐,我在侧门等你!」
      方善善发来微信。
      「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找找看。」

      沿着马路向东,路口左转,面对居民楼开出一扇小门。高中生从铁艺栅栏旁边钻出来,朝宁蓁高举双手。

      “帮我开门吧叔叔,喏,给你老师的批条。”

      方善善袖子里藏着纸片,类似允许外人进入的许可。

      门卫是个大爷,头发白了半边。宁蓁视线无意中掠过他的小屋子,里面有椅子,有旧钟表,角落堆着学生的快递,还有一个淡粉色的毛绒玩具。

      长而弯的鼻子,只有大食蚁兽长这模样。

      “现在是上操时间,”方善善像上次一样主动挽她的手,“我先带你逛逛学校吧!”

      女孩子兴致勃勃,名正言顺逃掉一次早操。

      宁蓁不想扫她的兴,没坦白自己其实在北城二中念过书。

      “首先是校服颜色,姐姐你看他们。”

      学生们拉长队伍,陆陆续续跑向操场,校服外套以白色为底,点缀深红装饰。

      “二中校服有三种颜色,三年一个轮回。他们是高一的,穿红色。我高二,穿蓝色。高三学长们穿绿色。”方善善解释道。

      宁蓁鬼使神差地问:“那初中呢。”

      善善笑得明亮:“也是三年一个轮回哦!”

      她当年穿的就是蓝色校服。

      沉沉的蓝,像静谧的、突然断层的海。

      “蓝色最好看了,是吧。”

      宁蓁目光黯淡。

      “有品味!都说蓝的显白,衬得人气质好,蓝校服那个年级老出帅哥美女呢。”

      红色身影已经散尽,高二的才开始下楼,散漫地呼朋唤友。

      “哟,善善,今儿又歇啦?”

      一个油腔滑调的男生过来讨嫌,刺猬头,脸庞倒生得周正。

      “好好带你的队,别又被体育老师点名啦。”

      方善善一抬下巴,马尾在她脑后摇晃,泼出一股大小姐的骄矜。

      学生们总是越忙越有功夫闲。那男生接着和她聊天:“整啥队,你看他们还没下楼呢。这位是善善的姐姐?你们一家人遗传基因都这么优秀啊。”

      宁蓁刚要否认,方善善却抢先一步。

      “这是我非遗报告的采访人,下午要去我们班展示,你要想看,可以在后门蹲着,让阳阳给你留个门缝儿。”

      女孩拉紧她胳膊,察觉不到她手心霎时变冷。

      是啊,她是为了展示鸟哨才来的。

      尽管噩梦还在,甚至一日比一日刻得更深,但她想试试在全班面前吹奏它会怎样。

      如同那天,温霖迎向旅行团,一起上山。

      宁蓁轻轻抽出手臂:“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好啊,我带你去。”

      方善善逆着人流,带她走入高二教学楼。浅灰的建筑,古朴清新。

      楼道内赫然贴示着周报、教师介绍和社团通知。宁蓁让她回班里坐一会儿,独自进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没有旁人。

      广播体操的音乐重重回荡。她一遍遍洗手,洗到皮肤刺痛。

      砖墙光洁,镶着透亮的镜子。宁蓁抬起头,眼神湿濛濛的。

      今天她难得打扮,穿身淡棕套装,配了长裙和皮鞋,戴顶贝雷帽压住翘起的长发。

      配色像侦探。或者,她渴望这种角色,而不是一出生就被绑在尖锐的竹哨上。

      侦探得寻找谜题,宁蓁便想起公寓里的场景。走廊幽暗,外面阴雨连绵,她无声无息地哭,任由高中生们肆意的调笑灌进耳朵。

      ——“你呀,就知道氪金。”
      ——“你呢?满脑子都是老王。”

      宁蓁眨眨眼,眉毛蹙起。

      谁是老王?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完成再完美吧!!!反正也没人看无所谓完不完美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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