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豆》世纪豆

2、第 2 章

　　眉豆和沈候最开始的时候是绝对的一见钟情。
　　玛雅传说中的世界末日那天，他们都还在念大学，沈候比她大一级，那时候他们认识也不过一个星期，却频繁地见面，终于在世界末日那天，他向眉豆提议不如他们谈恋爱算了，“反正都世界末日了。”
　　“世界末日怎么了，我们要一起枉死吗？”
　　他很亲昵地搂过眉豆的肩膀：“别人是枉死，我们是殉情。”
　　过了七八个月他们就分开了，因为一点小事，小到后来眉豆和沈候没有一个人想得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分开后过了半年，他们在酒吧见到，其实眉豆是和她当时的男朋友去的酒吧，沈候身边也有别的女孩，但是就那么擦肩而过的一瞥，他俩不知道哪里来的默契，眉豆去洗手间的时候往楼梯间望了一眼，沈候就站在那里，隔着门上窄窄的玻璃看向她。
　　眉豆站上一节楼梯，和他额头贴着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接吻，之间穿插着一些大逆不道的对话。
　　“你的新女朋友？”
　　“本来过了今晚应该是我的新女朋友的，结果……”他低头笑了一下，鼻子蹭着眉豆的鼻子。
　　沈候又问眉豆：“你的新男朋友？”
　　她扶着沈候的手臂，不好意思地笑了：“现在可能是……新前男友？”
　　“我们这样会不会被浸猪笼？”
　　“都怪你。”
　　但是他们之间永远没有长久可言，这一次的恋情持续了大概一年又再度告吹，原因眉豆这回记得很清楚，也是一件芝麻大小的事。她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男生朋友，沈候总是很提防人家，觉得他对眉豆心怀不轨，不让眉豆和他接触，只是眉豆和对方关系很好，很多事情他开口找自己帮忙，她很难说不，只好瞒着沈候去做，最后被沈候发现，两个人大吵一架。
　　“看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告诉你，你知道又要不高兴。”
　　“你如果坦白地告诉我，而不是等我自己发现，我不会不高兴的。”
　　“我只要和你说你就会阻挠我。”
　　“因为那男的一看就想泡你。”
　　“你想太多了。”
　　“你别装傻了。”
　　结果就是两人又不欢而散。
　　当时他们还都在北方，同一个城市又是同一个学校，总能遇见，关系便类似地又周而复始了好几次，直到眉豆毕业后回到南方，才算真正地和沈候做出了断。
　　沈候一直说喜欢北方，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他又这样轻飘飘地出现了。

　　礼拜一眉豆去公司，还有十分钟才到上班的点，她瞄了一眼宋密秋的办公室，假模假样地抱着一个文件夹溜过去。
　　“早安，宋总。”她热情地打招呼。
　　“吃早饭了吗？”宋密秋正按着电脑的开机键，他的桌上放着一碟核桃和一瓶酸奶。
　　“谢谢。”眉豆很不客气地拿起一粒核桃放进嘴巴。
　　他瞄了她一眼，本想讥讽她嘴馋却忍住了，随手把酸奶放到她面前去。
　　“沈候怎么回来了？”眉豆给酸奶插上吸管。
　　“很关心他嘛？”
　　“他不会要来我们公司上班吧？”
　　“你不想他来？”
　　“我和他一起工作多奇怪啊，”眉豆讨好地一笑，“我只想好好工作，让宋总早日开上法拉利。”
　　“那就不让他来。”他总是这样半真半假地说话。
　　眉豆思索了一下：“诶，难道他就是你说的想要搞材料的朋友？”
　　“可以上班去了。”宋密秋指了指手表。
　　她俏皮地做出敬礼的手势：“给宋总挣江诗丹顿去了。”

　　如果晚上不用应酬，眉豆一般会回家吃晚饭，她和爸爸妈妈住得不远，开车只要五分钟，要是白天不累，她就先开回家停好车再走路过去。
　　“妈妈！”知道妈妈一定在厨房忙活，她一边换鞋一边扯着嗓子大叫。
　　“下班啦？”
　　“这么香，今天吃油爆虾啊？”
　　妈妈端着油爆虾就走出来了，点了点眉豆的鼻子：“狗鼻子。”
　　“爸爸不回来吃？”她洗完手出来，饭菜已经全都端上桌。
　　“厂里这两天忙，他得去看着。”
　　“噢。”眉豆点头了然，打开电视放《幽浮档案》，她的爱好之一就是吃饭的时候看外星人。
　　而妈妈的爱好之一就是和眉豆聊她的婚恋问题，眉豆倒不嫌烦，妈妈问她就答。
　　“你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好一点的男孩子？”
　　“我能认识的全都是爸爸那个年纪的老头子。”眉豆在剥虾。
　　“总也有小宋这样的吧？”
　　“人家现在是‘宋总’好不好？再说还有我和沈候这种关系夹在中间，不要乱点鸳鸯了。”她又剥一只虾。
　　“沈候这两年怎么样啊？”
　　晚辈的名字如果是三个字，比如宋密秋，妈妈就会简称其为“小宋”，但如果是两个字，她就会称呼其全名。
　　“不知道。”
　　“那会儿你们要是能结婚多好，你不至于到现在还没着落。”
　　眉豆塞一只虾进妈妈嘴里：“你吃点。”
　　“你和沈候没联系啊？”
　　“我和他都好几年没联系了。”
　　“他妈妈倒还每年过节给我发祝福。”
　　“韩行也每年过节给你发祝福。”
　　妈妈思考了一下：“韩行人是不差的，但是有哪两个问题呢？首先——”
　　眉豆忍不住打断妈妈：“你真是什么人都敢往我身上搭，人家现在是‘韩总’好不好？你再挑三拣四去。”
　　“总监怎么了？我实话实说，韩行不行的。”
　　眉豆笑了：“人家都叫‘行’了你还要说他不行。”
　　妈妈也笑起来，很快又正色道：“不行不行，他有哪两个问题呢？”
　　还要用设问句来制造悬念，眉豆噗嗤一笑，虽然已经听过好多遍，但她还是装模作样点着头，貌似听得很认真。
　　“首先，他年纪有点大了，你最好不要找比你大五岁以上的；其次呢，韩行是外地人，你总不要找一个外地人回来的吧？”
　　“偏见喔。”
　　“你想嫁到外地去啊？”
　　“他又不会回家乡工作的。”
　　“这种事情说得准吗？”
　　眉豆眼睛看向电视机：“你根本也看不上韩行，怎么当时他来家里吃饭，你还这么热情地留他联系方式？”
　　“怎么说他也是你在这一行的老师呀，”妈妈放下筷子，手托着下巴回忆，“想想当年，我和你爸爸都觉得你要坐一辈子前台了，我们都想好要养你到老了，是人家韩行领着你、教你做市场营销，你现在做得也不差的，除了有时候忙一点，其他都很好的。”
　　“你不是很讨厌我做这行？又要应酬，又要喝酒。”
　　“你说你总是要和一群男人喝酒像话吗？”妈妈语气软下来，“但你爸爸说了，工作上要有发展，这没办法的。总归是有韩行在，他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眉豆点点头。
　　“所以你对韩行感激还是要有的，他怎么说也算是你的老师，但是谈朋友就算了。”
　　“忘恩负义。”眉豆嘴里还咬着虾壳，忍不住笑出来。

　　黄梅天彻底过去了，天气很热，眉豆每天早上都被蝉鸣吵醒。
　　最近她迷上了距离公司一个街区的早餐摊卖的冰豆奶，里面泡着茉莉花，喝起来有一股幽香，每天提早十分钟出门，在公司停好车再走过去买一杯带上楼。
　　到了公司就开会，又有新产品要推出，眉豆领着小组和研发部在会议室坐了整整一天，挨到下班，韩行又神出鬼没地来到她旁边：“晚上和王总吃饭。”
　　“你都做到总监了，让宋密秋给你招个助理吧。”眉豆闷闷地往文档上敲下最后几个字。
　　“宋总也去。”
　　“诶？”眉豆按住两个键保存文档，抬头看韩行：“他还亲自去？”
　　韩行摊了摊手，他也不懂宋密秋的意思：“你不要开车了，我们一起过去，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她提一只很大的皮包，笔记本电脑和各式文件乱糟糟地往里一塞，站起来后还不忘弯腰拿上水杯丢进包里：“走吧。”
　　“重不重？”他皱眉看着眉豆塞得鼓鼓囊囊的皮包。
　　“韩总。”她娇俏地拖长了尾音，把包递过去。
　　他无奈地接过来。

　　车上看到导航的位置又是吴山饭店，眉豆吃腻了，对着那四个字翻眼睛，韩行开玩笑说：“你去给宋总当助理算了，以后吃哪家店你来定。”
　　“你记得我本来做什么工作吗？”
　　“前台。”
　　“对呀，我本来就想着我这辈子的工作就是帮老板接待客人、订餐厅、订酒店。”
　　“怪我把你拉下水了？”
　　“怎么会呢？”她很习惯说一些场面话，“是感恩韩总领着我步步高升。”
　　红灯，韩行停住车，彻底地转头看向眉豆。
　　她笑嘻嘻地凑过去，按摩似的拿拳头敲着韩行的右手臂：“比我想得结实呢。”
　　他反手拿住眉豆的手臂，也笑嘻嘻地说：“你也比我想得结实呢。”
　　“我夸你诶。”眉豆拍掉他的手，狠狠瞪他。
　　“我也不是骂你呀。”

　　他们到早了，在包厢的露台上吹风，傍晚没那么热，有风轻拂更是清凉。韩行没办法，一年四季都不得不穿西装，此刻脱下了外套，左手拎着，右手臂贴着眉豆的左手臂。她穿得很少，一件领口有系带的暗粉色丝质无袖衬衫，下身是到膝盖的裸色窄裙，风吹过来甚至称得上凉，只是借着他手臂的温度，眉豆觉得有点热，比他把外套借给自己要热。
　　“今天要谈什么？”她问道。
　　“不知道，”韩行耸了耸肩膀，“他只说晚上和王总吃饭，让我不要缺席。”
　　“你是市场总监，你当然不能缺席，我来干嘛？”眉豆闷闷地弯下腰，手肘撑在栏杆上，两只手掌拖着脸，“每次跟着你吃饭，别人叫了一圈都是什么什么‘总’，只有叫到我是‘眉经理’。”
　　他嘴角微扬：“不是挺好的？多见见，混个脸熟，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能和他们搭上线。”
　　“什么叫你不在了？”
　　她稍微仰头看向韩行，一阵微风拂过，发梢吹到他的手边，被他捏在指尖缠绕。
　　“没准我以后会跳槽呢？”
　　“你走了我怎么办？”她从来没想过会不和韩行一起工作。
　　“给你发工资的又不是我。”
　　韩行只是随口提到这种可能性，眉豆却是真的陷入了和韩行分开的低潮，她的手指勾住他的衣袖，在上面挤出细细的褶皱：“你是我的老师。”
　　他那张冷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温和的神情，柔声道：“我早就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毕业了。”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工作。”
　　“笨，”他拍了拍眉豆的手背，“我走了肯定会推荐你当总监。”
　　“嘁，我才不要你推荐呢，”她充满信心，“我工作做得又不差，再干几年总能做到你现在的位置，可是一经你举荐，别人难免觉得我靠关系，好啦，这么多年全白干。”

　　“你们到得挺早。”
　　身后传来声音，他们转身看过去，宋密秋站在露台门口，他一旁站着沈候。
　　“那天宴会上见过的，”宋密秋指尖朝着沈候，“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候。不知道韩总有没有听过一家叫‘新桥仪器’的公司？他是创始人之一。”
　　韩行听着觉得耳熟，思索后问：“做半导体清洁设备的？”
　　沈候没想到他真的知道：“是的，韩总还涉足电子相关呢？”
　　韩行别有深意地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和他握了握手，介绍自己：“韩行。”
　　他们寒暄间侍应生打开了包厢门，今天宴请的主角走了进来，是九沙糖业的王总，很矮小的一个男人，身材精瘦，说话声音却很洪亮，他进来就拍了拍宋密秋的肩膀，叫他“小宋总”。他能这么叫，因为他是宋密秋爸爸的朋友。
　　“这次营销做得够好的，我女儿看了都忍不住买了两箱你们的酸奶回来，就为了抽到那个和男明星合作的洋娃娃。”他很高兴，宋密秋公司的蔗糖供应商是他，酸奶卖得好，他的蔗糖销量也水涨船高，“眉豆的策划吧？”
　　“是啊，下个月要给眉豆涨工资了。”宋密秋帮王总拉开主位的椅子。
　　她谦虚道：“哪里呀，我只是站在宋总的肩膀上而已。”
　　“来，眉豆，你坐到我旁边来。”王总朝她招招手，像在招呼路边的一条小狗。
　　她和韩行相视一看，很从容地拉开了靠门口位置的椅子：“没事，王总，我坐这里，方便给大家布菜。”
　　沈候在宋密秋身边坐下，目光却一直落在眉豆身上，她娴熟地逢迎，殷勤地敬酒，左右逢源。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以前的眉豆，很娇气？很依赖？总之在以前的眉豆身上看不到今天的她的丝毫踪迹，她变了好多。

　　饭后大家走到饭店门口等王总的司机开过来，他的助手给他点了香烟，又把烟分给其他人，但除了王总，在场没有人吸烟，宋密秋和沈候摆手拒绝了，只有韩行接下香烟，点燃后夹在指尖，迟迟不吸一口。
　　眉豆站在韩行旁边，仰头看着他，看他在王总的视线落下的时候浅浅吸进一口，又趁人不察，原封不动地从嘴巴里吐出来。
　　她看到他假吸烟就笑，韩行却得意洋洋地冲她轻挑眉毛，没出声，只用口型说：“学着点。”
　　很快司机把车开过来，送走王总后，韩行在垃圾桶上按灭了香烟。
　　“我们先回去了，宋总。”韩行边说边把外套披到眉豆肩上。
　　宋密秋扭头看了看沈候的反应，朝他们微笑，“好，明天见。”
　　眉豆莞尔，朝他们摆了摆手，跟着韩行往电梯那走，留下沈候和宋密秋站在门口，目送一高一低两个身影远去。
　　“这到底是她男朋友还是领导？”沈候脱掉西装外套。
　　宋密秋看向沈候，猜测他所想。
　　“不，我和眉豆已经彻底结束了，我只是很好奇他们真的只是上下级吗？”沈候耸了耸肩膀。
　　“嗯，”眼看两人走进了电梯，他们才往电梯那过去，“眉豆是韩行招进来的，而且是韩行手把手带起来的。”
　　“市场总监？”
　　宋密秋点头：“市场营销这种岗位门槛很低的，他能从这么多分母里，用十年时间做成一个脱颖而出的分子，这个人很厉害。”
　　“那他怎么挑中眉豆的？”沈候似笑非笑。
　　“事实证明他看人的眼光很准，他并没有挑错人。”
　　沈候沉默不语，宋密秋笑了，“你很不想承认吧？以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娇气得不行的眉豆，做得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