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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   嵇松雪总觉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或许就在身前,或许在一指之间——

      “来人啊!快让人去叫孟姑姑,舍馆出事了,有人死了!”

      死的不是旁人,正是在晓秋与嵇松雪谈话间的笙春。

      孟姑姑捂着鼻子对天拜了拜,生怕染上晦气似的,转头就训斥起值班的宫人来。

      穆往微刚做完活回来,她正要拭去额间的汗珠余光就瞧见人群后方的嵇松雪,愣了下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舍馆的异常。

      她目光环视一圈寻到晓秋,正要挤过去,就听一旁有人说道:“笙春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一刀刀可都是奔着她要害去的啊。”

      “谁让她平日嘴上不饶人的,你回她一句,她能还你十句百句,我猜啊是积了口业,还债罢了。”

      “宫里头死一个宫女太监可不稀奇,谁又会去追究是谁杀的,倒是弄得人心惶惶。”

      穆往微怔了怔,她连忙挤到晓秋身边刚要开口,就见她对着自己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孟姑姑却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场面话得过一过,她佯装心疼模样看了眼穆往微又拍了拍晓秋:“这几日你就好好歇一歇,我会安排其他人替你的活。”

      她话一骨碌说完就要跑,偏生转头就与嵇松雪的目光对个正着,只得生生止住脚步强牵起一抹笑容:“公主,你怎么到来这了?你身娇体贵的,这可待不得,小心不干净!”

      嵇松雪本想安慰下晓秋,可眼下看着,暂时不需要她。

      等着渐渐远离了人群,嵇松雪才渐渐慢下步子:“笙春即便嘴快,也不可能与人积丧命之仇,孟姑姑是想掩过去,连……母亲也不打算告知。这万一宫里藏了个刺客,岂非整日忧心惶惶。”

      嵇山阴垂下眼微微皱起了眉头:“笙春死的蹊跷,舍馆人杂,你若是要查,难免会打草惊蛇,少不了诱饵,还得与笙春相熟。”

      嵇松雪一怔,答案已呼之欲出,她不由攥紧嵇山阴的袖子道:“我就是担心晓秋也被牵扯进来,她跟笙春要好,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你是打算去见陛下。”嵇山阴转过头看她,没有疑问,只是肯定,“去见陛下,只怕这件事更会有头无尾。”

      “为什么?”嵇松雪几是下意识反驳,随即愣了下慌忙别过眼。

      嵇山阴无奈笑笑道:“晓秋和笙春上次受罚不就是受陛下的命令?陛下在对你的事上一向决绝,本属无心之失的过错,最多斥责,偏生给了杖责。”

      “也不怪旁人总觉陛下疼爱你入命,传言都说你若是明珠,陛下得天天戴着捧着。只是人多嘴杂,有些事传着传着就变了味,积少成多便能动摇人心,可人心不过是由肉而生,所以陛下,也不例外。”

      “笙春以往与你关系不错,孟姑姑想含糊过去,倒也算件好事。”

      嵇山阴握住她的手,却触及一片冰凉的冷汗。

      嵇松雪抬头看了眼天,碎雪落在她脸上冷一激灵,她忽然想到从书阁带出的一道旧匣子,还没来得及打开。

      那是她无意发现的,即便落了不少灰尘,仍能看出古旧精繁的花纹。
      越是想着,心便跳得越快,就像落在她身上化作透明水印的雪。

      “山阴,我们快回宫!”

      许是被压放太久,匣子的锁扣紧紧嵌着,几次掰动也不见松懈的痕迹。

      嵇山阴索性在庭院挖回个砌花墙的石头,使力一砸,只闻哐啷一声,沉寂已久的灰尘借着缝隙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一时遮盖视野。

      待到散尽才终于瞧清里面放着一本老旧的书册,字迹扭曲模糊,连纸页都像一面薄片,稍稍用力,便会碎落一地。

      嵇山阴凑近仔细瞧了半晌,不由愣了下:“这是……靖国开年史?”

      嵇松雪也茫然了瞬,一开始只觉匣子的花纹熟悉,未曾想到竟是开年史。

      她记得母亲登基后命史官重新编写靖国史,可即便如此,这本旧史也不应随便扔在书阁。

      嵇松雪抬头看向嵇山阴,却见她早已站到殿门望着长空不知在想什么。
      抵在齿间的话语又被她咽回腹中,嵇松雪捏着旧史轻轻掀起。

      绪成帝牧起楼本为齐国大将军,屡次为齐国收复失地,战退蛮人,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耐国君无度而不检,因信宠臣胡言降罪,收其兵权,发配岭南,流放妻儿。

      公元1047年,牧起楼率领自招兵马在岭南以清君侧之名起义,一年之内攻破数城,于公元1050年占领齐国首都,受百姓所托之命,新建国为靖,自称绪成。
      52年迎娶户部侍郎之女为杨皇后,次年龙凤降世,彼时风雪尤烈,绪成帝便取宜密,碎玉为其名,并设大宴,举国欢庆。
      55年立碎玉皇子为太子,宜密为靖国长公主,57年后择定太子婚事,71年长公主嫁与安国侯之孙,同年生下一子,赐名袖招,半月后太子婚典。

      嵇松雪一把合上旧史急促呼吸着,她心胡乱跳着,忽然不敢看下去,但这分明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记载。

      眼前却骤然一暗,嵇山阴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前,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忽然想起嵇山阴对她说的话:这是身体意识趋利避害的本能,它选择保护你,而我愿意保护你。

      嵇松雪平缓着呼吸,她所害怕的,是嵇山阴早已烂熟于心的,她称它为未知,而嵇山阴称它为寻常。

      这是意识的选择,是本能的抉择。

      而如今自己要去剖开相背的另一面……那嵇山阴还会存在吗?她会消失吗?如果消失了是不是只剩她一个人了?

      那她还是完整的一个人吗?

      烛火燃烧着的灿然光亮渐渐横过殿内每一道角落,嵇山阴揉碎掉火折子掸了掸衣襟上的落灰,一抬眼,便瞧见嵇松雪望着她怔怔出神的模样,不由一笑:“怎么了?”

      嵇松雪动了动唇,半晌才道出一句前不着尾的话:“我好像都没仔细瞧过你。”

      嵇山阴坐到她身侧,此刻烛光仿若水浪,粼粼地荡漾在嵇松雪的眸子里,嵇山阴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地笑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怎么会有人没仔细瞧过自己?”

      “你照镜子的时候,赏曲水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在看自己,在看我?”

      她说着目光渐渐下滑落到嵇松雪红润的唇上,摩挲着的手不禁微微用力摁压了下,嵇山阴的呼吸忽然漏了一拍,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咽了口水,目光赶忙寻到她的眼睛:“明明先前都气昂昂的,怎么忽然就又缩回去了?”

      “你我本就是一体,只要你在,我就永远也不会消失。”

      挨着妆台的窗还开着,风吹了进来,书页被迫哗啦地翻动。

      嵇松雪看见崭新的一页。

      公元1113年,太女中云登基称帝,立长女叹华为太女。

      字迹落在此便截止,往后的字迹被淹没在漆黑的烧痕里。

      但嵇松雪记得,母亲登基是因平定了叹华太女谋反。她记得穆往微曾对她说过,叹华此人心狠手辣,为了登上皇位,对皇家子弟几是赶尽杀绝。

      “绪成帝一直对死在流放途中的家人心怀愧疚,所以对自己的儿女便亲授武功,若是不测,需得有自保之力。往后传了下去,牧家的孩子,不仅是娇贵之躯,更是武高力强之人。”穆往微盯着嵇松雪说道,她轻轻地摇晃着扇子替她掌风,夏日燥热,她听得也迷糊。

      殿外天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嵇松雪也从过往中抽出身,这一遭回忆,袭得她头疼。

      嵇山阴松开帷幔推着她轻轻躺在床上,她抬手将将嵇松雪环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肩柔声道:“歇息吧,我一直都在的。”

      烛火早已被熄灭,在黑暗之中,只有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晓秋紧皱着眉头快步往嵇松雪的宫殿走去,眼瞧着快到了,忽然又顿住脚步,纠结了片刻,转身朝着宫门外走去。

      高耸的宫墙在夜色下显得格外肃冷阴森,远处云空隐隐浮现一层亮光,她知道,那是巡逻禁军的方向。

      怦怦的心跳不停撞击着她的耳膜,她甚至听不清自己匆忙的脚步声。

      忽然,她猛地止住脚步朝后看去,可这一路远又长,彷佛看不到尽头,黑黝黝的长空彷佛随时能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晓秋不禁咽了口水,她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敲响嵇松雪的殿门,或许那样更快一些,毕竟嵇松雪是靖国太女,是陛下的女儿。

      她踮起脚望向远处还点着亮光的宫殿,余光却还留意着身后。

      晓秋的脚步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不再顾忌着动静,宫门就在前方,就差一点——
      脑后突然袭来一道剧烈的疼痛,她彷佛被定住了身体,怎么也出不了声,控制不了转动的眼珠,只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脖子上流过,滚动到她眼前,掩盖了视线。

      寂静的夜晚间忽然亮起的昏暗烛光掀起一丝夺目的金灿光影越过晓秋落到她身后人面前,女帝瞥了眼,又把脚伸了回去。

      她带着些微不满朝对面看去:“几日不见,真是越发放肆!阿雪很喜欢这丫头。”

      那人轻轻地笑了下:“这还得感谢陛下的教导。宫里有的是机灵的人,让公主重新挑一个去伺候便是,有舍才有得。”

      女帝冷冷地瞧着她嗤了一声道:“朕的耐心有限。”

      语气虽不疾不徐的,却是个警告,那人掀去盖帽,露出一张素净又狰狞的脸。

      女帝嫌弃地微微蹙眉,盯着她看了会又问:“朕听闻,阿雪性子变了。”

      那人摸着脖子不禁笑出了声:“说来奇怪,陛下不是最疼爱公主了吗?怎么公主从南蜀回来也快半月了,连个传话的影子也没见到?难道陛下你变心了?还是有别的孩子了?”

      “朕做事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多话!朕自然会去看望阿雪,倒是你,昨日闹出那么大动静,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女帝眯了眯眼,她捏着佛珠的手随着语调稍稍用力又慢慢松开。

      那人只哼了声,转身消失在黑暗中,刘秉上前皱眉道:“陛下,这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今日胆敢对公主身边人下手,明日说不定就会对您出手!”

      女帝淡淡地嗯了声,她打量几眼晓秋的尸体揉了揉眉心说:“放肆才说明这件事成功了,但朕也不会让人白白占了便宜,既然宫里死一两个人不算什么,那也不差这一个。”

      刘秉忙抚手应道:“奴婢立马去办。”

      女帝抬头望着黑黝黝的长空看了片刻不禁笑了起来,她张开双手闭上眼又睁开:“朕,一定会带大靖走过千秋万世。”

      她深吸一口气,脚下不知何时流淌过晓秋留下的鲜血,随着她离去的步子,逐渐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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