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二十章 ...

  •   初九。

      梁星觅顶着鸡窝头醒来,极其不情愿地套上一身黑色礼服。

      洗脸、刷牙、梳头,他仿佛无时无刻不带着怨气。

      就连闪闪扑到他脚边,打着滚儿蹭他的裤脚,梁星觅都没有好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半空中坠落,掉落地上由于重力砸出深坑。

      “早、上、好、呀,闪闪。”他说。

      “啊!今天的天气如此灰败,”梁星觅对着空气发癔症,“灰败!灰败!鱼缸里的水蒸发起来,冲到十七世纪的秋天。”

      “升腾,升腾!让牛顿的苹果不再落下,这个世界就将不复存在!”

      内院里没人,他站在廊檐下,一番话毫无逻辑,然而铿锵有力。梁星觅握着拳头挥舞着,猛砸着清晨的层层薄雾。

      沿着长长的廊檐走,梁星觅寻到一根长直木棍,像齐天大圣一样在手里转着。还恶狠狠地挑开鸟笼上的黑布,强行叫醒智哥儿,并指着鹦鹉恶狠狠地威胁道:

      “好学舌的鹦鹉,我警告你!不许说我讨厌微积分!神奇美妙的数字,危险又迷人,就如同希腊神话一样杂乱而繁复,像你羽毛上的花纹一般斑驳且陆离!”

      鹦鹉:“一、二、三,无限早上好!”

      “切!”梁星觅额顶上蹿起两撮毛,放下黑布,抱起臂,“早、上、好。”

      他一边绕着院子散步,一边十分叛逆地大声密谋,并起中食指,指指点点:“我看它身上的羽毛甚是美丽,真想揪两根做羽毛球!”

      他修长的身形在白雾中闪现,凄楚的背影好像是被冤枉的青年战士,即将被押上刑场。

      宁哲早就躲在门后了,听着梁星觅的牢骚,双肺笑得像充满气的气球,快要炸掉了。无处安放的手从门把上收回,又放上、又收回。

      终于他下定决心,拧开门,还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一睁眼,就对上旁边一副金丝镜框。

      他家少爷侧着头看过来,幽怨得好似一个中年丧偶的泼妇:“早、上、好、呀,宁叔叔。”

      宁哲:“……”

      看着这个在余书珩口中可以将东北大花袄配色形容成“秀色可餐”的主角,宁哲一时无话。

      那天余书珩打电话冤枉他。
      今天梁星觅打招呼欺负他。

      宁哲心想:“我特么在这里过得也太惨了,特指心灵方面。”

      他先是废了好大力气向余书珩解释,证明自己与何瑜之间清清白白。又向莫名其妙、纯洁得好比古代人的主角普及知识:“直的喜欢异性,弯的喜欢同性。”

      余书珩:“对对对,我知道,不就是断袖嘛。还直的弯的,整什么高大上,搞得跟数字一样。”

      宁哲默默心累:“可巧了,和数字也有关系。”

      余书珩的嗓音带着哽咽,显得很憋屈:“啊……宁哥,我是断袖。”

      他坦白来得措不及防,宁哲刚吞下去的一口茶直喷到何瑜身上。卑微的管家一边挨着医生甩出的巴掌,一边朝电话喊:“我知道我知道!”

      “咦,我以前没说过吧?你怎么知道?”余书珩很谨慎。

      废话!这可是一本豪门狗血虐恋耽美小说!你可是主角……主角!

      宁哲在心中嘶吼,同时感觉隐隐有些不对。

      他没来得及多想,连忙岔开话题:“你打电话,是想追谁吗?”

      余书珩沉默了。

      宁哲内心快喊,快说啊快说啊!说你想追我家少爷!说你想追梁星觅!

      “…………”
      他不说话。

      宁哲蔫了,诚实道:“你想问我当军师?”

      “……是,”余书珩没有否定,呆呆地说,“没啥事!哥,有空再联系。”

      很好很好,豪门管家的传统艺能,宁哲到底是给惹上了。

      不过他一单身、二不会、三不如京大华清的优秀学子,终究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

      但看着身旁这个富而不自知的真“京圈太子爷”,宁哲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微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呀多多,去吃饭吧!”

      梁星觅极其不豫地扭过头,唉声叹气、挥舞着木棍走向厨房。

      ……等等,不对!

      主角他为什么……?

      宁哲仔细回想自己年轻时候的德性,猛地臊得老脸通红——不对呀不对啊!

      豪门狗血虐恋耽美小说?
      ——这本书的“狗血”标签呢?

      那个网站的名字,他脑海中突然极其清晰地闪现出一个不可说的名字——海那个棠,难道不是什么“海那个棠”吗?

      宁哲瞳孔骤缩,主角人设不对,没有一个对的!

      在那本书里,两个人玩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荒淫无度、废寝忘食,当时看得宁哲那叫一个爽。

      怎么到了书中,名字还是原来名字,一个两个的、纯情得像是某绿色网站里“脖子以下都没有”的青涩少爷和伤情戏子?

      ……不是,他现在在哪里啊?

      是在“海那个棠”,还是屈服于审核大大淫威的“绿江文学城”啊?

      不对,剧情发展也不对!

      梁星觅要去参加寿宴……

      ——寿宴!
      他瞳孔急剧缩小,几欲炸裂,剧情提前了!

      梁星觅与余书珩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刘家班的寿宴上,两个人一见钟情,从白天到黑夜、开头到结尾都黏在一起,恩恩爱爱、用尽花样,让“海那个棠”的读者们欲罢不能。

      “豪门”、“狗血”、“虐恋”,充其量只是夹杂在肉香四溢的行文之间的背景标签而已。真正重要的是,那个啥啊那个啥!在绿江要被关上门、焊上红锁的那个……口口回吕品□□!!!

      怪不得宁哲不记得剧情——娘的,他看的就不是剧情!

      要死要死,看着那个十万分禁欲系的清冷孤高背影,那一个好歹是个弯的,这一个指不定、保不准根本就是个直的!

      “海那个棠”,为什么会变成遍地红黄绿锁开花的“绿江文学城”?

      天杀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宁哲如丧家之犬,主动拨通一串号码——静静躺在备忘录底部、十七年没见过天日的一串号码。

      ……

      梁星觅站得笔直,垂着头聆听梁爷爷的教诲。

      梁兴华刚从花园里拄着拐杖出来,现下对着满脸委屈的孙子嘱咐道:“我说刚刚哪个猴崽子在这里乱叫,原来是你这个瓜娃子!听好了,喊刘文超‘爷爷’就行,喊他的徒弟们‘叔叔、阿姨’。辈分不乱,不就成了?”

      老爷子一拍掌:“这不挺简单的嘛!”

      是挺艰难的,梁星觅痛苦地闭上眼睛。

      “谁让你爸逃得比谁都快,只能轮到你上了!”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梁星觅撇嘴,“都怪他,我只能‘替父从军’了……”

      梁兴华哈哈大笑,点着他的脑袋:“大过年的,成了上战场的英雄女娃娃喽……”

      梁星觅闷闷不乐地吃完饭,坐上黑色豪华轿车,在密密的春风细雨中赶去西川南部。

      春雨断了线似的,打在车窗上,梁星觅心如死灰,精神状态堪比去上周一的早八,尤其上的还是微积分,路边的树都值得他踹两脚,路过的鸡他都想说一句鸟。

      可惜他是个不会骂人的“正人君子”,梁星觅开始自嘲了,手上还不忘整理衣襟——就算早八再令人心悸,见到老师,大学生还不是得问一声“好”?

      车子在举办寿宴的茶楼在缓缓停下,宁哲率先下车,举起一把山水淡墨油纸伞。

      梁星觅本是阴郁着脸色,现在终于诚心诚意地勾出笑脸——毕竟是老人的重要事情,他发自肺腑的恭喜,只是为什么一定要他来!

      他害怕的只有人,一眼望去,茶楼外面就围满人了——好多人!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个面孔都看不清神色,来来往往、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只能听到他们口中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故。

      梁星觅一出场,面前就自动闪现出一条道路,有位五十岁上下的正装男子迎上来接客,口中直呼:“梁少爷来了!”

      刘文超一生都为戏曲而痴,只有几个徒弟,膝下并无一儿半女。

      宁哲在他身后介绍:“这位是刘文超先生的大弟子,王书德先生。”

      眼前的男子气概刚正不阿,梁星觅内心舒畅很多,脸色开始缓和:“王叔叔,新年快乐!”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王书承在前面开路,总算将这位贵客梁少爷领进茶楼。

      茶楼里热闹非凡,古香古色的方桌配着梨木长凳,围着一方类似于说书地方的戏台,戏台底下堆满客人们送来的寿礼,吃、喝、书、画,应有尽有。

      梁家的礼物是景德镇陶瓷茶具一套,雕松鹤琉璃玉枕一双,腾云驾雾的老北京毛猴一位,外加乾兴的古法酿造酱油。

      梁星觅先看着礼品一一交接完善,王书承命前台在礼单上做好登记,才跟着人转上楼梯。

      一路上宁哲不断介绍:“这位是刘先生的二弟子,杨书美女士。”
      梁星觅:“杨阿姨,春节愉快!”

      “这位是刘先生的三弟子,程书香先生。”
      梁星觅:“程叔叔,节日安康!”

      宁哲:“杨树”、“柳树”、“李树”、“松树”……

      从进门一直介绍到二楼大堂,攀花折柳,梁星觅“叔叔”“阿姨”喊了一路,将“新年快乐”说出八个近义词,才终于见到寿星刘文超老先生。

      刘文超身着金红唐装,笑呵呵地端坐在太师椅上,身边还站着一位穿着矜贵的黑衣青年。

      他头发花白,苍老慈祥的脸上布满沟壑,讲起话来声音洪亮,气势很足。

      梁星觅心生亲切,老先生给他以自家爷爷的亲切正直感,他终于不用那么害怕了。

      他鞠躬握住老先生常年舞枪弄刀的粗糙手掌,虽然耳尖暗地里都红透了,但声音不见一丝违和。他满心满意地珍重祝福道:“刘爷爷,新年快乐,祝您长寿比南山、青松不老!”

      刘老爷子乐观随和,拍着他的胳膊细细端详,夸赞道:“老梁啊老梁,真有福气!”

      “儿子儿媳家大业大,孙子孙女精神漂亮。当年小米加步枪杀得鬼子屁滚尿流,老了老了,福气都涌上来,可不就享受天伦之乐嘛!”

      又将梁星觅拉近一些,闪着眼睛询问道:“你爷爷最近身体可好?”

      梁星觅回答:“好着呢,闲暇时间踢踢腿、遛遛弯,兴致来了还能拼一拼刺刀。”

      “哦哦,”刘文超赞许地点头,摸着胡子开始打趣,“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把我胡子揪得呦——生疼!”

      梁星觅嗖的一下脸就红遍了,熟得和砸牛顿的红苹果一样,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老人家提自己小时候压根没印象的往事。

      还好,刘文超没有给别人搭话的机会,直接说下去:“……一晃眼,你就长这么高了,真是英俊潇洒,颇有老梁当年上阵杀敌的风范。当年我还是个毛孩子,看到老梁从我面前扛着枪走过去,啧啧啧,那威风堂堂……”

      完了完了,抒情——老人家最爱的抒情!
      它来了,它还是来了!

      幸运的是,刘老爷子就是简单讲述一番年轻往事,也没有让人插话。而是拉过旁边那一团黑色,眉目和蔼地说:
      “老梁说你怕生,特意让我关照着些。这个,”他用力拍了拍黑色青年的肩膀,郑重介绍,“我‘刘家班’的关门弟子,大学生!就让他来陪你说话聊天吧!”

      宁哲眉飞色舞,又按照之前的格式介绍:“这位是刘先生的九弟子……”

      梁星觅囫囵吞枣地听完,果然又是一棵树,哦……这位是棵高大威猛的“榆树”。

      他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年轻漂亮的凤眼,双瞳剪水、剑眉星目,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男子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比他高一些,穿着同样黑色带鎏金暗纹的青年装,五官生得极其漂亮,如同匠人精雕细琢过的一块玉,唇角微微勾起,英气逼人。

      梁星觅麻了,低头握手,眼神躲闪,被那人看得心头发麻,牙关打颤。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个人好像比较年轻!
      怎么喊怎么喊怎么喊?总不能还按照辈分吧!

      辈分不能乱。
      他谨遵爷爷的嘱咐,斟酌许久,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豁出口:
      “余叔叔,新年快乐!”

      “…………”

      余书珩:“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