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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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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与陆悦之这般单独并肩而行,好像还是在伦敦,那时烟火通明、人群喧嚷。
而此刻,除了寂静的白雪寒冰,周遭空无一物。
行至江面,仿若走入了另一个时空,而这个时空里只有他们两人。
陆悦之径直走向了那些几乎与人身等高等宽的冰块,切割面已然钝化,越是中心的位置越是晶莹剔透。
她蹲下身来,取下手套,认真盯着冰晶看了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掏出手机记录了起来,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陆遇跟着她一同蹲下,“听徐放说你在研究这些冰块?有什么说法吗?”
陆悦之轻笑,“研究算不上,就是观察而已,回国后我在画一幅油画,是以这些冰块的形态构成为原型来建构的,这玩意这么大,带不回东城,也带不回房间,只能就近原则,时常来肉眼观察一下细节喽。”
“所以你搬到东北采风,还住在临江,就是为了创作?”
“当然喽,不然还能是什么?”
陆遇如释重负了一瞬——所以,她也不全是因为徐放这个人。
“家人都以为,你是因为男朋友。妈还数落你,为了一个男人年都不回来过。”
“……徐放老家在这,确实方便点。”
陆悦之采集好了这里的素材,将将起身,脚后跟差点一滑,还好陆遇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才不至于撞着大冰块。
她睇了眼陆遇的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不动声色地绕去了另一边,
“不过我不想回家过年,是有别的原因,跟徐放关系不大。”
“什么原因?”
陆悦之停下脚步,认真地盯着陆遇沉默了会儿,似乎赌气着承认,
“……不想听我妈唠叨。”
她别过了眼神,兀自走向江面,陆遇紧跟着她的步伐上前。
“你上大学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好容易毕业工作了,妈就算是唠叨,也不会像从前,父母年纪大了,唠叨也费神费力的,他们也不想。”
陆悦之撇撇嘴,“哥,你从小就会体谅人,可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呢?”
陆遇听着她话头一转,脚步也不自觉顿了一刹。
“我体谅你的还少吗?”
“小时候倒还好,现在可不是,尤其是我上大学后这几年,你总是爱唠叨我,都快赶上我妈了……”
这话让他忍俊不禁,却也有些许无可奈何。
明明每次都是出于担心与牵挂,却被她这般解读,原来在她眼里,自己已经是这般冥顽不化的长辈形象了。
“哥,你和笙笙姐……打算结婚吗?”
她煞有介事地问起,可这个字眼却令陆遇倍感陌生。
的确,在大部分人眼里,见了父母就是婚期将至的预兆,他也不是对此毫无感念。
“看爸的意思,应该是有这个打算吧。”
“我没问爸的意思,我在问你的意思。”
“……这两年我刚接任,应该不会那么快结婚。”
而后,便是不约而同的沉默,江面的风声愈加清晰凛冽,惹得陆遇恨不得尽快逃离,可陆悦之此时却并无返程的意向。
“那你觉得徐放怎么样?如果我和他结婚,你会祝福我们吗?”
头次觉得“结婚”这个字眼这般恼人,以致于他压根不想回答这问题。
“你才刚毕业就想结婚?”
“那又怎么了?难道你喜欢一个人,不想和她结婚吗?”
她毫不客气地反问,陆遇彻底停下了跟向她的脚步,望着她义无反顾的背影,径直冲向了更深的江面……
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万千种可能,跟着她一起冲进去,哪怕是冰面碎裂,他和她一同沉入零下冰冷的江水里,但这世界只有他们两人,谁都不会知晓他这一瞬自私的而荒唐的念头。
但他终归还是自私不来的。
短短五秒钟的停顿飘忽,陆悦之竟真的脚下一跛,他条件反射般冲到了她身边,她的身体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怀里,而他也毫无防备地搂着她砸向了冰面……
“啊!”
此时二人正处在江中心,已近二月底,两人的重力砸向早已开化的冰面,后果不堪设想!
陆遇吃痛地闷哼一声,死死地护住陆悦之的头和身体。
趁着冰面还未裂开,两人互相拉扯着踉跄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安全的冰区。
“对不起哥,我是想去看江面冰化的形态……”
还好天寒地冻,陆遇穿的衣服足够厚实,才不至于伤及筋骨皮肉。
可那瞬间的阵痛与靠近,却令他无端确认了一件事——
“我当然想和喜欢的人结婚。”
陆悦之脸上的张皇还未来得及收起,这句话又令她恍惚一瞬。
他是在回答那会儿的问题吗?
可为什么,他凝视自己的眼神,这样认真?
“悦悦,如果你真的喜欢徐放,而徐放也真心待你,那我会祝福你们。”
说完,他便转去了身子,走到陆悦之身边提醒她,
“你要是没什么别的素材要收集,我们就去买菜吧?待会儿笙笙醒来该问了。”
***
隔天,陆悦之亲自去机场送陆遇与秦笙。
年假要结束了,机场的人流也比初一来时热闹不少。
秦笙说:“这几天麻烦悦悦你们招待了,等徐放回来,记得替我们道声感谢!”
陆悦之刚点头,陆遇紧接着问——
“油画还有多久竣工?到时候回东城吗?”
像是上司催下属的语气般,令陆悦之不得不答。
“最快暑假吧……哦不,夏天,现在已经没有暑假了。”
她无奈回复。
“回家记得提前说,别太累了,你的咳嗽记得定期检查,注意好身体,平时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哎呀陆遇,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跟我都没这么多交代,又惹悦悦讨厌你呢?”
秦笙矢口打断,身体力行地催促着陆遇要安检了。
陆悦之听着她这又埋怨又撒娇的语气,不由得尴尬一笑,目送着两人走进了安检快速通道。
而进去之前的陆遇,眼神再度担忧地放在了她身上,似乎是希望得到她对刚刚交代的确认。
她这才咧开了往日无所顾忌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道别。
陆悦之一直呆到他们的飞机起飞才离开机场。
那一刻她再度仰望着一望无垠的天空,那架飞机又将陆遇送去了别的角落。
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他们就是聚少离多。
有时候陆悦之也分不清楚,她与陆遇的羁绊究竟始于何时。
曾经那些亲密信任的过往,就像是慢性药剂,麻痹了她的心,让她误以为那是爱情。
后来他告诉自己,那只是欲望在作怪。
再然后,她懂了事,她很想问陆遇,为什么我的欲望从来都没变过?
可是他还是打醒了她。
她直面了现实,接受了她与陆遇真的只能以兄妹相行。
这样也好,一辈子的家人,谁也不能赖账。
回到了家后,徐放居然已经回来了。
她问:“你家人还好吗?”
徐放无奈摇头,“没办法,年纪大了,总有这一遭的。”
他的姨母走了。
大年初一的事,徐放从小没有父母,是这个姨母将他养大的,姨母向来对他照顾有加,事事考虑周全,甚至当年还肯出钱送徐放留学,尽管只有那一年。
他硕士在英国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与陆悦之最初是在一个留学华人会上结识的,徐放对她算是一见钟情。
觉得这姑娘性格活泼不拘小节,偶尔在朋友面前,还卖个小萌,颜值身材更不必说,惯是男生爱的那套。
但她周围的女生对她却褒贬不一的,喜欢她的特别夸,不喜欢的嚼舌根说她海后一个,跟不同的男人约会,仗着自己家世好脸蛋好……
徐放起初还以为是女人们的嫉妒心作祟,直到有一次聚会结束,他亲眼看到陆悦之上了另一个富二代的跑车……
那跑车的价值可足足够他在伦敦活上三五年了,着实吸睛。
那晚她也没回公寓——说来也巧,他的公寓房间就在陆悦之对面,平时也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他愣是在华人会上才正式认识她。
后来有人给他吹耳边风,“见不着也正常,她可能根本不回自己家睡觉。”
陆悦之知道徐放喜欢她,起初根本不以为意,毕竟追她的人众多,他看起来资质平平,如果一定要说哪点排在前面,那大概就是身材和颜值吧。
嗯,跟陆遇挺像的。
陆悦之一直这么以为,尽管个性上一点都不像。
而这一点在她那天微醺后,达到了极致……她不想说那天是酒后乱性,只是酒精的麻痹让她看着眼前的轮廓,忘乎所言。
“……哥哥我想你。”
就在那一刻,徐放忽然明白了陆悦之为什么这么受欢迎。
还以为那是她的情之所至,他也甘之如饴。
在毕业典礼上,他们正式在一起了。
徐放开心得忘情,一直追随着陆悦之从欧洲各国辗转到回国……期间的生活费除了他自己勤工俭学外,姨母更是资助不少。
而除了他之外,姨母自己也有儿女,多年来,他们心底里始终视他为拖油瓶、眼中钉,一个外人却如此叨扰他们的家庭。
就连姨母去世这事,也是临时通知的,甚至都没让他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他只能暗自咽下这口气,而对他的家事,陆悦之似乎也不甚关心。
比起他,她似乎更在意陆遇和秦笙的到来。
也对,毕竟那是她的家里人,而他也只是个外人而已。
不过他最近虽然奔波,却也看出了陆悦之的些许微妙的表现。
她向来在他面前大大咧咧毫无遮掩,却在陆遇面前些许扭捏,像是怕他,又忍不住亲近的矜持。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在机场见到陆遇的那一眼,他忽然有种危机感。
不仅来自于陆遇那说不上热情友善的言辞神色。
而是他们好似很像,但气质又绝不相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年后一连几周,除了商稿绘制之外,陆悦之都在窝在卧室里画那幅油画,从东北采冰节伊始就开始描摹的构思。
徐放问她:“你不是学插画的吗?怎么要改行画油画?”
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根本没认真看待他的好奇。
“我最初就是学油画的,插画只是为了就业而已。”
“就你这家庭,还用考虑就业啊?”
“当然啊,我又不是陆总的亲女儿,当然要给自己留口饭吃。”
原来,她不是陆父的亲闺女,所以陆遇也并不是她的亲哥哥。
怪不得他们长得也不像兄妹,偶尔看,倒像是……一对。
徐放心里不爽,没再搭话了。
手机来自“家里人”的骚扰接连不断,让他的烦闷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