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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不可查证的鬼域 ...

  •   “作为一个有上班没下班,天天带外勤还带回办公室处理数据提交上报,巡逻覆盖全江州的成年女性。在今天成为水管修理工之前,我已经扮演了泥瓦工、保洁阿姨、电工、保安,还有晚上时间,我前后已经被你拉来检测了十次数据了,而这今天才礼拜五。”梁少琴出离愤怒,以至于不带换气的话都显得格外风轻云淡。
      黑暗的旧综合楼西楼里,封项阳被念得两眼放空、大脑宕机、灵魂离体,视线麻木地落在放射物计量仪的读数上。
      读数在绿色范围内,周围甚至不存在有自主意识的诡异——游魂两三只,游来荡去,像一抹浅淡的烟影,风一大都能散。
      “结论?”封项阳问。
      “污染检测正常,这墙没问题。”梁少琴戴着水管工的帽子低头收拾工具箱。

      封项阳摩挲着手腕上的那道文身般的黑色线条,这里贮藏着的某种古怪的力量禁锢了他,让他无法以任何方式表述和关系统有关的一切,他只能再度确认,问道:“你的仪器真没问题?”
      梁少琴闻言就抬头:“你确定你真没得妄想症?”
      封项阳莫名其妙:“我怎么就——”
      梁少琴:“青少年因为激素变化原因,序列不稳定,比如预言家、灵媒就属于易感群体,会产生幻觉。”她起身,沉重地按住封项阳坚实的胳膊,“你真的没事儿么?要不要看医生,我可以给你推荐。”
      封项阳:“我没有……还有我成年了,满18岁了,是个稳定的成年人了,可以喝酒,可以开车——”
      梁少琴:“还可以有*生活了。”
      封项阳:“……”
      梁少琴满脸麻木:“你压抑太久了,才妄想出个形影不离、离开你就得‘嗖’地弹回来,还会任劳任怨给你出谋划策的伴生。*幻想对象通常都具备本人不具备的特质。你傲慢偏执冷漠愚蠢,所以对方就谦逊随和粘人聪明。”
      “咔哒”——封项阳牙尖一错。
      梁少琴冷漠又肯定地回复:“聪明。你没有。”

      封项阳又想起了理论物理学家脚边的哈士奇。他镇定地从连串讥讽中斟字酌句地挑出反驳要点:“神特么幻想对象能是个玩偶。”
      “你的癖好我就不置评价了。”梁天琴挑剔又嫌弃地打量面前的高中生,想了想正色给出建议:“你要么详细列清楚直接上报科研院试试?也可能就引起他们兴趣列入研究范围了。”
      “罢了。”封项阳摆手。
      梁少琴就拎起箱子:“你想找你舅舅帮忙就找么,你又不回那家里去,管他们来回斗什么。”
      封项阳刚想嘲弄梁少琴之前总说“一笔写不出俩封字”,就听平地惊雷——
      “封项阳!你不上晚自习你在这儿干嘛呢!”

      封项阳悚然一惊——陆郸!
      梁少琴毕业那么些年了,依旧对学校老师这一职位上的人心有戚戚,当即回话道:“查、查漏水。”
      陆郸懵了:“漏水?”
      他这一愣,就给那俩鬼鬼祟祟的冲下了楼。
      “总闸都关了,漏的哪门子的水!封项阳,你带校外的人进来干嘛了!?”

      ·
      封项阳好容易逃离了陆主任的追踪回宿舍,脚刚踏上六楼就听“砰”一声巨响,探头,就见迟熠堪堪把脚从他宿舍门上挪开来。
      迟熠向来是睡衣穿得规矩睡觉的那类孩子,这会儿穿着拖鞋和午夜蓝的睡衣,颀长的脖子,乌黑的头发,以及小截裤脚下露出的脚踝,都让他显得异常乖顺,于是踹门都少了威慑力。
      封项阳:“迟哥,怎么这么大火气啊?”
      迟熠看见人条件反射撸袖子,看架势像是准备动手。
      他其实最开始是出来敲门想请封项阳吃顿饭,顺带试探问嘴系统的事,来回几次都没看见人回来,结果踹了脚门泄气就被看见了,这……邀请就发不下去了啊。

      迟熠正社死盘算着如何寻面子,封项阳就已在公然挑衅——“不就是抄几篇文言文嘛,不至于生气吧。”
      迟熠后槽牙磕了下,身体侧转过来伸手,食指对封项阳一勾:“过来说话。”
      封项阳眉梢一提,两手插着校服口袋晃晃悠悠就迈步过来,似毫无防备:“怎么了?”
      下一秒,迟熠抬腿,同时间封项阳侧身,刹那俩人之间距离拉开五步。
      封项阳对迟熠一抬下颚:“糖都收了,还不休战?”
      迟熠摸口袋,发现居然多了条糖果,他简直气笑了:“我答应了么?你这几颗糖够那《答司马谏议书》、《归去来兮辞》、《六国论》一篇抄五遍的?”
      封项阳难以置信:“我们迟哥居然记着名儿了?”

      下一秒,迟熠飞扑,封项阳连跑带跳往楼下冲。

      宿舍楼还没落钥,俩人从宿舍楼外直追到学校超市,停下来买了可乐暂且休战,一人一侧门站着,楚河汉界。
      片刻后,空了的易拉罐嗖地空投,哐当砸进垃圾桶。
      封项阳顿时转身狂奔而逃,两人又一路追上楼,封项阳眼看就要成功蹿进宿舍,却到底死在了黎明前——被迟熠一手揪住后衣领。
      封项阳深呼吸:“要打那总也还的宣战啊,你也还没宣呢——”
      他这头还说着话,突然就拧身,一着给这疯狂的追杀者擒拿了,反制着双臂摁在墙上。
      “迟哥,这件睡衣我好像没见你穿过?”封项阳手指摩挲着迟熠睡衣领口,呼吸就落在迟熠光着的脖子上。
      这距离动作,忽略场合与两人性别一致,都足以在冰冷的秋夜中酿出温软的暧昧了。
      然而,压制的人和被压制住的人此刻都无暇系念人间风与月。

      走廊的光线昏暗,但也不妨碍封项阳给迟熠这身睡衣看得分明,明黄的星星月亮缀在午夜蓝的底子上,和系统中的那个自称是道具的太阳头身上的,可谓是一模一样。
      在推门沉入不明力量织造的幻境后,在惊讶面具得出判定攻击的那瞬间,太阳头道具喊了“封项阳”三个字,当时混乱无暇他顾,但其实,他可记忆犹新。

      迟熠脸贴墙挣扎不开,只得磨着后槽牙侧头瞪人:“什么睡衣?”
      迟熠每每瞪着人的时候眼梢都是吊起的,眼尾的线条就被拖拽得极长,原本弧线秀致优雅的桃花眼愣生生就被拽出了几分男性特有的凌厉气势,末了到尾声偏生又要挠人心肝地往上一勾,像个勾人神魂的小钩子。
      从封项阳的角度看,就觉得那点睫毛在鼻梁边上扫上的阴影都明媚了几分。
      他魂差点钩走,被烫了似地松了手:“哦,没、没什么……”
      迟熠搡开他,眼神狐疑:“哦?是么?”
      *幻想对象通常都具备本人不具备的特质——梁少琴的话在混沌成一片的大脑里窜出来,封项阳又镇定了。谦逊、随和、粘人和迟哥没半毛钱关系,聪明这项也可能要待定。
      封项阳清了清嗓子出声:“嗐,没事儿,就是觉得你睡衣挺好看的,哪个牌子的?”
      迟熠单手整理衣领,视线斜挑着从下往上看人,努力构建起刚才对话里的内在逻辑,一秒后决定放弃。
      “赵姨准备的我不清楚,回头给你问问。”

      封项阳确定在面前这位的表情是在疑心他脑子有问题。
      他想着说句什么找补,至少别被当傻子,视线不自觉就从迟熠轻蔑的眼角往下,顺着象牙白的笔直鼻梁下落到平直的浅色的唇,又溜到那截光洁的脖子上,接着就看见圆润的指尖拈着刚才挣动间开了的扣子,正着手把它系回去。
      珍珠纽扣小而圆润,格外精致,但就不那么听话,几次尝试之后,一截分明的锁骨到半侧胸膛就总在丝滑的布料下头犹抱琵琶半遮面。
      明明都男生,明明没什么好看的,但封项阳喉结偏就滚动了下:“你别折腾扣子了行么?”
      迟熠一脸的“我扣扣子关你什么事儿”,看人眼神俨然如看傻子。
      封项阳伸手把迟熠一拽,拎到眼前,自己动手给他把扣子扣上了,随口道:“这天你穿这不冷?”
      迟熠把自己的领子夺回来:“开空调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封项阳有点烦,系统的问题又没法直接问,干脆放弃了,说:“哦,刚我说啥来着……不带不宣而战,不讲武德。”
      迟熠:“……”

      这回他倒没不讲武德跳起来就锤爆封项阳的狗头,只是转身贴墙咬着牙尖看人。
      他其实就是想问封项阳知不知道系统的事。
      一礼拜下来他是没能逮着机会问,毕竟班上人多眼杂,封项阳的几个狗腿这阵子和他熟悉了,也不避他了,下课就蹿来找封项阳。
      本来是想礼拜三晚上得空和封项阳独处时候问的,结果他盘算半天没还没能说句话,就先被封项阳坑得抄了三篇文言文。
      封项阳终于在这静默中觉察到了异样,问他:“你……刚是找我有事儿?”想了想又补充,“不算报复这类的事儿。”
      迟熠嗫嚅着,最后还是说:“也没事儿,本来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饭来着。没空就算了。”
      他决定作罢,不提那荒诞离奇的世界和灰色眼睛的少年,人间现实规则规范都反复教育了他,不要挑战常人认知的极限。
      荒诞不经诡谲离奇却要为人所信,有一次却未必会有第二次。信任昂贵且总提前预支筹码,它就是命运赠与的礼物。

      ·
      迟熠回宿舍里就又洗了把澡,柚子味儿的沐浴露来回把脖子搓了好几遍,总算把那小块皮肤上被潮热呼吸沾染的感觉搓了下去。
      他趴回床上恹恹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条追踪程序。
      自从许愿.衍生本之后,返回的提示就再没出现过。
      枕头边扔着的手机开着免提,程鹏飞在电话另一头跟他叨叨,说徐世杰喊周六去夜店玩,叫他甭给忘了。
      “秦哥新开了家场子,礼拜六开业。”
      秦哥是徐世杰妈妈那头认识的朋友,做夜场生意的,徐世杰比较熟,之前他心情不好找人打拳也还都是秦哥给他找的教练之类的陪玩,这会儿特地来喊人了他倒真也不好不去。
      高中男生多少是对声色犬马花花世界有所好奇,然而不同于程鹏飞的兴奋,迟熠只是兴致缺缺——“哦”。

      程鹏飞:“……哦什么。你什么都哦,你干嘛呢?”
      迟熠翻了个面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对了,你这两天有见过翟佳丽么?”
      程鹏飞随口就说:“啊?你不知道她的事儿?哎,你觉得跟她神神叨叨拜那面墙有没关系?”
      迟熠直觉不妙:“什么情况?到底怎么了?”
      程鹏飞唏嘘:“她前阵子休学回家了,据说就是突然就心理崩溃,晚上在宿舍的厕所哭,她宿舍人找了学校反应,之后家里头就把她带走了。上周末凌晨她从新天地楼上电影院出来直接就翻过护栏跳下去了,商场天井么你也知道,撞幕墙上,听说人都切碎了……”
      迟熠脑袋里“嗡——”一声。
      他记得系统内那个小云——在她寸寸碎裂的瓷般的外壳下伸展来的少女的骨骼,以及,一张一闪即逝的翟佳丽的脸。
      喉咙像被海绵死死堵住了,难以呼吸又难发声,就连程鹏飞什么时候挂了电话都不知道。
      室内沉入了深海般幽寂,只有空调运转制热的嗡声。
      电脑屏幕黑下去,镜面般映出迟熠惊悸的双眼。

      对门宿舍,封项阳赤脚从淋浴间出来,擦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头疼地按住满桌游走胡乱逛荡的碟子。
      “一会儿意外一会儿自杀,你这算的什么?有谱没有了?”
      碟子艰难指向“有”。
      封项阳发出不屑的嗤声。
      系统的事情受不明力量限制他也没法表述,扶乩算“上周六凌晨我是否进入鬼域”、“上周六凌晨我是否和迟熠在一起”这样模棱两可的内容算不出也就罢了,但翟佳丽死是既定事实,死因也只能有一个,怎么还能一会儿意外一会儿自杀?
      碟子惨遭鄙视,不满地团团转,一道红线直晃出虚影。
      封项阳摁住碟子:“你也就算熊哥是在查碎尸案这一件事算准过。他跟踪的那个叫汪强的,问你到底是不是凶手,你一会儿是一会儿否。要你占卜还不如扔硬币。”
      碟仙挣扎晃动,摩擦纸张擦得火星直冒,就差把纸给点了。
      封项阳怒:“你还有意见了?你连今年夏天碎尸案死的谁都报不出名,你还有意见?”
      碟仙挣扎挪动,指出两字“素素”。
      封项阳冷冷道:“你算多少回了?这就是个绰号,有什么用。”
      碟仙偃旗息鼓。
      手机震动弹出短消息,是秦哥发来的,找他去新开的场子里打场拳,算开业暖个场,给的数不少。
      封项阳刚回了消息,门就被从外头被砸响——这动静,只可能是对面的暴躁少爷。

      迟熠脸色发白,头发还湿着,门一开刚要说话,余光就瞥见一只碟子在桌面上玩自转。
      迟熠:“???”
      封项阳把迟熠拽进门的同时就探头往走廊看,未见到异常才又扭头去看迟熠:“你怎么了?”
      迟熠本来是鼓起勇气来想和封项阳聊聊翟佳丽的,这会儿却大脑空白了,吭哧半天说:“哦,就突然想起来,赵姨要我把野餐篮带回去的。”
      周一他给封项阳带点心用的那套野餐篮是他挑了半天选的,正好还是赵姨心头好,确实让他记得要带回去,别又丢三落四东西带出去了就消失。
      封项阳莫名其妙,这脸色苍白难不成是丢三落四被家里人骂了?他转身去拿了递给迟熠,又再度确认这不是什么求助暗语——“只有野餐篮忘记了?还有什么问题么?”
      迟熠摇头:“啊,哦,没有,就这事儿。”
      他同手同脚转身回宿舍,留下一脸茫然的封项阳。

      迟熠小时候也有过看见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但他讲话迟,嘟嘟嚷嚷地总和含了什么似的,颠三倒四发音不清,总就是说话不清楚,大人们听不明白,也没在乎他在那到底吭哧了个什么劲儿。
      妈妈一度都觉得大致因为生迟熠生得太晚,高龄产妇,迟熠大致可能有点语言缺陷。
      等到上了小学算是讲话清楚了点,不巧又去的是国际学校,汉语英语法语再加一门拉丁语选修,四门语言一混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没人听懂他四连串着到底嘀嘀咕咕说什么玩意儿。
      慢慢再大一点,老师发现他对着没人的角落说话,联系家长,又把他送去心理医生那。
      所有人都告诉他,那是幻觉,分析种种成因,言之确凿。
      他渐渐也就意识到有的东西其他人是看不见的,不想被当怪胎就保持缄默,当看不见。
      反正妖魔鬼怪好辨认,彼此也一直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

      好奇是有的,但并没有真的实体接触,也就没什么影响,直到初二暑假曹蒙坠楼,恐怖从影像中走出,照进了现实。
      到底是幻觉还是闹鬼迟熠也不清楚了。
      毕竟就像杨医生表述的,如果你认为那是假的,那就不叫幻觉了,人的感觉知觉是大脑控制的,当它想要欺骗你,那你真假难辨。
      但,这回呢?又是真是假?

      ·
      “你精神不好,身体状态不那么理想。”杨医生关了音乐,按下按钮打开了窗帘。
      雨声清晰起来,浇透了江州的深秋,外头满是湿漉漉的金黄。
      “大概是因为学校里有些人不那么友好,也可能是听见同学自杀。”迟熠从诊疗椅上坐起身,习惯性开始编造,“不过总体而言,我觉得是因为天冷,白天变短,又总容易下雨,这种季节很难让人打起精神。”
      杨医生给他递了杯热巧克力,从擦得格外干净的镜片后看着他:“补充点热量。你最近瘦得有点厉害。我怀疑你住校之后就没好好吃饭?这对情绪会有影响。你这年纪的男生需要均衡的蛋白质摄入,你不能总不吃红肉……”
      迟熠抱着马克杯抿热巧克力:“有点恶心。”
      曹蒙在眼前变成一摊肉团之后,他看见红肉就泛恶心,经过系统里那茬,他是听见就开始恶心。
      迟熠喝完巧克力,把杯子放回原处,穿回外套出办公室去拿药。
      药还是原本的那些,只是加了点剂量。

      迟熠抿了下嘴角,觉得自己就不该今天来的。
      至少不该在得知翟佳丽死的隔天就过来。鬼知道他刚才接受催眠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他自以为过程中自己是清醒的,但也许并非如此。
      他就不该因为不想阴雨天两天连着出门调时间的。
      迟熠假装友好表情放松,在一众医护人员微笑点头致意和目送中下楼。
      自称月月的妹妹头的小姑娘又出现了,和之前每一次一样,邀请和迟熠玩一局游戏。
      依旧是之前那本子,迟熠之前上网搜了搜,在一个论坛上找到了扩展出的其他隐藏副本,活生生把这剧本杀拓展成了双人跑团,玩起来也不无聊。
      游戏结束,月月挥挥手离开。
      迟熠茫然地看月月离开前塞进他手里的牌——相机,这是他剧本里侦探身份的道具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不可查证的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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