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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9章 2022年下 ...

  •   杨云帆三天休假结束,与贺晴依依惜别之后,回到基地。刚到宿舍,收到古龙吟发来的信息:
      现在有空吗?
      我刚到宿舍,啥事儿?你说。
      打电话。
      手机刚响铃,杨云帆就接了,古龙吟说了一句“喂”之后久久不语,杨云帆觉得他情绪不太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又是一阵儿的停顿,接下来古龙吟说的话让杨云帆的心都沉了下去。
      国庆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古龙吟就请了假带古爸爸去医院做检查,经过一系列的抽血化验、心电图、B超等常规检查后,又针对头颈、胸部做了增强CT,检查结果显示食管与支气管交界处有较大阴影,恶性肿瘤考虑。紧接着便在市级医院做了穿刺,并将标本送往长沙湘雅医院化验,最终确诊食管癌三期。
      说到确诊结果,古龙吟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快要说不下去了。
      “那现在怎么样?叔叔开始治疗了没有?”
      “还没有正式开始抗癌治疗,准备过两天就去上海大医院治病,现在只是在住院打些营养液,因为我爸现在吃东西都困难了。”
      “这么严重!”
      “他的肿瘤在食管和支气管交界处,肿瘤越长越大,挤压食管,食物就难下去,气管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挤压,呼吸也不太顺畅了。”
      “唉!这可遭罪了。”
      “他还扩散了,说是食管癌三期,其实也就是中晚期了,肺部都有癌细胞,他前段时间偶尔干咳、胸背疼痛也就是癌症的征兆,我们都没有引起重视,他身上那么不舒服了还在给人家做木匠打柜子……”
      说着说着,古龙吟把手机拿到一旁,捂住眼睛憋着声音哭,此刻的他正在医院给古爸爸做陪护,当着病人的面,心里再难受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流于面上。实在承受不住这洪流般的情绪了,他才不动声色地安抚了爸爸睡下,独自走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给杨云帆打了这通电话。
      “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暂时没什么,等去上海了再说吧。”
      “行,你照顾好叔叔,也照顾好自己,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别不好意思开口。”
      “谢了,兄弟。”
      “咱俩不说这些。”
      出发去上海的前一天,古爸爸出院在家里住了一天,古妈妈和古凤鸣收拾一家人的行李,古龙吟抽出间隙回了他和尹舒瑶的家,进到家里,尹舒瑶已经帮他把行李都打包好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古龙吟看着尹舒瑶小小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孤独,他心里不免涌起一阵酸楚和歉疚。
      尹舒瑶一听到动静,便站起身来,才过去十天,古龙吟高大魁梧的身形就像被榨干了一般,垂着脑袋,头发胡乱地耷拉着,下巴上的胡须看起来几天没刮了,他微抬起眼眸,冲着尹舒瑶无力地一笑,尹舒瑶瞬间心疼得双眼灌满了泪水。尹舒瑶慢慢地走过去抱住古龙吟,古龙吟任由她抱着,脑袋放空,这是他仅有的安慰了。尹舒瑶在他怀里擦干眼泪,仰起头对他笑着说:
      “我帮你刮胡子吧。”
      古龙吟点点头。尹舒瑶牵起古龙吟的手,拉他走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去厕所拿来了她给他买的剃须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古龙吟自然地躺在她的腿上,闭上他这些天来熬红了的双眼。尹舒瑶抚摸着他额间的头发,温柔地说:
      “我开始了。”
      古龙吟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尹舒瑶的轻抚,耳边只有剃须刀的嗡嗡声,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尹舒瑶给他剃完胡子,又继续抚摸他的脸颊,从眉毛到眉骨,从鼻梁到唇峰,从下颚到耳后,她一一描摹,期望着能把他的样子记在手心里,可是五感之中,触感是最易消逝的,刚抚摸完他的整张脸,便忘记了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便一遍遍地反复触摸着,直到古龙吟的手机闹钟响——他该走了。
      他在她怀里醒来,坐起身注视着她的眼睛,眼里满是不舍,两人相处的时日,种种画面历历在目,他深深地亲吻她,而这样的触感亦是转瞬即逝,而后便只记得亲吻过。古龙吟的嘴唇缓缓松开,用低低地声音对尹舒瑶说:
      “我得走了。”
      “嗯。”
      “你照顾好自己。”
      “你也照顾好自己,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尹舒瑶推来行李箱,古龙吟接过来:
      “送送我?”
      “当然。”
      古龙吟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尹舒瑶,走到楼下,把行李箱放后备箱后,尹舒瑶仍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他大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像是要把她搂进骨子里一并带去上海,可是人是带不走的,能带走的只有思念。
      古龙吟开车离开,尹舒瑶站在楼下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了才失魂落魄地回楼上去。进到家里,古龙吟的房间空了一大半,她的心里也空了一大半,就像是智齿被拔了去,留下一个大洞,生生地疼。再一想到他那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爸爸这根顶梁柱倒下了,他就要担起全家的担子,不仅要和妈妈轮流陪护生病的爸爸,还要处理家中各项大小事宜,自己却无法陪着他,便心如刀绞。
      第三天,古龙吟一家四口加上他大伯,正式启程前往上海。十个多小时的车程,古龙吟和大伯轮流开。11月9号抵达上海,入院前依旧得把该做的检查做完,便只能在附近的宾馆暂住两天,大医院里光大楼就有十几栋,而且各项事宜都是智能化操作,连古龙吟这样的年轻人都被各种流程弄得晕头转向,像古妈妈这个年纪的人那根本摸不着方向,所以必须得他陪着一起。古凤鸣正读大五,在杭州一家医院实习,无法陪护,古龙吟向实习学校说明了家庭情况,请求师父和学校领导帮忙“打掩护”,如果大学学校打电话来询问学生的实习情况,只说他在校实习即可。因此,尽管古龙吟在上海的大学有宿舍,但他是不能回去住的,只得在医院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厨一卫的房子,连客厅都没有。不需要陪护的时候他就送送外卖,给爸爸攒医药费。大伯陪着把他们安顿好后,把古爸爸的车开回老家帮忙出手卖掉。
      一系列检查结果出来后,终于可以办理入院手续了,那时正值疫情,只能“一人一陪护”,其余家属只能到住院部门口就不能再进了,古龙吟得扶着病弱的爸爸,还得拿大包小包的行李,便只能说些好话,央求值守闸机的保安帮忙送些行李上楼。到了病房,古龙吟先把爸爸安顿好在病床上歇着,然后去护士站录入信息,办手续等,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被主治医生叫去办公室谈话。
      他挎着与他性别不符的女士大包,那是临时拿的他姐姐的,只是为了方便装各种检查单、发票、资料等,跟着医生进到办公室,脑袋上都腾腾冒着热气,脸上都红彤彤的。医生坐定,一脸淡然地表情,让古龙吟感到心安,他觉得到了这大医院,爸爸一定会有救的,可是接下来医生说的话却让他如五雷轰顶。
      古爸爸的食管癌已经是三期,在癌症上,如果癌细胞有扩散,便可判定为三期了,而三期已经是属于中晚期了,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性,治疗只是延长病人存活期。当古龙吟问道他爸爸的存活期有多久时,医生只是给出了一些数据,长则达十年,短则几个月,较多的是一到五年之间,而每个人能存活多久,医生也不能给出保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古龙吟他们一家人抱着莫大的希望来到上海的大医院,期盼着能够治好爸爸的病,现在却被告知爸爸的癌症根本不可能治愈,这样残酷的事实谁又能承受得住呢?
      古龙吟想:这是绝对不能告诉爸爸的,他本就不愿意配合治疗,怕自己治病花太多钱,给儿女增添负担,最后还人财两空,是一大家子人苦苦相劝才好不容易说通他来到上海先看看,万一有转机。现在希望落空,如果告诉他的话无异于是将他最后一点求生的欲望也给掐灭。也不能告诉妈妈,她年纪大了,本就有神经衰弱症,爸爸患癌对她来说已是巨大的打击,现在再告诉她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性,无非是雪上加霜。想来想去,这些事不知道该跟谁说,但又必须得要找人商量的,治疗方案等都是关乎爸爸性命的事情,他一个人没法拿得住主意。思绪飘了一会儿,被医生拉了回来:
      “再说说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嗯,您说。”
      医生巴拉巴拉说了十分钟左右,给古龙吟听得一头雾水,脑子里只留下了化疗、放疗和免疫治疗三个词语。
      “所以我爸爸接下来就是化疗、放疗和免疫治疗同步进行是吧?”
      “对你爸爸病情适用的只有这三种治疗方式,但不是同步进行,我刚刚说了那么久你没听明白?”
      “不好意思,您说太快了,那些治疗周期我没太听懂,能麻烦您帮我写下来吗?”
      “行。”
      这位女医生是古爸爸主治主任团队的医生,也负责古爸爸日常治疗,她相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主任来说,是极其平易近人、善解人意的。
      医生用最简单明了的笔记形式给古龙吟写下了他爸爸的治疗方式,古龙吟怕自己记不住,出了医生办公室之后,又详细地在手机便签里记录下来。他觉得这些事都还是有必要跟长辈说一下的,以前有事都跟爸爸商量着拿主意,可这一次他却不能与他知会,所有与病情有关的信息,他都得“加工处理”之后再告诉爸爸妈妈,比如医生说“癌症到了中晚期基本上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延长存活期,较多的是一到五年的”,他就跟爸爸妈妈说:“三期是在中期和晚期之间,幸好我们来了上海,他这边治疗至少可以保一到五年,长的还可以上十年,后面就要看个人情况。”
      于是他建了个微信群,里面只有他和姐姐古凤鸣,还有唯一靠谱的长辈——大伯。
      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后,2022年11月11日古爸爸正式开始抗癌治疗,这一天也正是他的46岁生日,却在医院的病床上吊着化疗药。古凤鸣买了一个小生日蛋糕,古妈妈炖了营养汤一起送来。古龙吟到住院部楼下接了东西就赶紧上楼去守着爸爸,第一次打化疗药,必须密切关注病人的状态,以防出现过敏等不良反应。
      从上午十一点一直到傍晚六点多,吊了七个多小时的化疗药,快要结束时,古爸爸胃里很不舒服,胸部也很痛,主治医生也下了班,古龙吟急得不得了,找了值班的医生给主治医生打电话开了一针止痛针,给爸爸打了才好些。缓过劲来后,古龙吟悄悄地从柜子里拿出姐姐送来的生日蛋糕,端到爸爸面前说:
      “爸,生日快乐。”
      爸爸抬起垂下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说:
      “这个生日有什么快乐的呢?”随即涌起两汪热泪,这让端着蛋糕的古龙吟不知所措——长到这22岁,他从未见爸爸流过眼泪,印象里的他就像是钢铁侠一般,顶天立地,无坚不摧,这会儿却委屈得像个小孩。古龙吟在爸爸床边坐下,拿了纸巾给爸爸擦眼泪,温柔地问道:
      “身上还是痛吗?”
      “没那么痛了,蛋糕我吃不了,你替我吃。”
      “妈送了玉米排骨汤来,要不要喝点?”
      “嗯,有点饿了。”
      古龙吟从保温桶里倒了些汤出来,古爸爸现在吞咽困难,只能吃一些饺子馄饨、面条等柔软的食物,炖了营养汤也只能喝些汤。古爸爸小口地喝着汤,用嘶哑的声音说:
      “你也喝,把排骨都吃掉。”
      “我吃过晚饭了,你先喝着,吃不完了我再吃。”
      “那你吃蛋糕。”
      爸爸似乎是没有听到古龙吟说他吃过饭了,只是本着父性想着把好吃的都给孩子吃。
      “好,我吃。”
      古龙吟知道不能让爸爸沮丧,便打开蛋糕吃起来,爸爸满眼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还有一些对美食的渴望——他已经吃了个把月的面食,他问道:
      “好吃吧?”
      古龙吟抬眼与爸爸的眼神撞在一起,他那眼神看得让人鼻头一酸,古龙吟强行把眼泪忍了回去,硬笑着逗爸爸说:
      “给你试点?”
      “我吃不得,你吃,都吃了。”
      “好。”
      古龙吟低下头去,认真地大口吃着蛋糕,喉咙里却似被哽住了,眼泪还是没忍住滴在了蛋糕盒里,他赶紧扭过头去,嘴里包着蛋糕闷声说:
      “我噎到了,去打点水喝。”
      说完落荒而逃,端着蛋糕躲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间痛哭,这些天积压的情绪混着今晚对爸爸极度的心疼,使得他在此刻崩溃,以至于手里的蛋糕都“掺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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