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15、她的故事

　　周婉第一次见到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的时候，是在学堂，他们这里女子同男子一样也能入学，只不过男女有别还是在的，因此学堂中间会设一道屏风，两边人影绰绰，看不真切。

　　赵之谦没钱，家里穷的很，连吃饭都成问题，他上不起学，所以每日便躲在墙根底下偷偷听。

　　那时候的夫子是从东京回来颐养天年的，曾经在东京私塾教授，如今回乡修养，边担了这里学堂的夫子。

　　夫子人很是好，他知道赵之谦就在墙根下，每次还会怕自己年岁大了声音讲话不清晰，特意走到靠窗的位置细细讲解。

　　午时休息，赵之谦就跑走。

　　他小脸一直是脏的，周婉总来没看清过他长成什么样子。

　　周婉家里爹娘宠她，每次去学堂都会给她包一大块糕点拿着吃，大概是因为这个，才会被村头李老二家的狗给盯上，来来回回追着撵她，女娃娃嘛，本来年纪小胆子也不大，回回被吓得花容失色。

　　那日她娘用小手绢给他包了几块桃花饼，糕点纷纷嫩嫩的看起来很是好看。

　　大约是大黑狗也觉得好看，气势汹汹的拦了周婉的路，死活不让她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你让开。”周婉从旁边挑了个小树枝，一边驱赶一边往前壮着胆子走，谁知道那狗一看来了疯劲，呲着牙往前扑，吓得周婉一屁股坐在地上。

　　突然一块石头飞过来，狠准稳，正砸在狗屁股上，嗷一嗓子那疯狗夹着尾巴就跑了。

　　“哎，你没事吧。”赵之谦知道自己脏，没敢离太近，老远问她。

　　周婉哭的眼睛都肿了，手里还死死攥着包了糕点的手绢。

　　她伸手，赵之谦将她拽起来，还笑话她哭的难看，惹得周婉哭的更凶了。

　　“你就不怕它咬你啊”

　　“不怕，他要是咬我，我就咬回去。”

　　周婉把手帕打开，漏出里面已经让她有些攥碎了的小点心，双手托着伸到赵之谦面前。

　　“谢谢你”

　　女孩包子样的小脸，大眼睛水汪汪的，她一笑，把赵之谦笑的不知措施。

　　他伸手挑了最旁边的一块小心翼翼的拿起来，生怕自己手脏惹脏了其他的糕点，赵之谦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吃食，他小心翼翼的两三口才分食掉，真是好吃，入口即化。

　　周婉用一块点心收买了一个小弟。

　　没错，就是小弟。后来赵之谦也想过，怎么就成了冤大头了呢。后来他整日里跟在周婉的身后，遇狗打狗，遇人打人，有什么事他都冲在最前面，不让他的婉妹妹受到一点伤。

　　还记得有一次也是梅雨季，村子东面邻海，西面是条河，过了河才是书院。每年一到梅雨季，河水上涨就会把桥面淹没，倒是不会涨很高，但是到小腿位置总是有的。

　　赵之谦每到了这种时候都会自告奋勇的主动背着周婉过河，甚至有一回他还被冲走了一只鞋子，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周婉的鞋裤沾上水。

　　后来俩个人慢慢长大了。

　　年岁越大，流言蜚语越多。

　　周婉的父母听着村子里的人传话传的越来越难听，连学堂都不让她去了，只一把大锁所在闺房里，只等着年岁一到媒人上门。

　　可是赵之谦不死心。

　　他对周婉一见倾心，从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了。

　　周婉家的院子里靠墙重了一颗桃树，每到春天的时候桃花盛开引来蝴蝶纷飞，极是好看，她娘亲做的最好的桃花饼也是从这树上摘开的最新鲜的花瓣洗净晒干再和着酥皮一起做成的。

　　赵之谦虽然穷但是手还是非常灵巧的，大了之后，他经常用草或者苇叶变成蓝子或者小玩意拿去卖。

　　他会编许许多多的小蝴蝶，趁着夜色翻上墙，用一晚上的时间都绑在桃树上，风一吹，满树芬芳。周婉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他。

　　后来李铁牛上门提亲，周婉的父母觉得村长家里很是富庶，哪怕是做妾也是风风光光不愁吃穿的，嫁过去受宠，年纪幼小，吃穿用度定是最好，过一二年若是再生个大胖小子，那下半辈子就不用发愁了。

　　几大箱聘礼送上门，赵之谦坐不住了。

　　周婉跟着他连夜出逃，俩人不顾世俗之间私奔，今夜便是他们成亲之日。

　　“婉娘，跟着我你受苦了。”赵之谦及时心疼她，拜完天地俩人依偎在泥塑前面，他搂着周婉给她取暖，“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再往外走几里，那边还有其他村子，初时可能会苦些，这些年我攒了些细软，买一处不太大的房子栖身总是行的，到时候安定下来，再做些小生意，总会好起来的。”

　　赵之谦声音里满是憧憬，他是真的这么想，他不舍得辜负这个喜爱了十来年的女子，他想跟她一辈子到老。

　　周婉淡淡红晕现在脸上，很是温婉的点着头。

　　“啊这个，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是要给未来儿媳妇的。我…. 我想把它送给你“赵之谦从怀里掏出来一支簪子，上面用碧玉雕刻出了栩栩如生的蝴蝶，旁边还有珍珠串成的珠花。

　　“你千万别嫌弃，我拿的出手的只有这个了，但是以后，婉娘，以后我定要给你好过百倍千倍的东西。”

　　周婉伸手扶上那缠着金色丝线的蝴蝶，触手细腻，她指了指自己的发髻，冲赵之谦笑了笑“快替我簪上。”

　　赵之谦将碧玉蝴蝶簪插到她如墨发髻中。

　　他已经存活于世二十年，小的时候想着也许某一天他就醒不过来了，死了就死了吧，活着也没意思，爹娘被他克死，他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这样活过一天算是一天，可是上天似乎又在冥冥之中给他开了个玩笑。

　　赵之谦第一次看见周婉的时候，就觉得他从未见过如此粉妆玉砌的女娃娃，白白净净，穿着粉色的袄子，那时候她还需要娘亲抱着才行。

　　这一眼呀，就看了一眼，就生生记了一辈子。

　　赵之谦将周婉搂进怀里，仿佛怎么贴近都不够似的。他们俩不顾世俗，不顾留言，人生在这一世，短短不过几十载，何必为了所谓别人的眼光而屈就自己。

　　娶一个不爱的人，嫁一个未见过的人。

　　这算是哪门子的孝顺和善，余生长久，哪怕苦难，与心爱之人厮守还不够快活的吗。

　　够了。

　　二人席天幕地，行了周公之礼。

　　良城美景不过一瞬，二人的美梦就生生被打破了。他们俩私奔全靠脚力，周婉身子柔弱，走的并不开，陆陆续续行了三天也不过走出了十几里地，哪怕再后知后觉，周婉的父母也发现不对劲了，女儿锁着房门整整两日不吃不喝，怎么叫都不应，撬开房门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李铁牛的聘礼周家已经收了，若是从名义上来说，他们才是应当结成夫妻的人，这不是往他老李家脸上抹黑嘛。李铁牛当即派来家仆捉拿两人，他们还未出逃过生天，就已经被抓回去了。

　　周婉被软禁在高阁，从此一步也无法迈出，李铁牛特意还雇了人围在周婉家的四周，只要赵之谦敢靠近就一顿乱棍招呼。

　　李周两家不计前嫌，满心欢喜的等着到日子成亲，苦命鸳鸯一招被拆散，从此天人无法相见。

　　所有关于赵之谦的东西都被扔了，周婉穿着的嫁衣，身上的细软，还有头上的发簪。

　　他送与周婉的定情信物也被扔在了大门口和着衣物一起被烧了。在灰烬里，赵之谦抢回了这跟簪子，还好，还是完好的。

　　在这一刻，赵之谦似乎断了与她所有的联系。

　　后来，四洲战乱，灾难突如其来，朝廷保家卫国，只能在全国所有村庄进行年轻男子征兵仪式，李铁牛把官兵带过来，将赵之谦强行带走了。从此女在高阁期期艾艾，男在战场驰骋杀敌。

　　赵之谦在战场呆了九个月，期间负伤数次，性命垂危也是常有的，支撑他的信念多一直都是周婉，他不止一次给周婉写过信，可从来都是没有回音，战场如修罗，他好歹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打了两次胜仗，最后成功的升了官。

　　好景不长。赵之谦在一次战乱中被敌军戳穿了心脏。

　　他躺在血泼里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周婉，他将随身携带的簪子拿在手里，簪子已经染血，赵之谦将它握在手里，眼前浮现的是周婉让他替自己簪上时候的温婉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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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马观花一般的回忆在路栖云脑海里来来回回，路栖云突然意识到，他在用自己的身体经历了赵之谦所经历的事情。

　　此刻这破庙就是当初他们二人拜堂成亲的庙，只是时间过去许久了，当初赵之谦布置的喜堂已经变得破败不堪。

　　路栖云此时共情着赵之谦的感受，他突然觉得心肺都跟着疼了起来，整个脑子乱乱的，一会眼前是周婉在盖头下含笑望着他的脸，一会是赵之谦仰倒在尸山血海之上手里还紧握着钗子的画面。

　　他头痛欲裂，忽然脑中的场景又变了另外一种，这次不像现在这样身临其斤，而是模糊的，残缺不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