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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章拾伍 ...

  •   董锡一言,尚在耳畔振聋发聩,叫许凉心下莫名沉甸甸地,却又听见门外骤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从远至近,一人在高声喊着:“世子殿下!”

      他醒了?许凉心里如是一想,转过头去便瞧见林桓急冲冲踏进了屋子。

      他是醒了,身上伤重的地方尚且还缠着洁净的绷带,额头上还绑着降烧的湿布,上衣半敞着露出半边胸膛,背上只草草披着一件绸制外裳,用作抵御凌晨的寒意。

      林桓风风火火地大步闯进屋来,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风,吹的屋内烛火明灭闪动。

      屋里的三个人尚且还沉在方才的谈话中,见他入内,也是一吓。

      萧和起身微笑关心他道:“骁先,伤势如何了?”

      “好多了。”林桓朝着他点点头,随即便侧过身去,指着董锡怒而大骂道:“匹夫!”

      董锡眼里本还含着未干的泪,被他这二字一吓,眼泪也尽数缩了回去,带些恐惧地瞧着他看。

      董锡本就被绑着跪坐在地上,昂着头去看林桓站立着的高大身影,犹如看着一尊握有他生死之命的神祇。

      “公子!”薛楹芳也匆匆踏进屋子里来,到林身侧,稳住他的一边胳膊,道:“您伤势未愈,不宜火气上头。”

      “你叫我如何不带火气!”林桓咬牙切齿道,他环顾一周,伸手抽出薛楹芳腰上的佩剑,气冲冲地就要朝董锡那处砍去。

      剑光凌冽,只见寒芒闪动,杀气四溢,那剑锋就要朝着董锡而去了。

      人皆有求生之欲,诸如董锡,几乎已抱着必死之心行此刺杀之事,面临死期,竟也心生了许多惶恐,害怕地朝反方向挪动几步。

      “世子不可!”“骁先不可!”

      许凉,萧和,薛楹芳三人异口同声制止住他,许凉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先一步握住他握剑的一边手腕,萧和和薛楹芳也当即抱住他另一边胳膊与大腿。

      “让开!”林桓有些恼怒,他正欲抬腿踹开抱住他的薛楹芳,临了却又不忍心,在要碰到人时软绵绵地停住,只咬咬牙道:“此贼私通外国,理应除之而后快,为何要拦我!”

      许凉正与他握剑的那只手掰着手腕,这伤员不知哪来的牛劲,她使了全身力气也只将将与他持平,但是阻他挥剑便已是大汗淋漓。

      萧和见三个人都拦不住他一个,急匆匆道:“此番你我共同去京,路上本不该多惹是非。此县令确是该死,但好歹也是一县之长朝廷之臣,不应草率杀之!”

      见林桓杀心有所松动,许凉也急急补上一句:“何不修书上表,交由此郡内的司法官员处置,按楚律罚罪,也算合情亦合理。”

      “是啊,公子!临行前秦王还叫你要在中原少惹事端。”薛楹芳亦补充道。

      他也想这欲加害他家公子之人死的难看,却不得不也担心起他家公子若真一时上头杀了此人,后事处理不好,会不会受到为难。

      “……也罢。”林桓也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被他们三人一齐劝住,也觉得有理。

      他看向许凉握住他手腕的双手,许凉识相地松开手,他便也放下了手中的剑。

      薛楹芳巴巴地从林桓手中把剑接了回来,匆匆收剑入鞘。

      他又在屋里角落找了张凳子擦拭干净,让林桓坐下来顺气。

      县尉陈长缨在屋外头看了好久的热闹,见到林桓没动手杀了董锡,面上浮过一丝遗憾,不过如今见林桓冷静下来,他便也踱进屋里,拱手恭敬作上一揖,等着他的吩咐。

      虽说为一方藩王之后,林桓仗着他秦王老爹的威名与势力,遇见的人多少会给他几分脸面恭敬,但涉及中原的内务之事,他若随意插手,确是有些落人话柄。

      他便坐着气呼呼地一揣手,与陈长缨吩咐道:“陈县尉,你不妨替我修书一封上表本地刺史,言明县令罪责。”

      却见陈长缨面露为难,尴尬笑道:“下官往日便在心中素知县令所作所为,只是楚朝素有‘下不告上’之理,便也只能言听计从,如今也……”

      “下不告上?”林桓有些疑惑。

      “按楚律,言官监官除外,若下级状告上级,则要先杖责二十,方才能告,下官这一身老骨头,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董锡轻蔑一笑,许凉心想,这倒是了,原来他在县中能藏兵却不被揭发,有恃无恐之理在此。县中其他大小官员,先不说不知他所做具体是为何,只说按这一条律法,为明哲保身,倒确是不敢往外说些什么。

      “这是什么荒唐的规矩。”林桓前所未闻,不由纳闷。

      却见陈长缨又抹抹额头的汗,回道:“这是因朝廷调动,县官总从别处派来,手下行事者及小吏却总是从当地任命,为保吏不仗着在当地有人脉而欺官,县官之令得以推行无虞,才特有此律。”

      “却成了县官在县中为所欲为的铁律金规。”许凉微笑道。

      “你一介平民懂些什么!”陈长缨本恭敬地等着两位贵人的吩咐,却听到她忽然出言,当即便呵斥道,“也防的是你们这些不懂深谋远虑的贱民闹事,扰乱公务。”

      许凉悻悻地撇了撇嘴,便当一般路过被狗咬了一口,也不想争辩什么,缩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倒是林桓看不过去,面色一沉,放大了声音道:“县尉!”

      陈长缨顿时便收敛了张牙舞爪的表情,面上又带着谦卑的笑意,道:“世子请吩咐。”

      “我只是路过此县,不如你知晓董县令的底细,你且将一切详实写出上报,若是有人要拿你是问,便说是本世子逼迫你如此,你不敢不从我的吩咐,他若不服气,尽管叫他来找我。”林桓如此道。

      “是……”陈长缨欲领命而去。

      “且慢。”林桓又叫住了他。

      “世子可还有何吩咐?”陈长缨回身,又做洗耳恭状,静听林桓还有何话要讲。

      “也没什么要紧事,”他面上终于带上了些放松的笑,道,“只是先前应下给这位许小公子置办通行凭证一事,怕被今夜之事遗误,耽搁了他的行程,你且记在心里,回县衙后别忘了差人去做。”

      “是。”陈长缨见他再无吩咐,这才领命出了门往县衙去。

      许凉见他心中还挂念着自己的事情,不由动容,抱拳作揖道:“小民多谢世子。”

      “不必言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了你的话,便该有始有终。”林桓摆摆手,叫她免了礼数。

      陈长缨是领着县衙里的巡防回了官署,董锡并上他的那一群手下却被林桓留了下来,就一直关在这间房里。

      林桓忿忿道要亲眼见这董锡这奸贼最终的判罚,不过想必也存着怕县衙里多是董锡的手下耳目,若是放虎归山,他真的跑了的心思。

      屋外正是破晓,有霞光映红了半边的天色,整片天幕由暗转明。远方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上,有一轮圆日正从远方升入天穹,驱散一切的阴暗,照亮四方。

      众人出了关押贼伙的房门,林桓出门前,还特地若无其事地从董锡面前而过,漫不经心地狠踹了董锡一脚,疼的董锡歪牙咧嘴。

      庭院里早已被人收拾打扫过,血迹已被洗清,尸体皆被挪走,单看已看不出,昨夜是如何险象环生。

      不过好歹是熬了一个大夜,院内来往行走的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憔悴,萧和旁若无人地打了好几个哈欠,林桓便笑着拽住他的袖子道:“何不先去歇息一会?”

      “我不要紧。”萧和笑眯眯道,“倒是你这么个病号,别又劳累过度,两眼一抹黑倒在人怀里。”

      “什么倒在人怀里?我倒在谁的怀里了?”林桓疑惑,他仔细回想,先前晕前倒确是感到了一阵温暖柔软,原是跌入了什么人的怀抱。

      萧和笑眯眯地还欲说些什么,却见薛楹芳上前一步,挺起胸膛自荐道:“公子,楹芳的怀抱又宽广又温暖,您尽管躺!”

      “……”许凉听到薛楹芳如此一番话,顿感可怕,默默往后挪动了几步。

      “别胡闹。”林桓笑着骂了他一句。

      许凉见到陈沐从院门进来,几大步上前,对林桓报道:“世子,昨夜牺牲的同僚们的名字,在下已清点出来,一一记上了,请您过目。”

      林桓凝住了笑意。

      秋日里的日光总是照人不暖,即使是暖色的光朗照世间,却也叫人通体生凉。他面朝着院落,顿感一阵凉意,局促地拢了拢上衣的领口,裹紧了身上披着的外袍,从陈沐手中接过那一张薄薄的草纸。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人名,林桓看了几眼,心里有些沉重。

      他们皆是他从秦川带来的,有些是他的长辈,有些还是少年,却都是良善的人,待他极好。

      里面有些人曾与他一起上过战场,以前笑说要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却在此夜,亡于离秦川千里外的一小小县中,不明不白地死于刺杀。

      林桓心里有如被针扎了一般,硬生生地疼,他颤抖着手指,长叹了一口气。

      许凉正站在林桓的侧后方,见他不知因悲伤还是愤怒,沉默着浑身颤抖。日光爱抚着他的脸庞,却照的他眼角亮闪闪的,像是有泪将落未落。

      林桓咬咬牙,从悲伤的心绪中抽出身来,才得以出声与陈沐吩咐道:“将此名单寄往秦川,言明昨日事情之经过原委。夜里因护卫我而牺牲之人,务必嘱咐要好好抚慰其家人,除却抚恤金,再从我的私库里抽调些银子,一人多添十两。”

      “还有……”林桓眸色深沉道,“与县衙那边知会一声,将他们于县内好生安葬,若是有可能,遣人将他们的贴身之物送回秦川家中,至少叫他们能魂归故里。”

      “是。”陈沐也有些动容,收好林桓又递回给他的名单,苦着脸领命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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