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带吴钩》箫声近

13、章拾叁

　　他这一倒，本就要平静下来的场面顿时又乱成了一团，“公子”“世子”“骁先”乱糟糟地叫着，喊声此起彼伏。

　　见林桓两眼一闭，双腿失力，软绵绵倒进她怀里，许凉也顾不得许多，只怕这金贵的小世子磕了碰了，赶紧伸手去捞住他的腰。

　　薛楹芳此时也已冲了过来，当即几步上前，把他家公子从许凉怀里夺了过去，扶着肩往屋里床榻上去了。

　　萧和见他忽然倒了，脸上有片刻愕然，本想上前来看，人却已被薛楹芳扶去了，便就踹了一脚跟在他身边张着伞嘘寒问暖的县尉陈长缨，似笑非笑道：“愣着做什么，去叫大夫！骁先若是一命呜呼了，你们跟着那董锡都要完蛋。”

　　那县尉这才陪着笑，与手下人喊着：“快点！听见贵人的话没有，快去叫大夫来！”

　　便又是一阵兵慌马乱，陈长缨手下那十多个人，牢牢绑好那群贼子以后，便听了萧和的指挥，并上董锡一道打包送入另一间屋子里去关好，又叫人仔细看守住，等世子醒了以后再做决断。

　　许凉在屋外廊下帮那几名伤的不太重的侍卫简单包扎着负伤之处，边看着令几名没怎么伤到的人挨间屋子去寻人，清点死伤人数。

　　与她有些缘分的那个陈沐，看上去也已流了不少血，面色苍白，被一人搀着，远远望见她，虚弱地露了一个笑，轻轻眨了眨眼睛。

　　那名跟在林桓和薛楹芳后头的小侍从，正被许凉包扎着伤口，仰起头眉眼弯弯地笑道：“多谢公子。”

　　许凉见他年纪看起来尚小，身量不高，笑起来可爱，便存了逗他的心思，笑着问：“你今年多大了?”

　　“我叫余风遥，今年十五。”他便也笑着回道。

　　“这么小？”许凉有些惊讶。

　　却见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是毛遂自荐前来。一些家室在秦川的，或年纪长对世子不太信服的，皆不想来此行，世子便说他不强求，问可有人愿意同往，我想着自己什么都会做，此行又能与世子同行，便就来了。”

　　“那位秦王世子倒还颇受爱戴。”许凉笑。

　　余风遥捧着脸，满眼憧憬地与她道：“那当然，那可是我们的世子。”

　　他又接着说：“我小时候家里有些钱财，后来遇到贪官酷吏，家里受尽欺压，钱财尽数被剥削去了，是世子救我家于水火。他那时年纪也不大，嘴里话还挺多，便与我说了些大道理，说弱者不会因弱而被善待，强者却能因强而被敬重。”

　　他羞涩地低下头：“我是因他的话才去习的武，可惜现在还武艺平平。”

　　“你还年轻，往后如何尚未可知。”许凉替他缠好绷带道。

　　那小少年听闻，又眉眼弯弯地朝着她笑了一下，便就如一头灵巧的小鹿一般，轻盈跑走了。

　　此行林桓一共带了三十四人，不幸故去的有十一个，余下的大多都带着点伤。

　　那几个本是去寻萧和的侍卫无功而返，见到萧和还在院子里活蹦乱跳的，却望不见林桓的身影，不由焦急问道：“世子何在？”

　　“屋子里呢。”许凉搭腔。

　　便见那几名侍卫当即哭天抢地地奔进屋子里，她面上带了笑意，斜过身去欲看屋内的热闹，却只见林桓床边，薛楹芳冷着脸，眼睛一瞪，那几个侍卫顿时就不敢出声，小媳妇似地戳了戳薛楹芳的肩膀，略带哭腔地小声道：“世子……世子他怎么样了？”

　　“尚不知。”薛楹芳面色尚还凶神恶煞，声音却已变得轻柔。他小心翼翼地回他们，生怕搅扰榻上之人不安稳的浅眠。

　　他方才已先草草为林桓止住了血，只是医术不精，余下的只能待大夫前来。

　　那几名侍卫见他如此，也收敛了哭态，安安静静地站在屋子里面，乖乖等着大夫前来诊治。

　　许凉看到屋内情景，挑眉轻笑，这小世子的人缘看起来真是不错，一个二个下属都颇有些爱他。

　　萧和那边已把事情吩咐完了，见被陈长缨的下属匆匆请来的大夫赵迢与他的几个医徒已到，便随着他们一道，大步往屋内走过去。

　　刚到门口，见许凉手里的事做完，已盘腿坐在回廊的地上百无聊赖地擦着她从县衙抢回的刀，不禁笑着随口一问：“不进屋？”

　　“怕冒昧。”许凉简短回道。

　　“也好。”萧和见她如此，也不强求，笑了笑便将那大夫与医徒先请进了屋子。

　　赵大夫一进屋，床榻上的病人还未见着，就见屋子里乌泱泱的人，十多个壮汉挤在里头，眼里闪着期待的目光，齐齐盯着他看，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老大夫最是脾气傲，也不管这群人是什么柿子桃子，当即便放了药箱，叉腰怒道：“都出去！”

　　那一圈人便又可怜兮兮地看向萧和，萧和一歪脑袋一摊手，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笑道：“大夫既然如此言语，你们看着萧二公子也无用，快些出去，让大夫早给骁先看诊。”

　　于是几人便只好都出了房门，到了廊下，扒在门旁边，静悄悄地朝里面望着，只余下萧和与薛楹芳还留在里面。

　　许凉见躲在门左右往里张望的侍卫，不由一笑。她甩了擦刀的布料，与那几名侍卫道：“我去看看那位县令，替我知会一声。”

　　听到几句敷衍的“嗯”以后，她笑着摇了摇头，收了刀，转身朝另一个关押贼伙的屋子里去了。

　　屋内，林桓沉在梦中，他睡得不安稳，皱起眉来。先前他的衣服已湿，薛楹芳替他止血过后，已与他换了件干净衣物。

　　老大夫掀开他的衣袍，又拆了简陋的包扎，裸露出右臂一道骇人的刀伤。

　　血已经止住，但伤口沾了雨水有些感染，已经开始发热溃烂。

　　那老大夫皱着眉头，用手试了试林桓额间的温度，已是滚烫。

　　萧和与薛楹芳也见他面色泛着怪异的红，睡眠尤不安稳，喘着热气，不由对视一眼，心下一沉。

　　那大夫又把了他的脉，此番倒是无太多神色变化，把完脉便在一旁捻着胡子思索。

　　“赵大夫，如何了？”萧和见赵迢一副已然诊治结束的样子，连忙问道。

　　“不太好，”赵迢叹着气摇着头，“他刀伤太深，又恰逢雨天，沾染雨水，伤口已经感染，如今闹上了热病。”

　　“赵大夫，您可千万要治好他。”薛楹芳一听他讲，当即便急了，腿一软，差点跪下来给他嗑上几个。

　　“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治不好，”那老大夫一脸惊怪，他摆摆手，“幸而这后生身强体健，虽是险症急症，但血止的及时，尚有转圜的余地。”

　　他又挥手叫来一医徒，道：“丹芝，你去把我的针烧热。”

　　又转身与薛楹芳和萧和道：“我写份药方，你们按方子上去城东的药铺抓药。”

　　薛楹芳一听他气定神闲的吩咐，方才放下心，拽了两下那大夫的袖子便催道：“那大夫您快些写药方吧。”

　　“啊呀！你这小青年怎么这般性急。”赵迢嗔道，虽是如此说，他身子已然到了桌案前，飞速执笔写起了药方。

　　天已到寅时，屋外的雨也渐渐作停，只余房檐上往下坠的雨点，淅淅沥沥地砸在地上，奏着令人烦躁的乐音。

　　被云遮住的下弦月也如一羞涩姑娘，如今方才千呼万唤始出来，将月光朗照大地。

　　薛楹芳放不下心，亲自去药铺抓了药回来，又跟在赵大夫身后，看他缝针，帮忙敷药煮药喂药，忙前忙后，事事亲为。

　　萧和靠在一旁不禁咂舌：“楹芳你这忠心得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薛楹芳没回他，待他专心搞完这一通，林桓的神色与面色看着好了不少，呼吸亦渐渐平缓，他方才出了屋子寻了个坐处，身子骤然一放松，也不安稳地睡去了。

　　萧和本在屋内寻一处案边，边看书品茗边陪着人，见林桓看上去好了不少，大夫也悄悄地要出门，便也随着一道悄声出去，留他一人在屋内安静睡上一会。

　　门外廊下，众侍卫正围着睡熟的薛楹芳，他见此不由失笑。

　　见他出来，那群侍卫中一人便问：“世子好些了没有？”

　　“嘘，小声些。”萧和朝着薛楹芳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那几名侍卫便也都笑着放轻了声音，见此他才轻轻道：“骁先已好多了。”

　　那几人听此方才喜笑颜开，问：“我们能进去看看么？”

　　“哥几个，就先叫你们的小世子安静睡会吧。”萧和失笑。

　　那几个侍卫便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却见萧和眼神转上一圈，问他们：“那位小公子呢？”

　　“许公子吗？”陈沐坐在廊下笑回他道，“他说要去看那县令，让我们知会一声。”

　　“知道了，”萧和笑，“那我也去看看。”

　　说回许凉这边，她还没踏进门里，便听闻屋子里的人已经兀自吵了起来，那县令董锡被绑缚着，犹不消停，张牙舞爪地大声斥道：“你们这群蠢货！”

　　那伙贼人中还活着的几个皆满脸委屈，其中一个小声辩解道：“县令，可是您说我们见着您，是必须得恭敬叩拜的。”

　　董锡被呛了一口，仍是气鼓鼓的，脸上五官扭成一个囧字，却已失声不知如何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