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灯序》筱田

2、重生

　　第二章
　　城中下起了淋漓大雨，泥底的苗儿露了出头，各家大户院落的竹枝婀娜相依，平番氤氲了层雨气，连着空气中好一片泥土与青草交杂的气味。

　　“来瞧一瞧啊！上好的家奴，勤快听话，手脚麻利得要紧！”杏花树对面巷子前的一块空地，放着各个大大小小的笼子，笼子外上着一把开着机关繁复的锁，笼内正蜷缩着些衣衫褴褛的姑娘，眼神空洞，瞧着也不过十几年华，最小的有八岁，每个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鞭痕。

　　杏花树伸出了青瓦墙头，花蕊卧着雨露，瞧着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模样，那片地上全散落着杏花瓣，被过路的商人的金丝长筒靴踩了去。

　　“你这什么价啊？”有穿着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过来围观着，细细打量着这些奴。

　　卖奴人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弯腰招呼着：“这位爷，咱们这是分等级的，不同级别的货色，价钱也就不一样。”

　　那管家细细挑选了一番，选了个年纪最小的，睥着眼问道：“这是什么货色？”

　　“哎呀，爷您真是好眼光！这丫头是一等，伶俐的很！也就收您五两银子。”卖奴贩呲着牙，一脸迎合。

　　“这丫头浑身都是伤，会不会留疤都不好说，你还敢收我五两银子？！”

　　卖奴贩连连担保着：“不会不会，爷，这都是些皮肉伤，抹点膏药就成，绝不会留疤！”

　　管家皱着眉，作势便要离开，卖奴贩连忙拦着：“爷，爷，等等，要不你再看看这个，这个是我们这成色最好的！”说完从笼子里又捞出一个女奴，“您看她，带回去热水一洗，这小脸可不白白净净，叫那兴春楼的花魁来，都不一定比得过！”

　　“看着是不错，不过，我给我家小姐选丫鬟，她瞧着年岁大了些……”

　　“不大！爷，也不过二八年华！”谢承婉被卖奴贩推搡着 ，好叫那管家好生瞧清楚，“大了些也更好照顾贵府小姐不是？”

　　谢承婉惊醒后便在这种地方，落到了人贩子的手里。她昏迷中还隐隐约约听见人说话声，但她就是无法睁开眼。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喊。

　　“江姑娘？”其中一人朝屋内喊着，不停地敲着房门。

　　“江姑娘？你在吗？”

　　她想回应却无力开口，脑袋昏昏沉沉，屋内久久无人回应。

　　“没人？”那人疑惑道。

　　另外一人扒在门扇使劲朝里瞧，嘴里嚷着：“不能啊，昨个还瞧见她回来了，你是没见着，浑身是血，骇人得要紧！”

　　“说的好听是替老爷办事的膀臂，要我看，不过一个卑微低贱的奴，靠私底下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混口饭吃，还不如我们这些府里的下人。”

　　渐渐便不再有说话声，几日后她惊醒，发现自己变成了别人，满身都是刀伤，手脚被铁链子拷着，浑身火燎燎般的疼痛。

　　这人名唤江柳钦，是张相的人，此时正被人发卖。

　　“开价。”管家抵不住那厮软磨硬泡。

　　“不贵不贵，十两银子。”

　　管家再次皱着眉，琢磨了一番，瞧眼天色，说：“这位兄弟，这都快到晌午了，我寻思着你今日是还未开张罢？这样，我给你十二两，这俩我都带走,来日也多多在我府邸邻里多多帮兄弟你宣传，如何？”

　　一时间，大家都相互沉默，卖奴贩想开口拒绝，这些货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搞到，今日难道就要便宜出去了？还是货色较好的两个，做生意也不带这样亏本的。

　　卖奴贩咬咬牙，半天终于憋出了两字。

　　“成交！”一拍即成。

　　罢了罢了，那老头猜的对，今日还未开张，说什么都要先捞点回去，快活了今日，来日再去搞点货便是。

　　那管家立马便领着江柳钦和那个八岁的女孩一同离开，天色渐渐漾起一层光，日头出来了，江柳钦被麻绳捆绑着手腕，被阳光刺得眯着眼，被那老头一根绳拉着往前走。

　　如今她是张相的人，若是找到他这些年那些见不得光勾当的蛛丝马迹，拿到罪证，她就有望为谢氏沉冤，为爹娘报仇，不枉这一场的奔波受辱。只是，她醒来之后，就被关在一间发霉发臭的小黑屋里不见天日，一直到今日被关在笼子里被人贩卖。

　　还不知此时形势，有些棘手。

　　天色亮了起来，街道上依旧热闹不减，江柳钦环顾四周，并无异常。

　　就这样，江柳钦和小短丁被带进了那管家所在的徐府，梳洗一番换上了丫鬟所穿的衣服，管家领着她们先去见了徐老爷与徐夫人。

　　徐老爷端详着她们倒也没挑出什么刺来，倒是一旁的徐夫人满脸笑意与宽心，连连称赞着好，一口一口好孩子。

　　“管家，快去领着让小姐瞧瞧！”徐夫人说罢，江柳钦和小短丁又被管家领着朝着府内另一座院子去。

　　徐小姐是名动雍城的大家闺秀，生的极为貌美动人，坊间传闻，有人曾见过徐府小姐带着帷幕出府，不经意间露出的一双柔情似滴水的明眸，便惹得那人春心动荡难耐，美梦多日。

　　她弹得一手好琴，写的一手好字，贤德淑良，善解人意，是雍城无数才子梦寐以求都想娶到的女子。

　　不过，这位名动全城的美人，已有心目中的情郎——雍州刘家唯一的嫡公子，当朝吏部尚书夫人的外甥。他生得一副好皮囊，才子佳人，修得一段良缘，倒像是活在话本子中，赢得无数痴男痴女羡煞。

　　可惜。

　　屋内戏子歌喉不曾停歇，声音悲绝，无人听此不泪沾裳。

　　“羡煞了天公，神仙眷侣不得善终。可怜兮美人心伤难耐，终日以泪哭伤一面花容。”

　　“若有来生休饮忘川水，把得一金纸扇，拾得海棠别华鬓。”

　　刘府嫡公子死了，就在前不久。

　　江柳钦俯身跪在那徐府小姐面前，听一道温婉女声道“起来吧”，她这才瞧清楚了这位徐小姐的模样。

　　她果然如戏曲中所写，生得貌美惊人，不落凡尘。

　　“管家有心了，是个美人胚子。”徐莹看着江柳钦，莞尔一笑说着。

　　管家向徐莹谄媚着：“小姐，那这小丫头您可满意？”他领着小短丁上前，让徐莹细细端详。

　　小短丁虽只有八岁年华，一双亮晶晶猫似儿的大眼睛，却也隐隐能看出是个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徐莹目光移到一旁的江柳钦身上。

　　笙歌未断，戏子亦未停。

　　“曾誓厮守缠万年，簪钗满头惹郎怜，不羡神仙，不羡神仙。

　　前尘散尽故人去，断枝花落良缘散，不曾相负，不曾相负。”

　　“回主子，奴叫江柳钦。”

　　间隙中，戏子唱至高潮，歌声亢亮激昂。

　　“愁不断，悲难耐，何不同随去？何不同随去？”

　　徐莹挪眼在那戏子身上停留，缓缓轻抚睡在自己怀里的狸猫，她朝身旁的管家示意请戏子下去。

　　她轻启朱唇，声音轻软绵长：“好名字。”

　　正堂内摆起了用膳的饭桌，三三两两下人有条不紊地摆放着用白玉盘子盛的佳肴。徐莹放开怀中的猫，缓缓起身走到饭桌前坐下，这时又来了一拨丫鬟端着铜盆，蚕丝绢帕款款走来。

　　徐莹轻拂起衣袖净手，一双玉手沾着水露，拿起绢帕细细擦拭，等做好饭前准备后，她看向江柳钦这边，说道：“你们两个一起过来吃罢。”

　　江柳钦忙得跪下，说：“小姐千金之躯，奴婢不敢同主子一起用膳。”

　　“无妨，今日我高兴，是给你们的赏赐。”

　　江柳钦这才起身，拉着小短丁过来坐下，还未摸清这位新主子的性情，她们也不敢妄动，这顿饭吃的也很是拘谨，生怕惹到徐莹不痛快。

　　徐莹倒是没太注意她们，一直自顾投入地用着饭，周遭安静得只能听见玉碗玉筷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她用完饭后，唤人上了几盏酒，又命人给了江柳钦一个酒盏，给她到了一杯，这酒盏亦是用白玉所制，这清酒落入这酒盏中，倒是被衬得如杯盏般透彻。

　　“江姑娘，以后我便唤你青娥可好？”徐莹饮下一杯酒，说着。

　　哪有主子给丫鬟取名还征得丫鬟同意的？江柳钦咽下心中的疑虑，道：“是。”

　　“既如此，小姐赏了杯酒，你何不快快领赏，莫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心意。”一旁的管家对着江柳钦管教着。

　　江柳钦心中隐隐觉得不安，面上不显，心中多了一分谨慎。她看着桌面前的酒盏，心中揣摩着如何能逃的出去。

　　“不必在意。”徐莹又饮下一杯酒，“青娥，这曲儿可好听？”

　　江柳钦迟疑一顿，点头道：“好听。”耳边回忆起方才戏子的歌喉，竟也打动人。

　　屋里突然响起貌美女子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江柳钦回过神来，管家突然轻咳一声，徐莹并不在意，一脸温和瞧着江柳钦：“管家，你领着其他下人先下去。”

　　戏子被遣退，房内顿时安静起来，缓缓升起一股不易察觉的诡异。

　　“我有些话相同青娥说。”那位貌美的女子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