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里》912号荔枝

9、袒露

　　1.
　　毕业典礼那天，邱念月跟陈一洛表白了，不过惨遭拒绝。

　　这是在典礼结束后，尚千千听姜诗诗说的。

　　“三年了，他真是一段恋爱都不谈啊。”钟小琴感叹道，“你们说陈一洛会不会是喜欢男生？”

　　本来是在会馆门口依依不舍地告别，也不知怎的就演变成了聊八卦。

　　叶安楠作出一副“我早有此想法”的表情，小声道：“我觉得有很大可能。”

　　姜诗诗依旧不信：“但是他看千千的眼神明明就是看喜欢的女生的那种眼神，比起喜欢男生，我还是认为他喜欢千千的几率更大一点。”

　　突然被提到的尚千千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就听着她们讨论不敢吭声，心里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们。

　　怎么说也是朝夕相处了两年的舍友，大家都是很好的人，连矛盾都没闹过几次。

　　“那个……”

　　几番心理斗争之后，她正要开口，余光却瞟见朝她们这边走来的话题主人公陈一洛。

　　“嘘，别说了他过来了！”叶安楠提醒另外两人道。

　　最后一天不用穿校服，于是陈一洛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色长裤。

　　他很少这样穿。

　　“走啊，不是说好了晚上去唱k吗？”陈一洛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说。

　　如果眼睛真的会说话，尚千千恐怕已经被三道疑惑的目光给狂轰滥炸到渣都不剩了。

　　她硬着头皮，一点一点挪着步子，站到他的身边。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才对着自己的舍友们憋出一句：

　　“我谈恋爱了。”

　　姜诗诗和叶安楠异口同声惊讶地大呼道：“什么？！”

　　她们的目光在尚千千和陈一洛之间转了又转。

　　只有钟小琴在追问：“谁啊谁啊？”

　　尚千千低下头，抬起手，默默指向身旁的人。

　　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其实不说也没关系吧？

　　好奇怪，为什么偏偏就说出来了？

　　手蓦然被人牵住，她听见陈一洛说：“正牌男友在此。”

　　姜诗诗一脸磕到了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们会在一起的，真好啊！”

　　钟小琴反应过来后，立马展开盘问：“怎么回事，晚上去唱k？就你们两个？”

　　尚千千连忙摇头道：“不是，还有另外两个朋友。我们很早就约好了。”

　　“这样啊。”叶安楠扶了下眼镜，“那你们赶快先去吧，我们本来打算说一起再吃个晚饭的。”

　　“抱歉。”尚千千不好意思道。

　　“相当抱歉。”

　　陈一洛还非常正经地鞠了一躬，给众人整得又莫名其妙又好笑。

　　“行了你俩，以前就被秀一脸，现在是光明正大地秀了是吧？”钟小琴摆摆手，“快走快走，等会狗粮就吃饱了。”

　　“好。”尚千千笑道。

　　她平凡的三年高中岁月，最终于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那些伤心的、快乐的、难忘的、酸涩的青春，都会深刻烙印在脑海。

　　走出校门，陈一洛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主动告诉她们。”

　　尚千千知道他指的是他们在一起的事。

　　“因为她们已经在怀疑你喜欢男生了。”她忍不住地笑说。

　　如果不是他们认识几年了，她也觉得她们的分析很有道理。

　　“蛤？”

　　陈一洛挠挠头，似乎是真的纳闷：“我喜欢你喜欢得还不够明显吗？”

　　突然讲这么一句与表白无异的话，尚千千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什么啊……”

　　意思是他喜欢自己比自己喜欢他早吗？

　　仔细一想曾经那些忽略的细节，貌似，确实是吧。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喜欢她这样平平无奇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话到嘴边，反倒不好意思问了。

　　然而陈一洛知道她想问什么。

　　有时候她几乎觉得，他了解她说不出口的一切。

　　“很早。”

　　他的语气随意，转头看她，眼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黄昏日落下，两个影子一长一短。尚千千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竟然不自觉就笑出声来。

　　或许自己也很早就喜欢他了。

　　她不仅对他人的感情迟钝，对自己的真实内心更迟钝。

　　明明眼前这人的身影，早就在自己的世界徘徊不去了。

　　“你笑什么？”

　　“想笑就笑了啊。”

　　陈一洛转身，倒退着走在她前方，“这台词不向来是我说的吗？”

　　“我不可以学吗？”

　　“可以，当然可以咯——哎哟，怎么有个坑在这？”

　　“你看路走啊，别把我拉着摔了。”

　　“我就不看路。”少年的声音张扬，“我喜欢看你。”

　　2.
　　等他们到KTV时，乔景和已经在引吭高歌了，季云川则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满眼温柔地看着她。

　　“……你就是我最爱的设定，用我的手牵着你向前走……诶你们终于来了，太慢了吧！”

　　“来，一起唱！原来若即若离不受你的左右，这爱情来得不是时候——”

　　乔景和拉过尚千千，挽着她的手把话筒凑到她嘴边。

　　尚千千无奈跟着唱道：“因为我狂恋你，才不愿意放手，你却执意一人等候……”

　　乔景和永远像打了鸡血一样，精力无限，热烈兴奋。歌一首接一首地唱，她把他们一个个都张罗起来，五音不全也得唱，有她在的地方就别妄想冷场。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
　　……

　　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

　　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

　　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

　　几个年轻人在包厢唱得肝肠寸断、吼得撕心裂肺，不知道到底是在告别青春，还是在痛骂青春。

　　唱到最后，声音都沙哑了，却还能七横八竖倒在沙发上相视大笑。

　　“《方圆几里》，谁点的谁快唱啊。”乔景和说。

　　“我的。”

　　尚千千愣了愣，这首歌是陈一洛点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唱太多歌的缘故，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有几句词还带了点嘶哑。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意味复杂，时不时投向尚千千。

　　她忽然觉得他唱这首歌时的声音，很熟悉。

　　思绪恍然回到四年前的一个傍晚，她读初二。

　　放学的公交车站人流众多，她坐在椅子上看书等车，身旁有男生在断断续续地哼唱。

　　就是那天，她忘了带mp3。

　　世界嘈杂，可那个男生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爱不爱都可以，我怎样都依你……”

　　当时还想，这歌也太悲伤了。

　　而今回忆的潮水模糊双目，虚影重叠交杂，她望向陈一洛，有液体无声无息划落脸颊。

　　原来，只道当时是寻常。

　　尚千千不知道为什么难过，但就是很难过。

　　“我唱歌有那么好听吗？”

　　夜灯昏暗，站台寂静。他们并肩坐在一起，等着末班车。

　　“什么？”

　　陈一洛笑着调侃：“把你都感动哭了诶。”

　　尚千千缄默不语。

　　月光如水，静静倾泻在女孩的身上。偶尔有几辆轿车开过面前，刮起一阵呼啸的风。

　　良久，陈一洛才听见她说：“很早是多早？”

　　问得没头没脑。

　　她的目光透着无言的固执，他知道他是非说不可了。

　　“你记得初三有一次，广播站放了一首歌，是送给你的吗？”

　　尚千千眨眨眼。

　　好像……真有这事。

　　当时是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广播站就照例开始播放音乐，她被同学拉着去食堂吃饭，在路上也没注意听。是在歌曲结束后，广播员念了一句“这首歌是一位神秘同学点给初三十班的尚千千同学”。

　　其实如果不是跟她一起吃饭的女生耳尖听见了这句话，并且告诉她，尚千千可能根本不会知道还有这一茬事。

　　尚千千蜷起手指，“……是你？”

　　那首歌就是《方圆几里》。

　　“是我。”陈一洛说。

　　尚千千的喉咙渐渐变得艰涩。

　　她以为他喜欢她，最多是在他们成为同桌的那段时光。

　　她以为他喜欢她，甚至可能是一时兴起。

　　尚千千垂眸，“如果我们高二没在一个班呢？如果我……永远不知道呢？”

　　陈一洛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与自己四目相对。

　　“没关系。”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赤诚。

　　“我依然会靠近你，喜欢你。我依然会停驻在你的身边。”

　　他轻笑一声，嗓音温柔到不像他。

　　“因为我希望有一天，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又开始模糊了，他的脸庞。

　　她无趣，别扭，怯懦。

　　他自信，爽朗，勇敢。

　　怎么看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然而他执意要打破那道透明隔板，不顾一切地接近她、努力地融入她的世界。

　　尚千千无法直视那样浓烈的情意，她偏过头，低声道：“那你靠得也太近了。”

　　陈一洛挑眉，反而把她搂到怀里，“这下呢？”

　　气氛转变得好快……

　　尚千千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噗呲噗呲冒热气的开水壶了。

　　“你真是……无赖。”嘴上说着，手却不受控制地回抱。

　　“嗯，我就是一个喜欢你的无赖。”

　　“笨蛋。”

　　“喜欢你的笨蛋。”

　　“……”

　　他们紧紧相拥着，直到末班车驶来。

　　3.
　　考完试后，尚千千实在是闲得发慌，游戏玩腻了，剧刷完了，小说也看到瓶颈期了，于是索性去家附近的咖啡店做兼职。

　　陈一洛同样也找了份兼职。

　　因为，他们约定好开学的前一个星期一起出去旅游。

　　乔景和天天除了和季云川出去吃喝玩乐以外，时不时还会去探尚千千的班。

　　“好不容易有三个月纯假期，你们两个不好好约会，在这里提前体验打工生活是吧？”

　　这天店里人不多，尚千千就可以坐下跟乔景和闲聊几句。

　　“我们保持着一周见一到两次的规律啊，你以为我们是你吗？每天腻在一起还不够。”

　　“嘿，你懂不懂小别胜新婚？”乔景和眉毛挑得老高，随后又托腮，一脸甜蜜模样：“我感觉隔一个晚上我就开始思念他了，巴不得24小时都和他待在一起。”

　　尚千千啧啧摇头，“爱情使人面目全非。”

　　乔景和给了她个白眼。

　　“哎，话说回来，你不会真打算兼职到开学吧？”

　　“当然不啊，我们打算开学前一周就不做了，去旅游。”

　　“你们去哪旅游？”乔景和问。

　　“暂时没想好。”

　　“到时候我们四个可以一起诶！”乔景和小姐已经在畅想未来了。

　　“不敢想，情侣四人游会有多浪漫！”

　　尚千千假装敷衍道：“是的，好浪漫。”

　　乔景和微笑：“我要跟你老板投诉了喔。”

　　尚千千立马恭敬：“一切都听乔大小姐的，您指哪我们就去哪。”

　　乔景和悠哉悠哉抿一口拿铁，“perfect。”

　　出录取结果的那天，尚千千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休息时间到了，她才有空看一眼信息。

　　结果是直接通过短信发送到手机上的，她深吸一口气，再点开短信。

　　很好，是她想去的学校。

　　是她和陈一洛都想去的学校。

　　但是……

　　看着陈一洛发来的短信截图，尚千千的心仿佛坐过山车一般，瞬间下坠失重。

　　他们不在同一个校区。

　　一下子不知道是喜多还是忧多。

　　铃声响起，是陈一洛打来的语音通话。

　　“你收到录取通知了吗？”

　　“收到了。”

　　“我们是不是同一所？”他的声音稍有紧张。

　　“是。”尚千千忍不住失落道：“但我在另一个校区。”

　　“没关系啊，两个校区又隔不远，高铁俩小时就到，而且一年后就能搬来主校区了。”

　　“可是，专业也不是我喜欢的。”

　　电话那头，陈一洛噗嗤一声笑出来：“可以转专业嘛。尚千千，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跟我分开？”

　　尚千千：“怎么可能，完全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咯。”

　　“……”好吧她就是死不承认死要面子罢了。

　　终于等到三个月的兼职生涯告一段落，四个年轻人兴致勃勃、整装待发，踏上了开往云南的列车，开启他们的毕业旅行。

　　他们去了大理洱海，在龙龛码头喂海鸥，骑着单车看日落；他们造访丽江古城，在民谣清吧里尽情谈笑，吸着氧气登上玉龙雪山；他们来到香格里拉，看过日照金山，在充满宗教色彩的独克宗古城亦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七天不长不短，云南也并不遥远。

　　那是他们迈向世界的第一步。

　　回程路上，告别时刻。乔景和竟难过地哭了起来，她埋头在尚千千的肩上，像个小孩子：“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去旅行，谁都不可以少！”

　　尚千千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好，我答应你，我们……”

　　她下意识地向陈一洛看去，对方则回以一个再坚定不过的眼神，然后她便有了底气。

　　“我们谁都不会少的。”

　　后来是季云川搀着乔景和离开的。

　　那个总是一脸漠然的男生向来只对她展露温柔，无论乔景和怎样矫情疯癫，他都有无限耐心陪伴她，同她一起搞怪。

　　“真好啊。”

　　尚千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禁感慨道。

　　陈一洛举起他们牵着的手，“我们也很好。”

　　她与他相视一眼，然后扬起嘴角。

　　“对。”

　　他们的青春，都好到令人难忘。

　　经年之后，当故人相聚，即便稚嫩褪去，可眼底风华仍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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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只道当时是寻常。”纳兰性德《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bgm按顺序分别是沈以诚《狂恋你》、筷子兄弟《老男孩》、薛之谦《方圆几里》
终于！！！正文完结了hhh，非常仓促的感觉呢，但是一开始也不打算写很多，这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青春小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