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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同牢 ...
“放手。”李相筠甩开裴承的手。
两日前,她就收到裴承往羊集县而来的消息,但没料到他会早半日赶到。
“对不起。”
一道极轻的声音落在耳边,李相筠眼睫掀起,凝视裴承。
从前没有认真瞧过,现在仔细看来,裴承的瞳仁并不是深黑色,在阳光下发棕,是一种红到极致的暗棕色。
他的母亲是裴家本支的血脉,他应该也带有或多或少蒙贺外蛮的血统,所以有些特征并不完全似中原人。
更艳丽,更野性。
有人将裴家人形容为穿在绫罗绸缎里的野兽,并不是夸大其词。
无论现在他们看起来多么彬彬有礼,像个人,但皮囊下还藏有血淋淋的兽性,就像他们的族徽,两只互相吞噬的蛇,代表他们永无止境的厮杀与斗争。
一个不会安于平稳的家族,让人不得不防。
“臣以为殿下要摔,所以才擅作主张相扶。”裴承道:“殿下若觉得冒犯,下一次臣一定袖手旁观。”
李相筠反手摸在后颈上,那本无知觉的伤处这时候有些发烫。
她道:“裴少保冷眼旁观的时候比积极相助的时候还叫人安心点。”
李竹芸还要看药,李相筠先回到县衙后院的住所,关好门,拿铜镜照。
她突然有点介意这处伤。
芷姐从前问起过她右边后颈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她以为是和人打架不小心磕伤的。
然芷姐还说多一句,再怎么玩闹也不能太过火,咬人更是不应该。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打架不能输阵,咬人也不过火,并没有往深里想那时芷姐想说的是,这处伤痕是咬痕。
她对着铜镜镜子看了许久,都过去六七年,痕迹已不明显,但沿着颈窝锁骨两侧,明显是两排对称还带有弧度的痕迹,两个锥形伤小却深,旁边四个浅呈长片状。
李相筠比划一下,大概是有人在她身后,斜着脸,专门用犬牙咬了她一口。
是谁?
她缺失掉的那一块记忆好像藏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天星草……
是了,她也种过天星草毒。
假如她的记忆是因为天星草失去的,刚在小厨房里,她闻了不到一刻钟的药味,脑海里就浮出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
或许,那并不是莫名其妙画面,而是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
李相筠把衣襟拉好,捧着那面铜镜呆呆坐了许久。
镜子中的人熟悉又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李相筠才回过神,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邓谦站在院子里,前面拦着裴承。
“裴少保有事?”
裴承道:“的确有件要紧的事。”
李相筠还想赶在关娘子把药喝完前回去,边往外走边道:“晚些再说吧。”
裴承转身跟上,“殿下在长安摆那么大的阵仗,汪正阳气得在拿太子党出气,殿下觉得这件事不要紧?”
“裴家在西南没少战事,两军对弈时,你关心下边一兵一卒的生死岂不是寸步难行?”
裴承看着李相筠的侧脸。
小太子鼻梁高,下颚线柔和精致,一张温软的脸,偏说的话残忍又无情。
裴承道:“殿下敢在这个时候离开长安,原来早有谋划,放着长安乱成一锅粥,自己仗着一片为圣人取药的孝心避开纷争,等个把月回去,再清扫战场,坐享其成。”
“那不叫坐享其成。”李相筠纠正道:“那叫秋收硕果。”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就好像裴承才不会那么好心过来提醒她。
“裴少保说的要紧事不是这个吧?”李相筠脚步不停,只用余光瞥向身侧的人。
因为离得近,她的下巴得抬高才能看全他的脸。
裴承触到他的视线,才道:“严兴良是殿下杀的吧?”
李相筠眉心一蹙。
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人。
“殿下不必急着否认。”
李相筠慢慢道:“我没有想过否认,三年前,他想要我的命,我杀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件事玄扇司知,圣人也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有大仇。
李相筠不信什么以德报怨,她只想一刀刀把欺辱过自己,欺辱过她身边人的恶人全都杀掉。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何其不公。
为什么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得到别人千辛万苦修来的福报。
那些刀下枉死的人难道就活该成为祭刀的冤魂?
不,哪有这么窝囊的事。
她要杀,她从不掩饰自己的血腥与冷酷。
“所以呢?死掉三年的人有什么要紧之处?”李相筠问。
“他是赤乌流寇的人。”
李相筠蓦然顿住脚,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连齿关都在微微打颤:“你说什么?”
自院墙上翻过一人,还没落稳脚,便被从两侧挥来的刀逼至墙角,飞雨用弯刀抵住执金卫的攻势,冲李相筠和裴承两人,大声喊:“家主,关娘子与郡主刚刚去梁家,梁家出事了!”
李相筠与裴承对视一眼,提脚往外疾行。
“放了他,备马!”
梁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全族上百号人住在一座靠山面水的坞堡里。
从羊集县往西,跑大半时辰,远远就见到密林另一侧浓烟滚滚,天上盘旋着不肯落枝的飞鸟,乌泱泱的像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等马跑近后,才看见梁家堡外城墙已坍塌一半,吊桥半边沉在水里,剩下半边支离破碎地挂在河岸,几个家丁打扮的人飘在水面上,随着水流不断撞着那几根断木。
“怎么会如此?”飞星跃下马,往前几步,搭手在眉骨外眺望,“毁得好厉害啊!”
李相筠环视一圈,就看见河岸边上关侍郎孑然而立,他裤腿袖口还有泥水半干的痕迹,不知道刚刚是去水里打捞了什么。
眼下一动不动,就跟岸边的木桩子一样。
“关娘子与郡主呢?”李相筠问左右。
裴家侍卫正好赶过来,道:“郡主与关娘子进入梁家堡后,梁家堡就被袭击,那些歹人乘着船,用硝石炸开堡墙,冲进去烧杀抢掠,我们的人受到爆炸的冲击,伤了几个,和郡主失去联系。”
最后一句说完,他便单膝跪下。
他们的任务本来是暗暗保护郡主,但因为梁家堡与岸隔着吊桥,若无准许,不得进入。他们也是没有料到歹人会乘船,顺流而下袭击坞堡。
裴承紧锁眉心。
“梁家的侍卫呢?”李相筠紧接着问。
这么大一座坞堡,有上百号人,奴仆成群不用说,防卫应该也不该像张纸一样,一攻就破。
“回郎君,皆中毒失去抵抗,任人宰割。”
“有内鬼。”李相筠视线一转,问:“关侍郎要去哪里?”
关侍郎骑上马,领一队人就往外跑,没有过来跟他们交代一言,就消失在林子深处,没了踪影。
旁边不远处,几个猎户交头接耳。
“肯定是冲着梁家的万年虫芝去的,早知如此,倒不如痛快点交给转运使……”
裴承派人把他们喊到跟前。
几个猎户见他们肥马华衣,不敢不老实交代。
“万年虫芝是梁家的镇宅之宝,据说可以治百病,避百邪,不少人前前后后都来讨要过,更有人出万金相购,梁家也是不肯。”
“我还听说这药其实是梁家老夫人为自己女儿寻的,她那女儿千娇万宠,真真是眼中宝,只是患有先天心疾,身子真他娘的弱啊,风吹就能倒。”
“就是嫁到关家那个?我知道,梁家大郎君之前是想把这个病歪歪的妹妹嫁给隔壁州的潘知府,潘知府对梁娘子那是一见钟情,连聘礼都准备好了,谁知梁娘子偏看上关家郎君,拒了和潘知府的婚事,潘知府恼羞成怒,把梁大郎君欠一屁股债的事捅了出来,还让他丢了官,梁家大娘子本就不喜欢这妾室子,狠心把他们一家赶出去,大郎君那娘子还抱着刚生下的小郎君大雪天流落在外,好不可怜……”
李相筠眉头紧蹙,道:“别扯远,你们说都是虫芝惹的祸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是什么人袭击了梁家堡。”
猎户不约而同:“那肯定是山上那伙人。”
“他们就在赤乌流寇以前盘踞的那山上,我看就是想学那些流寇,趁火打劫!梁家最有钱,又和长安的特使勾结经常打压药农……被盯上也不足为奇。”
李相筠又问道:“你们说转运使也向梁家讨要过虫芝?他先前来过梁家堡?”
一名猎户点点头,“附近河里的洗衣女看见了,就在前日,关转运使造访梁家堡,没多久被赶出来,还有个老者冲他不顾颜面地喊孽障,说什么虫芝决不会给关娘子云云。”
原来如此。
关侍郎肯带关娘子来到羊集县,还存了这份心。若说这个虫芝是梁家老夫人为关家兄妹的母亲所寻,关侍郎想要得到它为关娘子治疗隐疾,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没想到,梁家如此绝情绝义。
“关家和梁家还真是水火不容啊。”李相筠眯了下眼,“我想山上那些反民肯定知道关娘子和郡主的身份,故意抓去当人质,在还没开口谈条件前,暂不会有生命之忧。”
“诸位是山里的猎户,一定对山路很了解,能否请带个路,我想带人上山一趟。”裴承这时候才开口。
几个猎户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出声。
裴承道:“五十两白银,买个带路人。”
有个猎户抢先开口:“贵人,我鲁二最熟悉山路了!”
李相筠叫住裴承:“还不知道他们要什么条件,贸然前去,没有好处。”
“她们在山上多待一分就险一分,七郎先回去等消息吧。”裴承让人给猎户一匹马,竟一刻也不愿多待。
李相筠目送他们的马跑远,才调转马头,率执金卫回羊集县。
山上既有反民,那必须集结官兵应对,岂能任由他们发展成山寇。
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与脾气。
薛二娘正在县衙正堂与师爷商量对策。
听见马嘶声,一行人在县衙大院里停了脚,李相筠轻巧跃下马背,昳丽的面上杀气腾腾。
薛二娘撂下师爷,迎上去道:“七郎君,我已经查清楚了,山上的人是本地药农,带头的那个叫鲁大富。”
李相筠:“姓鲁?那个打猎的鲁二和他是什么关系?”
师爷知道李相筠等人都是长安来的贵人,毕恭毕敬回道:“那是兄弟俩,大的叫大富,小的叫大贵。”
“这么巧。”李相筠不由微笑。
薛二娘道:“七郎是何意?”
李相筠用鞭子敲了敲手心,“刚刚裴家主找了个猎户带路上山,正好是这位大贵兄弟。”
薛二娘一惊,与师爷对看了眼,“那岂不是糟了!”
李相筠没放在心上,转头问:“陆昭云呢?”
陆展这几日忙着给母亲移冢。
他出手大方,当地白事知宾①帮他把事办得尽善尽美。
墓碑就立在金银山上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桂树下,虽然时节不对,但也能够遥想秋天时,满树飘香,那些金灿灿的小花会飘落而下,覆在坟头。
一位路过的老者眯着眼睛看清墓碑上的字,叹了口气,道:“陆家有姊妹二人,这是小的那位二娘吧,那大娘如今何在?”
陆展道:“姨母正在宫中,是贵人身边倚重的女官。”
“你是陆二娘的儿子。”老人上下打量了下陆展,点点头,“没想到陆家竟还有这样的造化。”
陆展犹豫了下,问:“老人家可是认识我母亲与姨母。”
老人道:“认识,岂止认识啊,陆家三兄妹我熟得很。”
“三兄妹?她们还有个兄长?”
“是啊,陆家老大是兄长,我记得是个很文弱清秀的郎君,最擅调香,陆家就是开香铺的,陆大郎将来承袭他父亲的手艺成为香师,肯定也能名扬泊州,可惜啊,赤乌流寇来的那年,他就惨死了,当年陆家和陈家关系交好,陆家兄妹和陈家那女郎青梅竹马长大,两家长辈还说将来一双孩儿,知根知底的,结为夫妻未尝不可……”老人追思往昔,满脸的怅然,“可惜了,可惜了。”
老人拄着拐杖走远,陆展尚在沉思。
他从未听姨母说过还有位舅舅的事情,想来当年这位舅舅一定死于非命,让人不忍再提。
正在下山的时候,他看见远处浓烟滚滚,问旁边当地人:“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是梁家堡,这么大的烟,定然是出事了!”
陆展心里想着太子,连忙道:“我们赶紧回羊集县吧……”
话音落,他又看见山下几匹马经过,为首的赫然是李相筠。
他马背上还带着个孩子,身后只跟了几名执金卫。
陆展骑快马,沿着痕迹一路找过去,正好见到林子里,李相筠一拳拍在小孩的头顶上。
小郎君哇哇大叫,“打人了打人了!”
李相筠捋起袖子,“我就打你怎么着,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居然敢诓我?”
陆展赶紧下马,走上前问:“七郎,这是怎么回事?”
李相筠揪住小郎君的后衣领,一边对陆展打了个招呼,“昭云你怎么在这,哦对,你还不知道郡主与关娘子给山上的反民抓了去吧,这小子刚刚坐在县衙门口抹眼泪,说自己兄长也去山上做反贼,还说要叫他一块去,我想着这也是一条线索,想用他做诱饵抓他兄长好问个情况,结果到这里,他才说自己兄长是被抓上山的,他就是想上山救人。”
“救人?”陆展一看,这小郎君约摸十三四岁,长着一张麻子脸,四肢瘦长,像个猴儿般,就这会被人抓住,眼珠子还精明地转来转去。
“我、我要不这么说,哪能走出羊集县——哎呦哎呦,别扭了,耳朵要掉了!”
李相筠揪住他的耳朵,阴恻恻道:“骗人你还有理了?”
“我是为救人,不是为骗人,当然有理了,我兄长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要去救他,我不想以后连后悔都没有机会!你们长安来的人不是喜欢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我有什么错!”小郎君大声吼一声就把眼睛紧闭,生怕自己要挨打。
可拳头迟迟没有落下,耳朵上的那只手反而松开了。
“长安人?你从谁这里听过的?”
“说起来和你还有几分相识,是个很俊的阿兄,个子高,脸漂亮得像神仙。”孙小郎君揉着自个的耳朵回头,脸不禁红了,“我开始还以为是个阿姐呢!”
“什么时候的事?”李相筠心头一跳。
“差不多三年前?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锄强扶弱,打跑了那些地痞无赖,还救过我与兄长性命!”孙小郎君,冲李相筠做了个鬼脸,“比你好多了!”
三年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那可能是皇兄!
皇兄生前竟然来过这里!
李相筠环顾四周,看着陌生的环境,心里苦涩,唇瓣动了动,“你说的对。”
“七郎……”陆展把手放在李相筠肩膀上拍了拍。
三年前他还不到十五岁,根本没有能力为怀贤太子做什么事。
他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而责怪自己。
“这么说,你不生气了,那我可走了!”小郎君嘿嘿两声转身迈脚,大步而去。
忽然脚腕上“啪”得声被打了下,某物如蛇般卷住他,小郎君原地顿了下,马上面朝下扑倒在地。
“哎呦!”
他灰头土脸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条长鞭缠住他的脚,而鞭子另一头正扯在那阴魂不散的郎君手里头。
“凭你一个人,能有办法救出你兄长吗?”
/
李相筠要涉险,陆展第一个反对。
“这里只有那么窄的山缝,倘若你能过去,也不是不可以跟着去啦。”小郎君两手交叉在脑后,嬉笑道。
陆展拉着李相筠的袖子,脸色凝重:“七郎,山上什么情况无人知道,你万不该……”
李相筠拍了拍他的手,“前面有羊集县的官兵还有执金卫,倘若里边的事棘手,我便发信号弹,你们尽管冲进来就是。”
陆展依然犹豫:“可是……”
李相筠把长鞭交给邓谦,脸上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比这危险的龙潭虎穴我都去过,还怕这小山贼?”
问题龙潭虎穴,陆展也不是没有不担心,只是他的劝阻,李相筠从来不听。
李相筠扯下他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肩,“我跟这小子进去看看情况,还能随机应变配合你们攻进来。”
邓谦也不觉得这些粗人能够奈何的了太子,太子的武艺是名师所教,对付寻常四五个贼人都不在话下。
“郎君小心,我等便在入口处听令行事。”邓谦拱手。
陆展虽然担忧,但也毫无办法,只能目送他离开。
每一次皆如此。
/
李相筠跟着孙小郎君从山体的窄缝钻进去,艰难地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才到达一处略开阔的山洞。
孙小郎君熟门熟路地用放在一旁的枯草把两人刚推出来的洞口重新盖上,然后拉着她沿一侧的小径往下。
“我和兄长以前经常来这里玩,但是三年前镇上谣传这里闹鬼,阿耶阿娘就不许我们来玩了……你在看什么?”
李相筠抬头看四周搭的支护结构,“没有,只是这里是一处矿洞?”
“镇子上的人是有说过是什么矿,挖了很多年了。”孙小郎君猫腰在拐角处探头探脑一阵,高兴道:“幸好,这里很偏僻,那些人不会往这边来。”
李相筠蹲下,在岩壁的角落捡到一块绿色与暗褐色的石块,“是铜矿。”
前面的孙小郎君对她招手,“快来,我们从这边走。”
李相筠把捡到的石块放进腰间口袋里,快步跟上孙小郎君。
这个矿洞十分大,中央内凹,沿着山体一圈建有支护架子,用扎拢的竹竿放在支护架上,搭出一条供人通行的路,上下起码有四层。
好在这些反民人手不足,巡逻的人也并不称职,三两个扛着木棍在角落里斗蛐蛐打叶子牌,玩得火热。
李相筠与孙小郎君小心避开他们,一路有惊无险。
竹竿吱呀吱呀响,头顶上走过两个巡逻的人。
“你有没有觉得刚那郎君像某个人……”
“哪个郎君?”
“就那个高,长的特别俊,但笑起来有点渗人的那个……”
“像谁?”
“像裴家那个杀器啊!你都不记得吗,咱两被裴家抓去的时候见到的……那双红眼睛,那一地的血……我现在光想,后背都是冷汗,太可怕了!刚刚他好像瞥了我一眼,我腿肚子都在打抖!你说,他该不是认出我们了?”
“不、不会吧,如果是那人,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被我们抓住?你、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说得也是啊……那我们还去二层巡吗?”
“……不去了吧,反正他们都在打牌,也没有人知道我们偷懒……”
两人达成一致,转头又原路返回。
去时明显比来时脚步快上许多,有些落荒而逃的紧迫感。
孙小郎君松了口气,指了个方向小声道:
“我兄长在这边。”
李相筠想了想,道:“一刻钟后若无意外,我们在出口见。”
孙小郎家“啊”了声,“你不跟我一起?”
“哦,刚听见认识的人可能也被抓了,我去瞧瞧。”
裴承居然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她可要去看个热闹。
/
这个矿洞原先被赤乌流寇占据过,改建出许多牢房。
现在正好又被山匪用上,关了好些男男女女在里边,不过奇怪的是,他们见到人经过,也不会出声呼救,木讷地像是泥塑的人一样。
李相筠本来还想悄悄向他们打听点情况,但无人理会她,看样子是山匪用了药把他们弄得痴傻,好控制。
刚刚两巡逻的专门避开二层。
裴承定然就在二层。
李相筠把匕.首贴着手心,顺手解决了两个认真看哨的,又把他们的布帽和狗皮外套穿在自己身上,再抗起一长棍,如果不是在光亮下看,她就跟巡逻的山匪没两样。
就这般溜达了会,她隔着铁栅栏看见侧身坐在阴影处的裴承。
她以为裴承会像其他人一样没有反应,没想到她还没抬手敲栅栏,裴承就把头扭过来。
李相筠竖起一只手掌,摇了摇,“哎呀,这不是裴执玉吗?怎么上山救人不成反而成为笼中鸟了?”
“七郎好雅兴。”
裴承起身走上前,微微俯身,看清他戏谑的神情,
“为看一场戏,跑了这么远的路。”
“好戏不常有,怎能错过?”李相筠笑了下,仰首打量裴承,问:“那些人怎么没给你下药?”
“七郎来的时候看见郡主了吗?”
“没有,但是我听路上看守的说,郡主和关娘子都是贵客,他们都轻易见不着,应该比你这儿舒服。”李相筠往左右张望,问:“飞星飞雨不是和你一起被抓的吗?他们人呢?”
这时,一道白色的闪电倏然从栅栏空隙里穿过,“吱!——”
李相筠低头:“小飞?”
铁栅门忽然打开,一只手竟从里面伸出来,抓住了她。
“你……”转眼间,李相筠就被扯进牢笼,速度快得李相筠话都没说完。
轻轻哐当声,裴承合上门。
又把她一路挟到他刚刚坐的床上,好在这床足够大,就是石头板堆出来,上面铺了些稻草。
两人面对面坐,裴承的正好把她挡在阴影的角落里。
李相筠瞪大双眼,“门没锁?门没锁你还……”
裴承的手压住她的唇,低声:“别出声。”
李相筠竖起耳朵。
有人来了。
原来刚刚小飞是在给裴承示警。
不过,有这个时间足够她俩一起跑了,完全没有必要把她也抓进来啊!
李相筠狠狠揪住裴承的手背,让他放手。
“就在这里了,您瞧——”
一道谄媚的声音响起,尤为尖细,让李相筠想起宫里的内宦,一样让人讨厌。
可没想到,另一道声音才真的是让她眉头紧锁。
“他可是长安来的大官,连个看守都不用吗?”
“哟,瞧您说的,我们办事靠谱呢,他啊早吸入了我们特制的黄粱香,保准迷糊不知事,即便是开着门——欸,这门怎么真没锁啊。”谄媚的语调一变,露出紧张滑稽的腔调,他连忙补救道:“嘿嘿嘿……肯定是那些混球给忘记了,现在锁上啦——”
锁孔对准后,“咔嚓”一声,清晰入耳。
李相筠咬住后牙槽,狠狠倒抽口凉气。
耐心等到外面的动静消失,李相筠才猛地伸脚一踹,“裴承,我好心来救你,你恩将仇报!”
裴承按住他的腿,又抓住他挥过来的拳头,从容不迫道:“七郎是来看乐子的,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不进来一起乐?”
注:
①白事知宾:从事白事,负责主持丧礼,包括移棺改坟等工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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