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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都安 ...

  •   那郎君见有人进来,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招呼二人一起来吃。

      石方巳连忙摆手拒绝。

      这牲醴皆是当地百姓供奉给川主的祭享,即便是本地民风淳朴,允许饥者取食,他们作为外来者也不好白吃白拿。

      “没事儿,这么多吃的呢,我也吃不完。”那郎君极为热情,他跳下供台,竟似招待客人一般唤他二人来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一路走来,我也饿了。”周行一挽袖子,老大不客气地拿了块胙肉啃起来。

      “今日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这山下这么多人。”周行边吃边问,那胙肉甚是油腻,周行啃了满嘴油,又拿手背擦嘴,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今儿是六月二十六,祭拜川主的日子,年年此时当地百姓都要举行拜水仪式。”那郎君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样满嘴油。

      “不知这川主是何方神圣?百姓为何要祭拜?”石方巳一边问,一边无奈地掏出手帕递给周行。

      “也不是什么神圣,战国末年,此地有巨鼇兴风作浪,致使水患频发,百姓民不聊生。当时的蜀郡太守李冰劈山筑堰,伏妖镇水,打那个时候到现在,也有八百多年了,年年风调雨顺,老百姓从未饿过肚子。”那郎君道。

      “原来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的美誉是从此而来,”石方巳肃然起敬,“这位李太守可真是功德无量,难怪百姓至今仍祭拜川......式溪,你干什么呢?”

      只要周行在场,石方巳七窍总有一窍放在周行身上,关注着周行的一切需求。是以当石方巳正同那郎君搭话,余光瞥见周行在干什么的时候,不由惊了一跳,愕然把头转向周行。

      周行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俩在说什么,他摸出了一把切金断玉的匕首,俯身背对他们,竟开始在供桌上,就着碗碟切肉!

      偷吃贡肉就算了,还在供桌上切菜,这多少有些亵渎神明了。石方巳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拉拉周行,示意他不要如此旁若无人。

      那郎君倒不以为忤,反而乐呵起来,点评道:“这办法倒好,就是麻烦了些,不如直接啃省事。”

      “大哥你也尝尝,味道真不错,”周行已经割下了一小块肉,他把肉递到石方巳嘴边,一叠声催他,“张嘴张嘴!”

      他只道石方巳不肯吃肉,是嫌弃油多,怕脏了手,这才用小刀切了喂给石方巳。

      石方巳没奈何,只好张嘴,就着周行的手吃了。

      “好吃吧?来,再来一口。”周行说着又塞过来一口肉。

      三人吃着聊着,不知何时山下熙攘的人声放大了许多,夹杂着人群惊恐的叫嚷。

      周行心道不妙,一面拿手帕擦擦手,一面竖起耳朵去听。

      “有妖怪!”
      “是作恶的巨鼇跑了!”
      “救命呐!”

      那郎君反应最快,他脸色一变,把吃了一半的胙肉丢在供台上,随手拿起靠在旁边的铁臿,大步流星地往庙外奔去。

      周行也丢下未吃完的胙肉,同石方巳紧随其后,他二人的速度已是不凡,竟差点没追到那郎君。

      石方巳心中一凛,心知这郎君绝非普通人。

      三人匆匆赶到山下大堰,原本在此拜水的老百姓早已惊慌逃散,大堰之上除开他三个,再无别人。

      倏尔河中水动,仿佛水下有游龙划过,带起一条水浪。周行同石方巳以为是石初程,皆是一喜。

      二人正要追去,见那郎君举起铁臿,也去追水纹。

      周行大惊,慌忙上前拦住对方。石方巳见状趁机追着水纹去了。

      那郎君嚷道:“巨鼇出世,必致水患再生,快快让开,不要耽误了大事。”

      周行道:“兄台误会了,那不是镇在大堰下面的巨鼇。”

      那郎君闻言一愣,停下了动作。

      “试想若是那巨鼇再现,此间又怎会如此平静?”周行补充道。

      那郎君一想,觉得有理,这才松口气:“是我杯弓蛇影了。”

      “我看兄台绝非常人,是镇守此处的地仙吗?”周行问道。

      周行这是明知故问,他一进崇德庙便看出来,这郎君身上气息,同此方上空环绕的云气乃是同出同源,当即知道这郎君是此间主人,因此主人相邀,他才毫不客气地拿胙肉吃。

      那郎君把铁臿立在水里,冲他摆手:“地仙算不上,我不过从父命,在此守着这水,盯着那鼇。”

      周行闻言,便想当然地以为,他说的这个父命,乃是当年那位李太守,拱手道:“失敬,原来令尊是川主。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那郎君愣了一下,却并没有纠正周行,只道:“不敢,唤我二郎便好。兄台你也不是凡人吧?”

      二郎看向周行踩在水中的裤腿,刚刚周行跟着他,直奔到大堰之中,根本没有顾上挽高裤腿。可如今看,周行的衣袜却并没有打湿。

      “在下周行,隶属玄天城。”见对方看出来了,周行也大方承认,自报家门。

      “周行?周大司马?”二郎蓦的瞪大了眼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周行官拜大冢宰的事情刚过去没有多久,此事也没大肆宣传,是以二郎并不知晓,只道他还是大司马。

      周行也无意驳正,他一时有些感慨:“如今天柱已崩,上下断绝,漫天诸神都不管下界苦厄,不想下界还有二郎这样的大德仁人。”

      二郎正色道:“什么话,我守在此处,是践行我父子的诺言,再说了,我父子这八百多年享受了此间百姓多少祭享,能撂挑子不管吗?”

      “郎君大义,让人感佩。”周行有些动容。

      “大司马也不遑多让,你们不也没有天庭的俸禄表彰,也没见你们撂挑子不管。听说最近还重新颁布了玄元律。说句实话,你们这事儿干得漂亮。”

      都安大堰分为内外两江,今日拜水,内江上游被百姓用杩槎截流,水都从外江流走了,是以他二人站在内江水中,水位也不过刚刚到二人膝盖。

      二郎随手捞了捞裤腿,把本就挽起来的裤腿又拉高了少许,露出了一截同小腿显然不同色的肌肤。

      “之前呐,当地的百姓老是来庙里求我,今天说被妖精叼走了小孩,明天说被水怪卷走了圈养的猪,这种事情层出不穷。我是吃人的嘴短,这一身本事都是托赖百姓的香火,百姓有求,我也只能去捉妖除怪。

      我一撵过去吧,这些妖魔就逃,我一回来,人家也回来了。搞得我是疲于奔命。自从这玄元律一颁布,附近的几个刺儿头从此就老实了。我倒清闲了,日日就安心守着巨鼇就好。”他一面说,一面就着脚下的水,试图洗掉一手的油。

      “惭愧,明罚敕法、诛除恶孽,本就是我玄天城分内之事,我们失职,倒害了当地百姓。”周行有些歉忱,又问道,“此处镇着一条巨鼇么?”

      二郎点点头,黝黑而又敦厚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严肃:
      “实不相瞒,这巨鼇原是当年丛帝镇压在玉垒山下的,后来天长日久,封印松了,让这巨鼇走脱,为祸乡里,反把这玉垒山当做巢穴。它自诩为江神,逼着当地百姓每年供奉童男童女给它,不然就纵水为祸。
      我......我父也是上天借了法宝,才劈开玉垒山,将它重新降服。如今天路断绝,若走了这鼇,下界断没有人能再擒住它的。”

      “那巨鼇镇在何处?”周行问。

      “喏,就在那离堆下面,”二郎给周行指了一个方向,“当日把巨鼇镇下去后,又埋下了一个石犀牛,以厌巨鼇。元始天尊又在石犀牛身上落下一个伏龙印。”

      周行闻言,想到不距道也在此间活动的消息,心中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他肃然道:
      “我今日接到消息,不距道徒在这附近出没,只怕想要破坏这伏龙印。烦请二郎带路,引我看看那伏龙印是否完好。”

      二郎听说,也不敢怠慢,领着周行往镇压巨鼇的地方走去。

      八百年前,玉垒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岷山上面的雪化为水,聚成大江,自西北而来,往东南——
      就是周行他们一路行船来的方向而去。

      每逢夏秋涨水,大江漫过河岸,又被玉垒山阻住去路,只好绕过山体,朝地势更低的平原涌去,以致水网纵横,泥沙淤积。

      更遑论此处还有巨鼇为祸,时不时来个水漫灌口,百姓苦不堪言。

      李冰凿山伏妖,将玉垒山一刀劈作两块,中间正留出一条通路,把水引向郫、检二江,用以滋润成都平原。

      又壅江作堋,在玉垒山脚将大江一分为二,内江用以灌溉农田,外江用来分洪排沙。

      “......从此以后,涨水不会涝,枯水不会旱,这个就叫‘水旱从人,人复丰稔’,”二郎想来是个话痨,一路上不停给周行介绍这里的历史,他指着一处地方,“喏,就是从那里,把玉垒山劈成了两座山,大的还叫玉垒山,小的这个叫做离堆。”

      但二郎话痨归话痨,脚下却丝毫不慢,他领着周行拾级而上,往离堆山上爬。

      “这巨鼇不是压在山下吗?为何我们要往山上去?”周行不解。

      “山下的入口都封死了,咱们轻易不好进去,离堆之上留了个小口,能从上面看到地下的情况。若是必要,从那里下去也行。”二郎解释。

      “式溪!”
      他们正往山上爬,后面有人叫周行。

      周行回头,正见着石方巳急速朝自己奔来,周行一看到石方巳,心里却沉了下来——
      大哥身边并没有鹿娃的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巨鼇的传说:
    蜀守父子擒健鼇,囚于离堆之趾——南朝梁李膺《治水记》
    -----------------------------------
    关于李冰父子修都江堰,灌溉成都平原的历史记载:
    周灭后,秦孝文王以李冰为蜀守。冰能知天文地理,谓汶山为天彭门;乃至湔氐县,见两山对如阙,因号天彭阙。仿佛若见神,遂从水上立祀三所,祭用三牲,珪璧沈濆。汉兴,数使使者祭之。
    冰乃壅江作堋,穿郫江、检江,别支流双过郡下,以行舟船。岷山多梓、柏、大竹,颓随水流,坐致材木,功省用饶;又溉灌三郡,开稻田。于是蜀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故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外作石犀五头以厌水精;穿石犀溪于江南,命曰犀牛里。后转置犀牛二头:一在府市市桥门,今所谓石牛门是也;一在渊中。乃自湔堰上分穿羊摩江,灌江西。于玉女房下白沙邮作三石人,立三水中。与江神要:水竭不至足,盛不没肩。
    时青衣有沫水出蒙山下,伏行地中,会江南安,触山胁溷崖,水脉漂疾,破害舟船,历代患之。冰发卒凿平溷崖,通正水道。或曰:冰凿崖时,水神怒,冰乃操刀入水中与神斗,迄今蒙福。
    ——《华阳国志·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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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水又历都安县。县有桃关、汉武帝祠。李冰作大堰于此,壅江作堋。堋有左、右口,谓之湔堋,江人郫江、捡江以行舟。《益州记》曰:江至都安堰其右,捡其左,其正流遂东,郫江之右也。眉山颓水,坐致竹木,以溉诸郡。又穿羊摩江、灌江,西于玉女房下白沙邮,作三石人,立水中。刻要江神,水竭不至足,盛不没肩。是以蜀人旱则藉以为溉,雨则不遏其流。故《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号陆海,谓之天府也。邮在堰上,俗谓之都安大堰,亦曰湔堰,又谓之金堤。左思《蜀都赋》云西逾金堤者也。诸葛亮北征,以此堰农本,国之所资,以征丁千二百人主护之,有堰官。
    《风俗通》曰:秦昭王使李冰为蜀守,开成都两江,溉田万顷。江神岁取童女二人为妇。冰以其女与神为婚,径至神祠,劝神酒,酒杯恒澹澹,冰厉声以责之,因忽不见。良久,有两牛斗于江岸旁,有间,冰还,流汗,谓官属曰:吾斗大亟,当相助也。南向腰中正白者,我绶也。主簿刺杀北面者,江神遂死。蜀人慕其气决,凡壮健者,因名冰儿也。
    ————《水经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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