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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抉择 ...

  •   “燕......燕大司马。”毕则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几乎呆住了。

      那人白面无须,峨冠博带,举手投足间带着股潇洒出尘的气度。正是玄天台的夏官司马,七政军的统帅——燕千峰。

      毕则新自进入玄天台的那一日开始,便立志要做燕大司马的传人。为此他勤学苦练数百年,并无一日肯懈怠。

      还记得出师分派的那天,毕则新将自己所学展示在玄天台六卿面前,面对燕千峰出的考题,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毕则新明明看见了燕千峰眼里闪动的欣赏,他以为这次一定稳了。

      谁曾想燕千峰最终却一个人都没选,只说早已择定传人,再无余力传授他人。

      是式溪,是式溪抢了他的机会!

      可那时的式溪甚至都没有加入玄天台!不过是个背着师尊,从不周山上偷溜下来的小弟子而已。

      “大司马!为什么选他?那天我表现得不好吗?”毕则新终于把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倾吐了出来,“论布阵、论排兵,我哪里做得不好?”

      “你很好,只是稍逊式溪一筹。”燕千峰温和一笑,显得那么文质彬彬,浑不似那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骁将。

      “你要把七政军交到他的手里?”毕则新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有胆量去诘问燕大司马的抉择。

      “阿溪能力卓绝,品性纯良,心志坚定,可堪大任。自然是七政军统帅的上佳人选。”提起自己的得意传人,燕千峰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

      “你可知道他尚未出师,是偷了师兄的腰牌溜下山来的。”毕则新开始揭短,对这个假想敌,他下了太多的功夫去了解。

      “阿溪这孩子是比较顽皮。”燕千峰爽朗一笑,竟不以为意。

      “你可知道他私下同一个龙妖行那苟且之事?”毕则新胸中激愤,竟险些破音。

      “有这事?”燕千峰略皱眉。

      毕则新眼中冒出希冀的光来,他再接再厉,“你拿他当传人培养,一生兵法尽数传他,他却早辜负了你的期望,你尸骨未寒,他便投到大司寇座下——这便不说了。

      他身为执法之人却数度对嫌犯心软,身份贵重却屡次舍命救那嫌犯。他如此善恶不辨,敌友不分,难道这样的人就是你心中的传人吗?”

      “毕则新,我竟不知道,你对阿溪有这么重的怨念。”燕千峰看向毕则新的目光有些凝重。

      “大司马,你都知道他的劣迹了,难道你心里还觉得他胜过我吗?”毕则新几乎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燕千峰居然是这个反应。

      “阿溪这孩子我了解,他心中自有一把尺,行事虽则不羁,其实从来都有分寸。纵使他对那嫌犯有什么感情,也断然不会徇私枉法。至于同小妖相恋,到底是小孩子,情窦初开的时候,也是难免。”

      燕千峰顿了一下,语气转为平缓,“我知道大家约定俗成的是仙妖不得相恋,但是若要较真,玄元律其实从未规定不周弟子不能同妖灵相恋吧。”

      “那如何我同崔嵬便不行?”毕则新五官已经狰狞起来。

      燕千峰皱眉看着毕则新,似是嫌弃这弟子如此无理取闹,“那玄牝元君郁崔嵬到底是毒魔狠怪,行事太过邪性。如何能同日而语?”

      “你什么都不懂!崔嵬是那么好,是式溪蒙蔽了你们所有人。你们眼里只有他,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毕则新状若癫狂,拉着他的最后一根,名为夙愿的弦终于绷断了,他对燕千峰一切的执念都成了笑话,曾经的崇拜仰慕都化作恨意狠狠刺激着他。

      燕千峰带着满脸的不耐站在那里,表情分明在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式溪比吗?

      那表情中毫不掩饰的嫌弃深深刺痛了毕则新,他手中亮光一闪,竟摸出一把匕首直向燕千峰捅去,他要亲自割舍掉曾经的执念!

      可那匕首一碰到燕千峰,却直接穿透过去,燕千峰的身形一动未动,有如水波荡漾,很快便不见了。

      郁崔嵬眼中大盛的红焰倏尔一敛,再无踪迹。

      毕则新在幻相中几近疯狂,此时终于沉寂下来,他缓缓抬头,看向面前郁崔嵬脉脉含情的眼,一字一顿道:“燕千峰明明早已死了。”

      “可他却阴魂不散,化作了你心中的一根刺,”郁崔嵬眼神不闪不避,“扎得你如鲠在喉。”

      毕则新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猛然间如饮醍醐般意识到——他早已回不了头了,他毕则新不是式溪那个天之骄子,玄天台不会包容他犯下的任何错。

      大司寇崇光从来嫉恶如仇、出手狠绝,定然不能容他左右摇摆,他的后路早在他首鼠两端间已经断绝。

      毕则新捏紧了拳,是玄天台将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他为玄天台鞠躬尽瘁,到头来却从未获得半分珍视。

      他再度看向面前的人——至少,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他珍之重之。

      人生的重大抉择往往就在一瞬间。

      “崔嵬,我的主,我的忠心与爱心从此都只奉给你。”

      “你将如何证明给本尊看。”那火一样的女人深深看着他,专注的表情仿若在说,玄天台不会在乎自己的想法感受,可是她郁崔嵬在乎。

      “我有一份礼物要奉上,届时,我的主,你就会明白我的心。”

      毕则新终于匍匐在玄牝元君脚下,这样的崔嵬,怎么能让他不甘心献上自己的灵魂与忠贞呢?
      *
      千粟自同与林壑相识,两人一见如故,那日酒后林壑将苦恼尽数吐露,千粟便自告奋勇帮林壑跟踪监视式溪的一举一动。

      可是他这个小妖吧,素来方向感就不好,时常跟着跟着便不知道所处是个什么位置了。

      好在每日式溪都会回到居舍,千粟这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这日他跟着式溪七拐八拐,进入一个大屋,也不知道来到个什么所在。

      只见四面墙都画上了无数狰狞的符咒,从屋顶牵下来无数绸幔,围着屋子正中的数尺空间,相互缠绕出一个扭曲诡异的形态。

      千粟进了这屋中,便失了式溪的踪迹。

      他想要先撤出这屋子,却发现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这屋内阵法的厉害,心中正在着急,忽然听见有人进来,慌忙缩在绸幔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我已按照毕道友的安排,自朔月以来,每日运功一周天、再服用一颗丹药。今日已经准备妥当了。”

      千粟听出这是跃鹿涧族长问荆的声音——千粟负责在此维护庙宇,自然也曾拜谒此间主人。

      “你可知道虽然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各类材料也齐备,但是炼妖成浊依旧凶险。”这是不距道渠帅毕则新的声音。

      来的竟是这两个厉害的人物,千粟浑身抖了一下,把自己团成了小小一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我成功入浊,将来这世间便没有人再能欺侮我族中老少,”问荆的声音有些悲怆,“我若死了,族中自然有后来者。”

      “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我们便开始吧。第一步,便是要先取出妖丹,这个过程极为痛苦,你且忍耐一二。”毕则新声音冰凉。

      千粟不敢抬头去偷看他们如何取丹,只听见问荆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千粟物伤其类,心中骇然,不自觉地把自己团得更小了。

      “内......内丹已经成功取出来了吧。”问荆声音虚弱。

      没有人回复他,毕则新不知道在干嘛。

      问荆等了一会儿,攒起来一点力气,又追问:“为何不继续下面的仪式?你还在等什么?”

      依旧无人回应。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想是毕则新久无应答,问荆终于爬起来查看。

      “毕则新!你骗我!你不是要助我入浊,你是想要我的内丹!”千粟听见问荆尖利的声音。

      “终于反应过来了,也不算太笨。”毕则新轻笑。

      “你还我内丹!”

      噼里啪啦的声音乍然响起,跟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斗的声音戛然而止。

      千粟尖尖的耳朵动了动,什么响动也没有了,只余一室静寂。

      “好戏看够了吗?”声音竟从头顶传来!

      千粟心知不妙,他哆哆嗦嗦抬头,正见毕则新俯身看着自己。他手上托着颗流光溢彩的妖丹,血正从指缝间滴下来。

      *
      石方巳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墨团放在砚石上,细细研成粉末,再滴水和成墨汁,忽闻门口响动,一侧头便看到了在门口磨蹭的式溪。

      石方巳一见是他,眉眼间便染上几分笑意,抬手招他过来:“式溪,这几日总不见你,是还在生大哥的气吗?”

      式溪低着头不回应,只用鞋底蹭蹭门槛。

      别管他动起手来多威风八面,此时在大哥面前,妥妥一个受了枉屈的孩子模样。

      石方巳失笑:“那大哥给你赔个不是,大哥不该怀疑你的。”

      “不怪你,都是林壑那斯撺掇的。”式溪嘟囔道。

      石方巳拿湿帕子擦干净手上的石墨粉,走过去拉他进来:“阿壑是个粗人,勇则勇矣,想事情总是一根筋,你多担待他一些。再说了,他这次已经知错了。回头我做东,叫他给你赔不是,这事儿就过去了。”

      式溪跟着石方巳走到几案前,咕哝道:“不是看大哥面子,我早就揍得他满地找牙了。”

      他垂着头,石方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可以想见式溪定然满脸委屈,忍不住拍拍式溪的膊头,温声道:“大哥都知道,以你的修为,阿壑哪里是对手,你能忍着不对他动手,足见你心中也是看中兄弟情的。”

      式溪别过面孔,一屁股坐在席上,随手拿起几上的毛笔,扯了张素绢便泄愤似地乱写一气。

      只可怜缣绢蒙垢、兔毫劈叉。

      那个年月绢帛都是有钱人玩儿的东西,石方巳虽不差钱,但他以文人墨客自居,对笔墨绢砚都是珍之重之,哪里舍得如此糟践。

      莽苍上下皆知山君爱惜文房,又有谁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可如今石山君见式溪霍霍他的宝贝,竟一言不发在一旁含笑看着,甚至帮式溪研墨侍笔,真个好不周到。

      待得式溪玩儿得腻了,这才丢下毛笔,石方巳见他依旧委顿,又是好言宽慰一番,好歹哄得式溪雨过天晴。

      “你这画的是个什么厉害的符咒吗?”石方巳取过式溪的“墨宝”来看。

      “我就是胡乱画画,咱们修道之人沟通天地之气,哪里用得着这些奇技淫巧。”式溪有些不屑。

      兀的,遥遥一阵凄厉啸叫传来,两人豁然回头,只见远处山头树木极速倾倒,刚刚萌发的绿意一片片迅速消失不见,露出山体的黄泥。

      “不好,是阿壑有难!”石方巳反应最快,他一跃而起,身形如流光一闪,自窗口蹿了出去,直奔那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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