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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香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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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张福令执笔的手一顿,浓黑的墨珠渗透宣纸,她掀起眼皮,光晕穿过树叶落在嘉鱼的肩头,屋子背阳,室内略有些昏暗,愈发显得他的背影落寞万分。
思及嘉鱼那比铁石还要硬的心,张福令搁下笔,人间真情总是要潜移默化的,她坚信只要自己不断提供正能量,嘉鱼内心的小小阴面一定会被阳光填补。
张福令走上前同嘉鱼并肩,微微仰头盯着他的侧颜,“万一,我今日的举手之劳能使一个孩童幸免于难,他至此奋发向上,后经察举成了造福一方的良官。嘉鱼,那时你还会觉得我此举多余么?”
刺眼的光划过嘉鱼的眸子,嘉鱼抖了抖睫毛,张福令的眸子格外真诚,他忽然有些心虚的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只闷声道:“老师教育的是。”
张福令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嘉鱼,我自知担不起老师二字。同样的,我和你说这些话,也并非是教育。”
嘉鱼仗着个子高,他垂下眼睑,无端显出几分睥睨的意味。
张福令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注视是为何意。
“老师,牵一发而动全身。”嘉鱼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自己是这场局中居无定所的头发,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偏向张福令这一侧。
嘉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搭在胳膊上的手一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他只想参透其中玄机,不损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全身而退,做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
张福令的性子过于温软,她总以为单凭一颗善心便能感化全世界,殊不知这只会让歹人变本加厉的利用。
与她为伍定会满盘皆输。
嘉鱼放下交叠的长臂,手腕擦过腰间的香囊,香囊轻晃,似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落入湖塘,激起渺不足道的漪澜。
“……”张福令哑口无言,罢了罢了,来日方长。
*
皇城,何皎皎的宫殿。
及身的铜镜里,倒映出一身红裙的何皎皎,她身后,贴身婢女垂着头。
“奴婢听说,振国将军府近来寻了城外的流民修缮住宅,还分了旧日的衣服给他们。”
何皎皎捏着裙摆偏了偏身子,望着镜子里翻飞的裙摆,漫不经心问道:“此事父皇可知道?”
“自是知道的。朝中已有官员秘密上书,将军府功高盖主……多有谋逆之嫌。”
铜镜中,何皎皎勾起红唇,吐字似腊月凌厉的风,“敛锋收势,藏愚守拙,才能行得长,走得远。”
*
中秋节前几日,沈相宜卖布料狠赚了一笔钱。
这日,她揣了一肚子话,美滋滋地跑来找张福令。
彼时嘉鱼也在,他一而再再而三没有给过沈相宜好脸色,沈相宜便没在自讨没趣。
沈相宜吞下一块儿糕点,幸灾乐祸道:“傺傺,你听说没,三皇子被禁足了,听说今岁中秋国宴都不许他出来。”
“被禁足了?”张福令拿起糕点又放下,何宗安虽有些纨绔,但天家膝下子嗣甚少,从不曾听闻罚过谁,这次连宫宴都禁了,张福令万分不解,“你可知他犯了什么错?惹天家动这么大的气。”
“嚯,许是调戏良家妇女,结果遇到硬茬了。”沈相宜耸耸肩,何宗安这个人,青楼楚馆流连惯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次么,估计是稀里糊涂地调戏了在朝官员的小妾。
嘉鱼端起还在滚着热浪的茶杯,氤氲旖旎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
张福令笑着摇了摇头,何宗安如何她并不感兴趣。眼下,有一件喜事,“前不久大哥来信,西北战时告一段落,他们已经着手归家之事了。”
闻言,沈相宜立马戏谑地朝张福令抛了个媚眼,“这么说,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萧哥哥咯?”
张福令嗳唷地睖了一眼沈相宜,她托起腮,没有回答。
她心中自是欢喜,只是这份欢喜,不知道是因为能见到大哥而欢喜,还是因为和穆萧。
张福令私心觉得是前者。
正出神,沈相宜忽然将胳膊递过来,抱怨道:“自打用了你的荷包,这蚊子就像是厉鬼一样,成日成夜地缠着我。你瞧瞧我这胳膊,都没法看了。”
只见沈相宜白嫩的胳膊上,密密麻麻长满了小红包,张福令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嘉鱼坐在一旁,从他那个方向,正好可以瞧见沈相宜布满红包的胳膊。
他忽然想起前些时候张福令身上一闪而过的怪味儿,转着茶盏的手一顿,嘉鱼欠身,悄无声息地往沈相宜那厢靠了几分。
果然,是那股怪味儿。
前几日张福令得了一味快速止痒的膏药,她忙命末莉取来,沈相宜抹药膏的间隙,张福令见嘉鱼坐在一旁眨巴着眼睛发呆,又拿了一盒,起身走到他身旁,问道:“胳膊上的包好些了吗?”
嘉鱼正出神,面前猛不防伸来一只小手,将一个小巧的盒子递过来。
他的眸子微闪,露出胳膊递到张福令面前,“好多了,自从带了香囊,蚊子便少了许多。”
“这个你拿着吧,万一日后用的到。”张福令二话不说,直接将药膏塞进了嘉鱼手里。
膏药的盒子小巧精致,材质一片冰润,可到嘉鱼手里,无端变得灼热起来。
他将膏药揣进怀里,胸口也立马跟着烧起来。
沈相宜走后,将那个香囊又留了下来。
张福令送走沈相宜后,回来时发现嘉鱼还在。
窗棂半敞,他修长的身子倚在窗下软塌上,手里正捏着那只香囊,他对上她的视线,神色严肃道:“香料可有剩下的?我想看看。”
嘉鱼神色严肃,张福令也不敢怠慢,忙不迭从柜子里翻出剩余的香料递给嘉鱼,“有什么问题么?”
嘉鱼捻了些许香料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这香料有问题,里面多掺一味草药,立马变成了招蚊子的。”他将手里的香料扔回盒子里,“快些处理了吧。”
张福令诧异万分,她将盛放香料的盒子贴近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也觉得香料与之前相比不大一样了。
她半信半疑问道:“当真?”
“师父若是不信,可以去找专业的人在瞧一瞧 ”
“我信你,只是这种事情,一时让人难以接受。”张福令将香料交给下人去处理,幽幽叹了口气道:“许是铃医上了年岁,搞错也能理解。只是苦了大哥他们。”
嘉鱼耸耸肩,他可不觉得这是意外。
听闻这样的香囊张福令也给她那个未婚夫做了一个。那日瞧张福令的反应,他们二人的感情不见得深笃殷实,她的未婚夫用着香囊出了问题,第一反应定是要怀疑张福令的用意,届时就算事情说开,心里的疑虑已然埋下。
嘉鱼的眼底划过一丝嘲意,好一招挑拨离间之计。
*
秋色渐浓,振国将军府中有一片梅林,梅花已不知所踪,只留青梅挂了满树。
这日,满园秋色连波,梅林里沸沸扬扬。
管家周贵正招呼着家丁们摘梅子,小姐说,梅子坏在树上也是可惜,倒不如分给城外的流民。
周贵揩了一把额前渗出的汗珠,余光里,张福令一身水蓝对襟襦裙徐徐走来。
“小姐。”周贵忙作揖。
“周伯不必多礼。”张福令的双手规矩地抱在腹前,偏头对末莉道:“先去拿一些青梅出来。”
“小姐可是要给少将军做梅子清酒?”周贵笑问,脸上的褶子将眼睛挤成一条缝隙。
张福令开眉展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欢愉地答道:“闲来无事,做一些留大哥回来喝。”
几日前,大哥张弛来信,西北动乱平息,他们已经开始在着手归家的事宜。
梅子清酒要放三个月才能启坛,正好腊月时分用来暖胃。
张福令将洗干净的梅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晚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张福令将腮前的碎发别去耳后,开始去蒂?。
嘉鱼抱着团子进来时,翠绿黄边的银杏伞盖下,少女手捏着牙签,正埋首专注于手上的活儿。
她时而蹙眉时而展颜,浓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直到怀里的团子开始挣扎,嘉鱼才回过神。
团子跳出嘉鱼的怀抱,一溜烟跑到张福令脚下,亲昵地蹭了蹭。
“团子?”张福令露出几分惊喜之色,她俯身抱起团子,抬头见嘉鱼逆光而来。
“来的正好,帮我去蒂吧?”
嘉鱼颔首,从张福令手中接了一根牙签过来,尖尖的牙签抵上指腹,嘉鱼没动手,只盯着张福令的动作,随口问道:“去蒂做什么?”
“做梅子清酒。”几缕碎发搭在张福令腮前,她晃了晃头企图将丝丝痒意拨开,但头发仿佛浸了浆糊一般,一直萦绕在她的腮旁。
牙签在嘉鱼修长的指间翻转,他扫了一眼张福令的手,梅子蒂?的碎屑糊满她的双手,看她的举动,像是要与那几缕头发斗争到底。
竹尖偶尔刺过指腹,嘉鱼蜷缩着指尖,心中一个声音不断放大,“帮她一把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