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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黄河苑,6号楼12层,楼道里纷纷攘攘。

      两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师傅刚把程思敏屋里的沙发拖出房门,蟑螂小队便顺着沙发缝隙溜到楼道四处逃窜。

      电梯门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慢腾腾地拖着买菜车走出来,几只不开眼的虫子立刻朝着她脚下奋力奔跑。

      老太太弯腰驼背,满脸皱纹,眼皮耷拉着几乎看不到瞳仁,可是腿法却出奇地灵巧。她低着头,背着手,让开正在搬运的工作人员,靠着墙壁朝右拐,两三下便将路过她的蟑螂统统踩成了尸体。

      如此大约消灭了十来只,她脚步停驻在1202,一边捞出拴在裤袋上的钥匙开门,一边声音如钟地朝着里头喊:“金刚,有蟑螂,拿药出来!”

      沙发被装进电梯,楼道之内,刚才还活蹦乱跳的蟑螂大部分都变成爆浆的嘎嘣脆。

      程思敏站在门口被这场虫虫浩劫惊得眼珠乱颤,视线中,斜对面1202的防盗门再度被打开。这次,出来的不是刚才赶早市回来的祁奶奶,而是祁奶奶的孙子祁金刚。

      按半山的辈分讲,祁金刚是程思敏小六届的小学学弟,但今年十九岁的祁金刚没有读书也没有工作,他不到一岁时因发育迟缓被当地医院诊断为脑性瘫痪,终生行动不便,智力发育有限,没有治愈的可能性。

      祁奶奶的儿子和儿媳不能接受命运竟然带给他们带来如此噩耗,金刚确诊后不到六个月离婚再婚,分别组建了新的家庭。

      十二岁前,金刚辗转在父母家如皮球般被踢来踢去,小学毕业后,以他的智商无法再就读初中,父母又相继有了新的健康的小孩,他就彻底沦为了没人要的傻子。

      只有爷爷和奶奶勉强愿意收留他,后来爷爷走了,他就和没有退休金的奶奶一起在公租屋里吃低保,不同于程思敏还要缴纳房租,1202的房租是被当地房管局和残联全数减免的。

      眼下金刚半边脸和一侧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抽搐,但这不妨碍他用另一只手捏着杀虫剂,无差别地朝着楼道所有的角落奋力喷洒有毒物。

      程思敏才从震惊中恢复清明,她看得出面前的男孩子有些身体残疾,但这完全不影响她热情地朝着新邻居打招呼。

      街里街坊的,以后她还要这里住很久,和邻居们搞好关系是必要课题,再者说这一地的蟑螂都是她的杰作,刚刚她还没朝邻居家的奶奶道谢呢。

      嘴角上扬,睫毛弯弯,程思敏用招牌式的灿烂笑容说:“嗨!我是今天新搬来的,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

      听到程思敏说话,金刚抬起脸,但是看到她的笑容,金刚的眼皮明显重重跳了一下。

      他浑身哆嗦,甩着一条不太好用的腿快速逼近程思敏,两人之间超过安全距离后仍然没有停止,就在程敏思开始紧张地往屋里跑的时候,祁金刚抓住她的防盗门把手,重重将她的大门关上。

      “嘭”的一声巨响,祁金刚也不管门内的程思敏被他的唐突吓得汗毛倒立,再次朝着她家的方向喷洒杀虫剂。

      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毒……有,有毒……对,药,对,对身体…….不,啊,不好。”

      看到门外之人没有过激行为,只是接着在楼道里喷洒杀虫剂后,程思敏心有余悸地咽了一口津水,将眼睛从猫眼处挪开。

      手机跳出一条旧家具回手的支付提醒,为了把生虫的沙发拖走,程思敏什么便宜都没占到,反而向服务公司付费九十二元。

      叹了一口气,程思敏心灰意冷地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打开了二手交易软件,接着和“麻雀”聊天。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件干净的家具,沙发,单人床,两张椅子也行,要不然今天晚上她就得坐在马桶上睡觉了,马桶这么硬,简直连网吧都不如。

      生虫的沙发,古怪的邻居,再加上破费的人民币。短短一上午,变数接二连三,几个小时前程思敏对这间公租屋的喜悦全都被窗外吹来的一阵大风统统刮走。

      “反正你也不需要了对吧,找旧家具回收还要收费呢,我自提,你都不用送货上门。”

      程思敏小心翼翼地按下发送键,心情忐忑地等待着对方回价,对于二手实木沙发,她的心里价位是七百,找搬家公司过去还要二百块,她这一上午已经够惨了,绝不能在熟悉的二手交易领域被痛宰。

      不到一分钟,她在厕所发出一声小狗被踢到肚子的声音。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麻雀”不按常理出牌,他没还价,直接把她的账号拉黑了。

      下午七点半,时应赶在太阳落山前将车停回了他姥爷家的筒子楼下。

      去酒庄之前,时应满脑子都在演练要使用的法律条款。他此行最担心的不过是对方如果拒绝承认这笔债务怎么办,他应该怎么样和对方交涉才最有威慑力,能让对方不小看他,把他爹的十吨葡萄酒原原本本地交出来。

      最差的情况,不给酒也行,那也得按成本价退些钱。

      可是实际上到了酒庄内,境况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针锋相对。

      酒庄的赵老板看了他的存单后先是先是很客气地将他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好茶三旬,嘘寒问暖。两人和和美美地一阵对谈后,对方又一团和气地提出开车带旧友的公子到自己在山下的葡萄种植园内转转。

      五百亩的葡萄园,上万珠的葡萄藤,眼花缭乱的葡萄品种,这一转就是一下午。眼看着时间走过六点,葡萄园逛完了,赵老板又要带时应回酒庄看自己酒厂酿造,灌装的生产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老板年纪不小,比时应的爹还大一轮。

      出于对长辈的尊重,时应不好硬提拉酒的事儿,可是架不住赵老板不接软刀子,一直东拉西扯有意绕开他的话头,喋喋不休地给他介绍自己葡萄酒产业,时应不得不正色打断对方,诉求提酒。

      赵老板一听也不生气,立刻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要带他看生产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回到酒庄后,赵老板带着时应走下长长的旋转楼梯,看空无一人的红酒灌装线,看废弃数月的酿造间。最后,在地下储存间内,他用手电筒扫着硕大的红酒木桶对时应说:

      “小时啊,你看,赵叔不可能赖你家的酒。别说十吨,上百吨都在这里了。问题是,疫情这几年酒庄连续亏损,本来以为放开了能狠狠地赚它一笔,没想到今年生意更差。叔实在撑不住,手里是一分钱都没有了,连房子都抵押着。现在商标到期没续,质量认证也没审核,春天为了给种葡萄的工人发工资,我连生产线都转租出去了。你说把酒拉走,可是灌装也得要钱呐!”

      时应搭着眼睫看了看赵老板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脸色也慢慢冷下来了,这真是生意场上的图穷见匕,他还是太天真,千防万防,倒是没想到赵老板的赖账计划比他想象的高阶得多。

      赵老板非但一分钱都不想出,甚至还惦记起了他兜里的三瓜俩枣。

      时应抿唇,也换上一副多愁善感的忧郁相,“赵叔,您看,您刚才不也了解了我家的情况吗?现在我爸坐牢,公司账上还欠了大几千万,我非但没从家里继承到一分钱,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您的意思不会是说,要想把这酒拉走,我还得给您倒交钱吧?这可太为难我了。”

      两只狐狸精比哭穷,下半张脸都是苦相,但眼睛跟探照灯似的,都瞄着对方的微表情。

      赵老板一看这小子不吃自己的套路,稀疏的短眉一挑,立刻否定了时应的猜想,“那怎么会呢,小时啊,我也知道你的辛苦,年轻人,担子重,肯定不容易。叔叔不是故意为难你。相反,叔是看好你,所以给你个机会。”

      “刚才那些个葡萄你也看见了,多好的东西,下个月再不摘就都要烂在地里了。要说把酒庄卖了,多少人出价,我都没给,我这是真割舍不下这些酒,这些年为了做出个像样的品牌来,我年轻时连孩子也没要,老婆后来也跟人跑了。现在老老的,人跟不上时代了,身边也没个会管理的年轻人。”

      峰回路转,老赵笑得非常精明。

      “我记得你爸爸之前说你在国外是念商科吧?要不然这样,你多少出一点,先把摘葡萄的工钱解决了,你呢,就算技术入股,再加上这十吨酒,不短你的。我分你股份!咱们想办法一起把这生意盘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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