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田》八节长欢

21、面目

　　宫道行人络绎不绝，前方忽现一队手执拂尘的太监，来往宫侍纷纷退避两旁，低下头静待御驾经过。

　　赵祈安目不斜视，大步走在前方，忽听后方传来些浅浅的急促呼吸声。他倏然停下，身后矮小的身子像是一时未止住脚步，猛地撞上他双腿。

　　“哎呀哎呀。”

　　窦云淮小步后退，瞪圆的眼睛悄悄歪头看向陛下，小口平复呼吸。

　　赵祈安盯着小孩一言不发，视线扫过身后众人，掠过椒房殿跟来的婢女，最后定格在岳坚身上。

　　“为何不提醒朕？”

　　岳坚躬身行礼：“是奴婢侍候不周，还请陛下降罪。”

　　赵祈安一言不发，忽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袍。

　　“陛下莫怪，云淮跟得上。”

　　赵祈安低头看着小孩，忽然伸手拽起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提起来。

　　“呀——”

　　窦云淮惊呼一声，发觉自己竟被陛下单手抱起。他屁股坐在陛下手臂上，视野高了许多，连两旁姐姐的头顶都能看见。

　　他歪头看向陛下，赵祈安一手将小孩脑袋推至肩前，朗声道：“坐好，朕抱你走。”

　　窦云淮既来之则安之，他伸手揽住陛下脖颈，不去理会后面几个公公诧异的眼神，露出米粒大小的牙齿笑着看向承黛姐姐。

　　赵祈安就这么抱着小孩大摇大摆走过宫道，传过御花园，来到一处绿茵场。

　　他放下小孩，调笑道：“你不是才两岁？还挺沉。”

　　窦云淮笑眯眯道：“云淮吃得多，长得快，陛下抱不动云淮吗？阿娘就抱得动云淮。”

　　小孩眼尾飞扬，一副与有荣焉道样子。赵祈安乐道：“你阿娘都抱得动，我怎么可能抱不动？”

　　那可不一定。窦云淮心底里想，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因此露出一副笑容表示赞同。

　　赵祈安伸手，宫侍上前递上蹴鞠。他掂了掂，蹲下来看着小孩：“会吗？”

　　窦云淮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云淮没玩过，这是承黛姐姐拿来的新玩意，云淮只听宫女姐姐说过怎么玩。”

　　赵祈安笑道：“我可是从小玩到大，一会儿玩不过我可不要哭鼻子。”

　　“云淮才不会哭。”窦云淮接过蹴鞠，率先踢起来。

　　赵祈安控制着力度，有输有赢让了小孩几次。小半个时辰之后，窦云淮已经敢扑在他身上耍赖。

　　“可累了？”赵祈安揽着小孩席地而坐，摸了把微被汗浸湿的细发。

　　窦云淮脸色微红，赵祈安乐道：“耐力尚可，看来窦大将军教得不错。”

　　“那是自然。”窦云淮小手搓了把脸，藏住笑意。

　　他阿娘教的，当然厉害。

　　赵祈安又笑：“宫里没有相似大小的孩子陪你，你可无趣？”

　　窦云淮摇摇头：“云淮自己与各位姐姐玩，就像在府里那样，阿娘也会陪着我。”

　　“是吗？好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赵祈安一手握拳，“咱们有缘，碰一个。”

　　窦云淮学着他的样子，握拳轻轻相撞。

　　“你父亲呢？”赵祈安又问。

　　“父亲？”窦云淮晃晃脑袋，“云淮很少见到父亲，阿娘说父亲很忙，不能来看云淮。不过没关系，云淮有阿娘就够了。”

　　赵祈安不经意般说道：“你很喜欢黏着你阿娘，今日有事，倒是打扰你与你阿娘相处了。”

　　“不打扰不打扰，云淮入殿也是等，在哪里等都一样。”

　　果然，赵祈安暗笑，看来他的皇后也没用明面上那样规矩。

　　赵祈安双臂穿过小孩腋下，拎起了让小孩正面对着他。

　　“可否告诉我，你阿娘何时起身？”

　　闻言窦云淮小手捂着嘴巴，嘟囔道：“这是阿娘的私事，云淮觉得不能告诉别人。”

　　“我是别人？”赵祈安轻轻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吃我的住我的，你还说我是别人？”

　　窦云淮抱着陛下手臂，讨好般摇了摇：“阿娘的事，只能对着最亲近的人说。”

　　最亲近的人……赵祈安眉头微动，换了一种说法：“我问你，你是不是你阿娘最亲近的人？”

　　“这是自然。”窦云淮一本正经道：”云淮是阿娘最亲近、最亲近的人。”

　　“那我是你阿娘什么人？”赵祈安问。

　　“陛下？陛下……是陛下。”窦云淮腼腆笑笑，小声道：“阿娘说陛下是陛下，是最最厉害的人，云淮要听陛下的话。”

　　赵祈安失笑，“那我再问你，除了你可以与你阿娘同寝同榻，还有谁可以？”

　　“除了云淮，那就只有陛下了。”

　　赵祈安微怔，他本以为小孩还说会说他生父。

　　眼中情绪翻滚，赵祈安顿了片刻，又道：“既然这样，岂不是说明我在你阿娘心中与你同样重要？”

　　窦云淮眨了眨眼，点点头道：“是哦，除了云淮，还没见过谁可以和阿娘一起睡觉。”

　　说是这样说，他心里却觉得陛下说得不对。毕竟阿娘说了，谁都比不过他。在阿娘心中，陛下与云淮才不会一样。

　　他又想，祖母祖父，舅舅舅母，还有年叙哥哥，他们都是阿娘很亲很亲的人，都不可以和阿娘一起睡觉，只有云淮可以，现在又多了一个陛下。

　　陛下这么好看，阿娘一定很喜欢。窦云淮暗暗的想，陛下应该是排在他后面，是除了云淮之外，阿娘最喜欢的人。

　　见小孩不由自主地点头，赵祈安捏了把孩子的脸，再次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每日那么早进殿，你阿娘都在做什么？”

　　窦云淮嘿嘿一笑，“阿娘在睡觉。每日云淮都被承黛姐姐抱到大床边坐着，看着画册等着阿娘睡醒，有时候阿娘还会抱着云淮一起睡觉。”

　　“你阿娘日子过得倒是滋润。”赵祈安乐道：“那你阿娘入宫后可提及过我？”

　　“入宫后？”窦云淮摸了摸脑袋，仔细回忆一番进宫前阿娘叮嘱他的事，里边并没有这一条。他放了心，想了想之前和阿娘说得话。

　　阿娘好像并未说过陛下，窦云淮微微抿唇，看着陛下眼中的等待，他忽然想到什么，双眼倏地发亮，“阿娘觉得陛下好看！”

　　赵祈安愣住，他确定自己没听错，再三询问道：“你阿娘真这么认为？”

　　窦云淮认真想了想，阿娘虽然没说过，可他给阿娘说过，阿娘没有否认，反而还说他不愧是阿娘的孩子。

　　脑袋有些乱，窦云淮又捋了一遍，确定可以这样说。

　　“嗯，阿娘觉得陛下好看。”

　　赵祈安看着眼前这小孩一脸认真的模样，倒是相信了这一番言论。

　　这么小的孩子总不会说假话。

　　他一时笑出了声，“有意思。也不知母后是否发觉，这个她恨不得当亲女儿养的姑娘，是个睡到日上三竿，喜爱美色之人。”

　　若是生成个男儿身，指不定成了名扬邺京的纨绔风流子弟。

　　“陛下在说什么？”窦云淮疑惑。

　　“没什么。”赵祈安骗小孩毫无羞愧之色，“夸你阿娘呢。”

　　他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你阿娘该急了。”

　　赵祈安唤来一直跟着的婢女，吩咐道：“好生送小公子回椒房殿。”

　　“陛下不一起回去吗？”窦云淮歪头问道。

　　“朕还有事要处理。”赵祈安摆摆手，目送小孩离开。

　　他转身，却见岳坚满脸欣慰。

　　“你这是……眼睛抽风了？”赵祈安忍不住问。

　　“陛下。”岳坚微笑：“臣只是觉得，陛下爱屋及乌，与小公子相处的宛如亲生父子。”

　　“你哪只眼睛看见得朕爱屋及乌？”赵祈安否认：“朕不过找些乐子，整日缩在宣政殿疲于政务，和个小孩玩玩不是很有意思？”

　　说罢，赵祈安朝着宣政殿走去。不过偷得半日闲暇，眼下又道沉入奏折山海里。

　　赵祈安忍不住感慨，他何时能像他的皇后一般，睡得日上三竿也无人打扰。

　　被念叨的窦明昭此刻正专心看着眼前的册子。

　　一页页看过去，窦明昭忍不住感慨：“我大雍真是人才济济，小小的邺京藏龙卧虎，各家各族竟养出那么多优秀的姑娘。”

　　承影随侍一旁，冷声道：“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这倒未必。”窦明昭道。

　　“阿娘——”

　　“阿娘！阿娘！”

　　窦云淮脚步飞快跑进来，一下子窜到阿娘怀里，浑身乱蹭。

　　“在外面跑了一身的汗，回来就朝我身上蹭。”窦明昭捏了捏儿子的脸：“一身臭汗。”

　　“云淮香香的！才不臭。”

　　“好，云淮最香。”窦明昭摸了摸儿子红扑扑的脸，郑重道：“玩得怎么样？”

　　“很好！陛下也很好。”窦明昭不假思索。

　　“是吗？”窦明昭又问：“那陛下可问过你什么？阿娘给你说得那几件事可还记得？”

　　窦云淮点点头，“陛下问了，不过没有问阿娘说得那几件事，阿娘放心。”

　　“云淮做事，阿娘自然放心。”

　　她却没料到，自己这心放早了。

　　入夜，温存过后。赵祈安一手撑头，看着身侧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凑到她耳边，“过几日的宫宴，那些个老头子必定猛足了劲塞人，届时还望皇后守住口。”

　　窦明昭闭着眼不想说话，应付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那便好。”赵祈安不急不慢道：“毕竟后宫进了新人，不止朕烦，皇后也要应付众人请安。虽说能欣赏更多的美色，却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日日睡到巳时。”

　　窦明昭倏然睁开眼，身侧之人却已经闭眼躺下，一副朕已熟睡皇后勿扰的模样。

　　窦明昭：……

　　很好，窦云淮你个小崽子被人坑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