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田》八节长欢

19、演技

　　椒房殿，平德脱下外衫，略过承影，接过丫鬟递来的衣服。

　　“本公主，从不穿别人穿过的衣裳。”

　　窦明昭闻言一笑，平德顿时面色一黑，怒道：“窦明昭，林少轩原本就是本公主的人，你笑什么！”

　　“公主怎得这么想？永信侯是公主驸马，与本宫有何关系？”她挥手令殿内的宫女退出去，又道：“公主既带了衣裳，又为何来这？”

　　平德冷声道：“何必明知故问？”

　　窦明昭道：“只是不知，公主有何事与我相商。”

　　“与你相商倒是不至于，本公主不过是念在你帮过我的份上，给你两句提醒罢了。”平德长公主一一打量这座宫殿，自母后去世，她还是第一次来这。

　　殿内摆设和以往大不相同，打眼一瞧平平无奇，细看却都是名贵珍奇之物。

　　她弯唇笑了笑，放柔了声音：“我这位皇弟，瞧着还真是对你情义深重呢，也不怪那些老家伙眼馋。”

　　“莫非公主所说的提醒，是指那些蠢蠢欲动，妄想送姑娘进宫的人家？”窦明昭言语一如既往的平静。

　　平德道：“怎么？陛下的宠爱迷了你的双眼，让你觉得不足为据吗？窦明昭，你什么时候这么蠢了？”

　　窦明昭还未言语，又听这位长公主讥讽道：“怪不得府中人都说自你生下孩子就失了宠，让那些姬妾日日勾着少轩。”

　　窦明昭欲言又止，她若是告诉这位长公主，所谓的“失宠”，是因为她嫌弃林少轩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绣花枕头，十足十的伪君子，她瞧不上这人，才设计将人推给府内姬妾，这位长公主会不会直接掀翻椒房殿的屋顶。

　　“你们这群人被那些花言巧语蒙上了双眼，居然相信那些情谊正浓时的海誓山盟。”平德满脸嫌弃：“敢捏花惹草，就该打断双腿，让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像你这样全无手段，还高嫁的女人，就等着那些新人进宫后，独守空房吧！”

　　窦明昭却毫无焦急，她看着眼前这位当局者迷的人，转而提起另一事：“侯府那些姬妾，不知公主如何处置？”

　　“你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别人？”平德不知该笑还是怒，冷声道：“本公主又不是那等大恶之人，给了她们足够的银钱赶出府去罢了。那些钱财足够她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难道不比缩在小小院落争抢同一个男人的好。”

　　“公主心善。”窦明昭真情实意道。

　　“你难不成泥菩萨转世？简直不可理喻！”平德愤愤不平，她好心提醒，眼前这人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端着那副世外高人的淡然样子给谁看！

　　“公主急什么？”窦明昭一手撑头，定定地看着平德，“无非是下月陛下生辰，有些人按耐不住，扯着后继无人，江山不稳的大旗，意欲往宫中送人罢了。”

　　“你自己知道还这幅样子！”平德上下打量她一眼，怒而乱猜道：“难不成是你还念着少轩，巴不得陛下到别人宫去！”

　　“长公主慎言。”窦明昭敛下眼中的恶心，道：“此等荒谬之事，莫要再提。”

　　“谅你也不敢。”平德见这人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冷冷道：“没有再比前朝那些还会扯旗的人，黑的变白，白的变黑，孝心一扯子嗣一扯，在来几个年岁正盛的姑娘……”

　　她盯着窦明昭的双眼，怪声怪气道：“听说皇后娘娘长陛下三岁？二十有一，拿什么和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比？”

　　窦明昭却道：“我却觉得如今的年岁刚刚好，公主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她走向平德长公主，两人的距离近得仿佛下一瞬就能贴上去，鼻尖几乎碰着鼻尖，窦明昭看着眼前人有几分慌乱的双眼，微微一笑：“我记得……公主与我年岁相似？”

　　“窦明昭，你别蹬鼻子上脸！”

　　平德后退几步，胸膛起伏不平：“本公主不过好心提醒你，你居然反过来嘲讽我？”

　　“嘲讽？公主怎能觉得这是嘲讽？”窦明昭伸手捋了捋平德的衣领，浅浅一笑：“不闹公主，此事我早有打算，多谢公主提醒。”

　　“一码归一码，当年的事本公主永远记得，这次不过是本公主看不惯那些人的丑恶嘴脸，才有了两分善心。”平德似笑非笑，讥讽道：“你久居深宫，怕是还不知道邺京城中的流言蜚语。那些自诩百年世家的权贵大族，私下里不知怎么编排你。”

　　窦明昭眼含笑意，洗耳恭听。

　　“狐媚之女，不守妇道，德言容功全无，朝中那些标榜清流，不与权贵同流合污的伪君子……可都要送自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入宫劝谏陛下呢。”

　　“原来公主是看不惯那些人，方才开口相助。”

　　“你知道就好。”

　　平德理理衣襟，忽然歪头粲然一笑，“你不念少轩是真，婉拒陛下却不一定假。”

　　窦明昭微怔，眼前人修长莹润的手指指向她双眼。

　　“皇后娘娘，您对着陛下，还没有对着我这位与你有过龃龉的公主笑得真切。”

　　平德漫不经心道：“人人都道陛下娘娘恩爱有加，可我怎么看着，并非如此呢？”

　　窦明昭温和笑道：“公主应是看错了。”

　　“啧，如今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和善的主，小心阴沟翻船，皇后娘娘。”平德满怀期待地笑笑，推开殿门离开椒房殿。

　　窦明昭缓步走在后面，忽然伸手摸了摸眼睛。

　　朝阳殿，窦明昭甫一进殿，便察觉席间一片死寂，无人举杯动筷，无人出声交谈，就连最闹腾的安王也是默不作声，只盯着面前的酒杯，仿佛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玩意。

　　“陛下。”

　　窦明昭落座，看向身侧之人，脸上毫无异色，一如她刚刚离开时的样子。

　　赵祈安温和一笑，俊朗的面容显得更为出众，“朕看你今日吃的少，尝尝这个。”

　　窦明昭接过，不动声色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父母兄嫂的的面色倒是如常，只是几位太妃面如土色，尤其德太妃，低眼耸肩，失了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多谢陛下。”窦明昭收回视线，轻声一笑，目光如水看向陛下，抬手为身侧人布菜。

　　赵祈安讶然，微一挑眉，低声道：“皇后这是？”

　　窦明昭笑得越发温柔，低声回道：“臣只是觉得，陛下的演技太过精湛，臣之前的样子无法与陛下匹敌。”

　　赵祈安轻笑，俯身凑近窦明昭，“今日家宴，若朕下令，赐窦府众人，无论男女，皆可留在椒房殿，直至宫门下钥，皇后觉得如何？”

　　窦明昭眼神明亮，笑得真切：“臣多谢陛下。”

　　“风头太盛，前朝那些老家伙可不会轻易放过。”赵祈安于耳侧轻声道：“皇后以为呢？”

　　“臣担当得起。”窦明昭双手各端起酒杯，一杯递给赵祈安，笑道：“皇城之中，恩宠正盛，臣多谢陛下还来不及，怎会推脱？”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起，窦忠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见女儿那副笑容，压低嗓音和老妻絮叨：“完了完了，明昭怎么笑得这么不怀好意？”

　　想到这些日子听到的传言，他焦急道：“完了完了，你女儿莫不是想着这些日子与陛下情爱一番，等别家的姑娘进宫后，正好把陛下推出去？”

　　“噤声。”柯素书微微皱眉，低声道：“待我问问她，你们不便久留，陛下却会让我们母女相叙。”

　　岂料话音刚落，高台之上便传来帝王的声音：“民间言新妇三朝回门，皇后却碍于皇室规矩无法省亲，几位不若留在椒房殿与皇后一叙，宫门下钥前出宫即可，窦将军意下如何？”

　　窦忠有些呆愣，余光瞥见女儿点头，这才道：“臣等多谢陛下。”

　　因着那死寂沉沉的气氛，赵祈安与窦明昭扮了一会儿恩爱夫妻便离开朝阳殿，他回了宣政殿处理政务，让窦家众人独处。

　　椒房殿内，窦云淮高兴得满殿乱跑，安玉珠明白爹娘定有事与小妹相商，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窦云淮自己的偏殿玩闹。

　　窦明昭吩咐侍候的人下去，殿内只剩下自家人，就听父亲急不可耐道：“你难不成真被陛下那副面容勾了魂？”

　　她微愣，不明所以道：“父亲怎么这么说？”

　　柯素书见女儿神色不像作假，当即拦住窦忠让他闭嘴，淡声道：“那就好，没什么。”

　　虽说自陛下大婚，外界便一直传言女儿宠冠六宫，与陛下如同平民夫妻一般日日同室而居，宣政殿的寝殿更是成了摆设。

　　消息传得这么厉害，宫中却没有一丝制止的意味，这背后若是没有陛下的允许，柯素书是万万不信的。

　　“无论何事，你心中有定夺便好。”

　　“阿娘放心。”窦明昭点头，又问道：“今日殿内发生了何事？为何连安王都不敢言语？”

　　“还能有什么？那两位太妃不死心想要权势，其余人煽风点火，拿着先帝当幌子。陛下不耐烦，直言若是诸位太妃再弄幺蛾子便送去皇陵陪先帝，我朝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那些人哪里还敢贸然言语？”窦忠没什么好气道：“咱们明白陛下，知道他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可那些个人却觉得陛下能做出这些事。”

　　“谁让太祖皇帝开了个好头。人家往前，咱们这朝却往后走。”柯素书冷冷道：“生殉都做得出，送去皇陵还算什么？”

　　瞧着阿娘愤怒的样子，窦明昭挽住阿娘的手，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再等等。”

　　柯素书却是明白，“毁去容易，重塑却非一朝一夕之事。”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窦明昭笑答。

　　“我说你们母女两人说什么呢？窦明昭，你爹和你大哥好不容易能见见你，你怎么光和你娘说话？她和你嫂嫂随时都能递牌子入宫，我们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窦明昭闻言看向一脸幽怨的父亲和兄长，与阿娘相视一笑，道：“是女儿疏忽，父亲和兄长莫怪。”

　　她派人唤来嫂嫂与两位孩子，殿内欢声笑语一片，直至太阳落山，窦明昭牵着云淮，笑着立在宫门，看着父母兄嫂的身影消失。

　　“娘娘，早已看不见影子了。”凉风阵阵，承影为娘娘披上外衣，劝道：“娘娘，回吧。”

　　良久，窦明昭收了笑，牵着双眼微红的孩子，回到寂静无声的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