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昼》睡芒

10、Chapter 10

　　半空的爆炸声轰然传来，原昼月觉得提洛斯一个人肯定没法搞定这一切。

　　所以他迅速穿好衣服走下楼，冷不防察觉一道视线在暗处锁定自己。回头看，却空无一人。

　　回声旅馆楼下，老板正趿拉着拖鞋站在柜台后，开口道：“喂，你最好不要随便乱跑，你家长让你待在屋里。”

　　原昼月愣了一下，皱眉反驳道：“他不是我家长，他就比我大两岁而已。”他口中的“不是家长”当然指提洛斯，似乎没有想到提洛斯真的会找人来管他。而且还交代旅馆老板……这有什么用吗，自己没有腿吗？

　　“他给了钱，没办法，”老板把门锁了，“你乖乖待着吧。”

　　“啊？”原昼月没想到提洛斯居然还给钱让人看着他，“他给了多少？”

　　“一万星币，”老板抱着胳膊，语气懒散，“这样吧，你给我两万，我就放你离开。”

　　原昼月：“……你说多少？”

　　“两万星币。”

　　“他给了你一万星币，让你看着我？？”原昼月一脸莫名其妙。

　　一万星币的购买力很高，尤其是在边缘地带，光是买幻梦这种非法药剂，都能供应几百条毒虫吃一个月。他虽然是个不缺钱花的贵族子弟，但物价几何，从星轨票和飞船票就能看出来。

　　一万星币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

　　提洛斯不是穷学生吗，哪来的钱！

　　“所以，”老板朝他笑笑，掏出一根黑色电磁束缚带，脸色仍然随和，只是眼神变了，“你就不要让我难做了。”

　　原昼月扫了一眼，手放在外衣内侧的等离子光剑剑柄上，语气漫不经心：“你希望我把你这儿拆了吗？”

　　“不希望。收钱办事而已。”老板的手放在桌下的神经震荡手枪上，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陡然间，门外传来机器门铃声：“您好，欢迎光临。”

　　原昼月和旅馆老板同时扭头，看见一个黑发黑眼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肩上披着一件黑色外套，雪白的毛领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泛着柔光，双袖空垂，未曾穿入，像一副铠甲，身材修长而挺拔，神态十分温和。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旅馆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男人走到原昼月身旁，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对旅馆老板说：“威尔，我要带他走。”随即微微低头，低声在原昼月耳畔道：“有人雇我来保护你。”

　　那旅馆老板很是惊讶，似乎认识男人，皱眉：“伊恩？居然是你。”

　　“你是谁？”原昼月扭头，瞬间逼近一张帅脸，他拍开对方的手，“谁雇的你？”

　　“你可以叫我伊恩。”男人说，“雇主名字不清楚，大概是你的朋友或者家人吧。”

　　原昼月下意识以为是凡妮莎。他妈妈就是对他关心过度，担心自己的安全，给自己安排了一位保镖，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他叹口气。

　　倒是这个叫伊恩的男人一出现，旅馆老板瞬间就放弃道：“算了，这一万星币我不赚他的了，你带他走吧。”

　　走到旅馆外面，原昼月保持警惕，扫开他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又侧头打量他的侧脸。

　　伊恩非常高。

　　下颌线条清晰而锋锐，耳垂下方有十字星的纹身。感受到注视，正垂下眼眸看他：“小少爷，我们现在去铁影港，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熟悉的语气。

　　原昼月瞬间敏感起来，忽然凑近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不动声色地停住脚步：“哦，去铁影港做什么？”话音落时，手已按上光剑的启动柄，冷光直抵伊恩的脖颈，声音透着戒备：“你是昨晚的杀手，西蒙？”

　　“伊恩是我的名字，西蒙是任务代号。”他无奈地低头说，并未躲闪。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原昼月一脸警惕。

　　“我不清楚。”伊恩微微一笑，语气淡然：“雇主没留下名字，不过任务很简单，就是保护你。”

　　就在这时，原昼月的光脑微微一震，跳出了一条来自父亲的简讯：

　　“你一个人去希瓦，你母亲很担心，我派了人去保护你，你跟他离开希瓦星，那里不安全，乖。”

　　原昼月半信半疑：“……我爸找你来的？”

　　伊恩微微一笑说：“或许是吧。”

　　“你怎么什么活都接，又当鸭……又当杀手，还当保镖。”

　　伊恩温和地说：“当鸭只是任务伪装，当然，如果您有需求，我也可以做。”

　　“……那倒不必。”原昼月收回手，“我不去铁影港，我得先去找个人。”

　　“好，去哪？”作为保镖，他很听话。

　　原昼月掏出小巧的探测仪，很快在上面找到几个盘旋的巡航机光标：“去这个地方，刚才的爆炸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里就是铁影港。”伊恩活动手腕，整理随身武器，“那边在火拼，找到你要找的人，一起坐我的飞船离开吧。希瓦最近不太平。”

　　伊恩吹了声口哨，一辆银色悬浮骑车轻盈地滑至两人面前，形如猛禽，喷射口亮起蓝光，悬浮在地面上微微颤动。

　　伊恩跨上车，原昼月也忍不住打量了他的车一眼，随即跟着坐在他身后。伊恩：“抓紧。”原昼月将手搭在伊恩的腰间，悬浮骑车瞬间加速，破败的城市景象化作模糊的光影飞速掠过，不多时便抵达铁影港。

　　眼前满是战后的焦土，散落的金属碎片与未清散的硝烟气味刺鼻。

　　“你朋友在哪？”伊恩扫到地面横陈着数具尸/体，远处几只巡航机坠毁的残骸还在冒着烟，挑眉道，“看来我们来晚了，他是其中的哪个？”

　　不远，一艘庞大的飞船腾空而起，外壳流转着深黑色光泽，渐渐隐去轮廓，被吞没在空气中。原昼月微微一愣，忍不住低声道：“隐形舰？”

　　即便是现在，隐形舰也不是很常见的技术。

　　此刻，隐形舰内的底舱门缓缓开启，站在舱门边缘的提洛斯身姿挺拔，灰眸冰冷。舱内光线落在他的脸侧，微风鼓起衣角。驾驶员略显紧张地出声：“指挥官，任务已完成，上面有令，请勿擅自离舰。”

　　提洛斯看向地面：“我有其他任务，你先带目标回去。”说罢，毫不迟疑地从数米高的舱门跃下，稳稳落地，就看见舰桥另一侧，原昼月朝他跑过来，没喊他的名字，问他：“你受伤了么？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也没有受伤。”他低头道，却注意到一旁的男人。

　　伊恩微微颔首，带笑：“少爷，看来你的朋友安然无恙，时间不多了，我们该走了——追兵已经来了。”话音未落，果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光在集装箱后若隐若现。

　　伊恩干脆利落地转身，抬手一挥，一艘小型飞船迅速滑到他们身前，舱门打开，舷梯自动降下。伊恩率先上船，回头朝两人道：“上来。”

　　提洛斯拧眉对着原昼月：“他是谁？你还是找了……”

　　“我爸给我找的保镖。”原昼月解释道，“没时间了，走吧。”

　　提洛斯抿唇，似乎察觉到了不对。

　　三人迅速跑向飞船，舱门关闭的瞬间，伊恩一脚踩下启动按钮，飞船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原昼月转身进入武器控制舱，手指在光屏上划动，准备迎战。

　　而就在下一刻，提洛斯突然侧身，动作流畅又迅速地一脚将毫无防备的伊恩从舱门边缘踹了出去。

　　飞船外，冷风呼啸而过，伊恩整个人被甩出舱外，他的披风在空中猛地一扬，如一只黑色猎鹰。失去平衡的瞬间，手腕处的微型反推力装置亮起蓝光，他在半空稳住身形，披风翻飞如翼，目光冷静无波。

　　伊恩瞥了一眼下方，迅速锁定了一艘敌舰，身形如鹰隼般俯冲而下，落在那艘敌舰的机翼上。他单膝跪在光滑的机翼上，微微一顿，忽然抬起拳头，狠狠砸向驾驶舱的玻璃，锋利的裂纹随之蔓延开来，整片玻璃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看见这一幕的原昼月：“他怎么在下面？？”

　　“他脚滑，不用管他。”提洛斯语气平静，操作仪表盘，按下加速按钮。

　　原昼月看他一眼：“可这是人家的飞船。”

　　提洛斯神色如常：“有返航按钮，而且。”他抬眸对着原昼月，“他是昨晚对你出手的杀手之一。并不可靠。”

　　“好吧。”原昼月也并不信任那人，“你怎么知道他是杀手？”

　　提洛斯说：“和那天留下的能量场一样。”

　　目光掠过舷窗，朝外望去，他以为夺取了敌舰的杀手会追上来，没想到伊恩在半空倒转飞舰，径直对准后方的希瓦追兵。炮火从他操控的飞船上呼啸而出，黑色的舰体在空中滑出一个锐利的弧线，轰向敌舰，爆炸的火光在撕破灰色天际。

　　原昼月看着这堪称自杀式的袭击，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低声嘀咕：“……爸爸给了他多少酬金，居然这么拼命？”

　　他收回视线，手指却毫不迟疑地按下加速，飞船急速穿梭，带着淡淡的尾迹向希瓦星外飞驰而去。

　　飞船穿入太空。原昼月透过舷窗，望见希瓦星的影像慢慢缩小，星球表面荒芜的地貌在视线中被黑暗吞噬，只剩一抹淡蓝色的微光。

　　此刻，提洛斯方才微微放松了肩膀，脸部线条在舱内的光线下显得锋利而深邃，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伸手调出星图。

　　“这艘飞船不能直接开回双子星。”他指着星图上几个光点出声，“附近允许停靠的中转星不少，你想去哪一个？”

　　“我看看。”原昼月凑了上来，小时候看书学的帝国地理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他的目光一个个掠过那些星球编号和名字，“瓦苏，这个是不是你给我提过的，你老家？”

　　提洛斯目光停留了几秒，说是。

　　那些记忆似乎一瞬间被勾起，却在脑海中翻动得无声无息，就像被人硬塞进去的几张密密麻麻的纸，没有触动一丝情绪的波澜。

　　原昼月高兴地说：“那你要不要回家？看望你的家人？你们那儿有什么特别好吃的食物吗？你家什么样，漂亮吗？”

　　“没有。”提洛斯说。

　　“没有好吃的？”

　　“没有家人。”提洛斯的视线落在外界的黑暗宇宙，“都死了。现在是废墟，也不好玩。”

　　原昼月：“……”

　　他愣了一下，满脑子在搜索合适的弥补话语，声音略微僵硬：“呃，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我们换个星球，这颗……”他手指点到一颗色彩斑斓的娱乐星上，外观花哨得让人想起一颗巨大的霓虹糖，提洛斯扫了一眼，说：“这颗不行。”

　　原昼月问为什么。

　　提洛斯简短地解释：“成人星球。”

　　没去过的！原昼月眼前一亮：“你还有基因隐匿胶囊吗？”

　　提洛斯察觉他的意图，皱着眉说没有，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一只手不客气地伸过来，一边问真的吗，一边摸他身上口袋，侧兜里没有，他便开始摸他胸口袋，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胛骨，另一手深入上衣袋子里，摸到一颗疑似胶囊想拿出来：“你果然藏了东西！”提洛斯却浑身过电一般僵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原昼月。”

　　原昼月也闪电般地察觉到了异常：“……对不起。”他迅速收手，规矩地坐在了一旁，手指紊乱地放在腿上，又解释，“不能怪我，怎么有人摸一下就像你这样的？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你自己了？”

　　提洛斯没作声。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原昼月戳了下他的胳膊，再次出声：“喂，你任务做完了吗？”

　　他说做完了。

　　“我想晚点回双子星，不那么快回去，”原昼月几乎有些异想天开地说，“我们能在附近星球降落吗，随便哪里都好，待一两个月，不要回家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奇怪地反问。

　　提洛斯眼神侧过来：“为什么在外这么久也不愿意回家。”

　　原昼月靠在座椅上，神情懒散：“放暑假了，谁愿意总待在家里。”话虽这么说，他知道自己在逃避，尤其不想面对索伦，想到这个便有些烦躁。他皱了皱眉，抱怨地侧身窝在驾驶座上：“随便吧，随便找个地方降落。你可以坐公共飞船回去，我朋友会来接我。”

　　看他因不明原因闹了脾气，提洛斯有一丝费解，毕竟原昼月的耳后贴着屏蔽装置，他不能像考试时那样读取他的想法。

　　“彩虹，去吗？”提洛斯提出建议，“就在附近，也是一颗娱乐星。”

　　“去。”原昼月低低地应了一声，提洛斯输入坐标，按下按钮旋转座椅调整方向，让原昼月正对他。原昼月抬眼看他：“干什么，你要说什么？”

　　提洛斯微微倾身，眼神专注：“你好像不开心。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原昼月手里握着一台游戏设备，撩起眼皮，对上那双灰蓝的冰冷眼眸：“你有时候真的像机器人一样，提洛斯，我想什么很重要吗？”

　　他好似也不得其解，摇头说不是：“不重要，但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