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南穆》半山之木

79、第 79 章

　　夏侯星霜探身向水中看去。尚未看清是何物，便听得梦茹的房中传出响动。

　　她们二人随居船内皆是女子，夏侯星霜恐生变故，忙起身出去。

　　还未出门，听得窗外传来响动。

　　回头望去，一双湿淋淋的手已经攀上窗沿。

　　“何人？”夏侯星霜手缩入袖口，握住银针，声音清冷。

　　“别担心，是我。”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高大身影穿窗而入。

　　那人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净，方才露出真颜。

　　“敖谨行？周围重兵把守你是如何进来的？”夏侯星霜口中问着也不等人回答，匆匆拿来布巾，帮他拭干发。

　　来人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片刻便消失。

　　任由夏侯星霜在自己头脸上擦拭。

　　“梦茹姑娘帮我引开人，我方能进来，说来还真该谢谢她。”敖谨行声音有些嘶哑。

　　“此时水中正寒，可是寒气入体？你稍等我唤人煮茶，这有干净常服你先换上。”夏侯星霜说着取出一套常服，是这里兵将日常的服饰。

　　因时间紧迫无法量体裁衣，服饰皆要稍稍大些，敖谨行的身量比她高出许多，不能合身，倒也可以蔽体。

　　夏侯星霜匆忙出去寻腊梅煮茶，屋内人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衣物，半晌才快速将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褪去，换上干净衣物。

　　夏侯星霜回来时，他已经将夜行服包好，又将地上的水渍擦掉。

　　夏侯星霜拎着一个食盒，打开后敖谨行才发现里面是酒壶和两碟小菜。

　　“此处距岸尚远，你凫水而行，定是体力耗尽。”夏侯星霜将食盒中的小菜摆在敖谨行面前，又放了一个酒盏。

　　待门外传来敲门声，夏侯星霜从外面接进来一个小火炉进来，将酒壶放在火炉上温着。

　　“先吃些菜吧，酒温一温再饮。”夏侯星霜声音柔和。

　　“好。”敖谨行手中执箸略顿了一下，才从菜碟中捡了几根青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见夏侯星霜始终盯着自己，又从另一个菜碟中捡了一些放入口中。

　　“可是不合胃口？”夏侯星霜抬眸直视他的双目问。

　　“不，只是现下腹中尚饱。”敖谨行落箸，只拿着方才温好的酒小酌一口。

　　“从前若是饿了便如饿狼扑食，今日怎地娇贵起来？”夏侯星霜调侃，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一丝讥讽。

　　对面之人方要张口反驳，又讪讪的闭口。

　　“不需伪装，你不是他。”夏侯星霜声音骤然冷了几分。

　　“云风城，你将敖谨行如何了？”

　　“你认得出？”云风城蓦地松弛了许多，每日去装扮旁人太累了，他日日谨慎，却也日日都希望有人看出破绽。

　　今日终于被人发现，反倒轻松。

　　“你是何时发现的？”云风城声音中略带自嘲，这二人是有多亲密，才能不过两句话便将自己的身份识破。

　　越是看到夏侯星霜紧张自己，越是心中发堵，他知道夏侯星霜所有的关切都是因为将他当成另一个人。

　　自己不过是享受这张脸带来的优待而已。

　　“帮你拭发之时，敖谨行怕痒，虽贵为皇子却从不让人近身帮他擦拭。方才慌乱间我竟忘记，你却毫无动作。我便知你并非他，他唤梦茹也绝对不会加‘姑娘’二字，更不会与梦茹说‘谢’。”夏侯星霜凝视着云风城的眼睛，如数家珍告知他敖谨行的喜好。

　　“之前尚有不确定，但此时你吃饭的动作，更是暴露无疑。你从小便是如此谨慎，任何一道菜都不会动超过三下，现在亦是如此。”

　　“难为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云风城微挑唇角。

　　“我与你一起长大，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我们已经不再是小时候，许多错误不能一错再错，你将敖谨行藏在何处？”夏侯星霜起身不再看云风城，声音皆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当时与他成婚，不是将他当做我吗？”云风城随着起身，挡在夏侯星霜面前，目光如炬仿若要洞穿眼前人的内心。

　　“我不否认，最开始确是将他当作你，但后来的相处中我知他与你不同。他不如你沉稳，性子过于飞扬跋扈，我以为我的陪伴会将他变回原来的云风城，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改变。我开始习惯他的一切，没有你任何影子的一切。”

　　夏侯星霜的话犹如利剑直直刺入云风城的心口。

　　“你习惯他？好，那我便让他从世上消失。你再慢慢习惯我，反正都是同一张脸，你会习惯的。”云风城扣着夏侯星霜的手腕，眼神阴郁至极，眸色骤缩，凝集出冰冷的寒意。

　　“若是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夏侯星霜转身，目光坚定。

　　“他有什么好？你若是喜欢他皇子身份，我便将他杀了，从此我便是七皇子。”云风城握着夏侯星霜的手缩紧。

　　“你已知晓，我与他初识，便将他当做你，怎可能喜欢他的皇子身份。云风城，你冷静些，我们分开已经十几载，我父亲是被东夷人杀害，而你却是东夷的探子。你我不可能了，即便是我不因父亲之事迁怒与你，我已经与敖谨行成婚。你告知我敖谨行的下落，今日只当未曾见过你。”夏侯星霜甩开云风城的手。

　　“告知你又如何？你去救他？你投奔梁平，便注定与敖谨行对立，你们二人还有未来？”云风城方才冰封一般的脸，柔和了许多，不经意间浮上一抹难以觉察的微笑。

　　“我与他，与你今生皆不可能，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你盗用他的身份，手握着他父皇与母妃的命，你想要何物都可，若是你放他一条生路，我答应你会劝说他放弃皇子身份，将这个身份永远留给你。”夏侯星霜转身，眸中竟生出几分恳求。

　　“我是不是要谢谢你们夫妻的仁慈与大度，皇子的身份拱手相让，然后让你们双宿双飞，做一对快活鸳鸯？”云风城手指紧握，骨节泛白，牙齿相扣咯吱作响。

　　“我云风城从小便不是良善之辈，你觉得此事我会答应？不过告知你也无妨，说不准此时他的魂魄已经飘到此处，看着你我。若是你我二人做些亲密的举动，他会不会气的魂飞魄散呢？”云风城说着向夏侯星霜逼近。

　　夏侯星霜将袖中银针捏在手中，蓄势待发。

　　“收起你的银针，我早有防备。想想那人会魂飞魄散，我便觉得全身舒畅。做他的影子如何？一辈子不能做自己又如何？我从生来何曾有一日做过自己。我父母受人胁迫做了探子，我从小便是探子。喜欢的食物不敢吃，喜欢的人不敢说，你们的人生尚可以选择，我呢？我连放弃的资格都没有。从小便被淬骨，从此我变成了别人的傀儡。你知道淬骨有多痛吗？那些成人尚且挺不过，我只是一个孩子却被自己的父母亲手按着淬骨，我恨，恨这个世上的所有人。只有你，只有你是我不想恨之人。为何你要逼我连你也要恨。”云风城眼中满是血红，面部因愤怒几近扭曲。

　　夏侯星霜心中有不忍，但此时更担忧的敖谨行的生死。她不敢再激怒眼前人，停下向后退的脚步。

　　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双手却不停搅动，思忖着该如何安抚面前的人。

　　“你想知道他在哪是吗？好，我便告知你。我早便发现了他的行踪，一路追过来。截了他的信，得知他要夜里凫水来此。便趁着他下水之际，将人抓了，浸了猪笼。知道什么是浸猪笼吗？便是将私通的男女放在竹笼中，笼中放满石头，扔进水中。此时已有两个时辰，你猜他会如何？”云风城瞳仁泛红，头偏向一侧，低沉幽怖的笑声从紧抿的口中挤压出来。

　　“你……你真的对他动手？”夏侯星霜只觉得膝头一软，整个身子差点滑落下去。

　　“他占用旁人的身份娶妻，与私通之罪无异，这是他应得的。”云风城面上恢复平静，他多年佩戴面具，模仿旁人，早就忘记自己该如何按照心情表达不同的神色。

　　不过有些东西是天生的，那种阴郁冰冷的气息从他记事便遍布全身，有些神情他不需要学。

　　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平静的。

　　“那便不要怪我。”夏侯星霜暗暗调整气息，她此刻不能倒下。他不能让云风城为所欲为，若是今日清白都保不住，她莫不如与眼前人同归于尽。

　　这人是东夷最得意的探子，若是他死了，便也能解决大晟危机。也不算是辜负了父亲与各位叔伯。

　　夏侯星霜转动手腕，将手中银针朝着云风城快速飞射出去，却还是被他闪身躲过。

　　“霜儿，不要白费心机。你的那些把戏我早已经摸透，没用的。”云风城声音落地，满是不屑。

　　“是吗？”夏侯星霜将身侧长棍朝着云风城狠狠砸去，云风城伸手抵挡，只听一声闷响。

　　夏侯星霜嘴角突然浮上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