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距》砚则

4、第 4 章

　　“淼哥。”
　　少年还在变声期，嗓音就像是粗粝摩挲的沉闷，徐穆年还没进门就听到少年喊林淼。
　　“他是……”关燚踩着不合脚的拖鞋跑来门口就看到跟在林淼身后同样穿着绥旸二中校服的人。
　　林淼换了鞋子，回着少年的话：“徐穆年，我的朋友。”
　　随即他又转头对徐穆年说：“你不用换鞋了。”
　　徐穆年有些愣：“你先前给我买的拖鞋呢？”
　　“在那。”林淼指着关燚脚上的那双鞋子，他也没想到今天徐穆年会来找自己。
　　徐穆年摆手道：“当我没问。”
　　关燚脸上闪过一刹那的嫌弃，合着他穿的鞋子是别人穿过的。
　　“你就是关燚？我叫徐穆年，你可以叫我穆年哥。”徐穆年十分自来熟的说道。
　　关燚好整以暇盯着对方，说了句“徐穆年”就站到了林淼的身边。
　　徐穆年：“？”
　　这剧本不对吧，怎么这小子对着林淼是一口一个淼哥，对他就是直呼姓名。
　　“行了，徐穆年，来帮忙。”林淼拎着菜进了厨房。
　　“来了来了。”
　　关燚就这样看着徐穆年跟在林淼的身后进了厨房隔间，没说话。
　　“你什么时候买了个洗衣机。”徐穆年思绪飘回两个月前，“之前好说歹说，你打死也不买。”
　　林淼择好菜又洗了一遍说：“上周。”
　　“难怪，看着那么新。”
　　“三水，老班说……算了，我再问问你，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徐穆年提到了班主任，随后又想到什么止住向下说的话，他还是觉得林淼中途辍学有些可惜。
　　开煤气灶的声音有些大，但林淼的回答一字不落进了徐穆年耳中。
　　热油在锅里滋滋冒响，溅起的油渍形成深色斑点落在那件脏污的老头衫上。他说，回不去了。
　　四菜一汤做的很快，平日林淼自己一个人吃，根本不会做这么丰盛的菜。有时还是馒头夹着榨菜拌和稀粥做晚饭，所以徐穆年问他还会不会回去，他才否定。
　　人和人的处境不尽相同，林淼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生还能看得到什么璀璨的未来。
　　“关燚，哪个燚？”
　　徐穆年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几罐汽水，易拉罐拉环清脆悦耳的声响让关燚略微思索了几秒。
　　“四火燚。”
　　“哟呵，这字少见啊。”
　　关燚不置可否，听管家说是关梁宗以前找人给他卜过一卦，五行命里缺火，就取了这个字。
　　但是他并不信牛鬼蛇神，也不信命。
　　林淼将汽水递到他的面前，徐穆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道：“这么说你的名字和三水相克啊，一个淼一个燚。”
　　关燚听到“三水”两个字的时候眉头轻皱，好难听的外号，他想。
　　徐穆年大手又猛的一拍大腿说：“也不能这么说，木生火——”
　　下一瞬徐穆年的嘴里就多了块鸡翅，林淼眼神轻飘飘看向徐穆年，略带威胁的语气道：“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吗。”
　　“哈哈哈……”徐穆年打着哈哈一笑而过，很快又说道：“小子，你是哪个初中的？”
　　关燚眼神不自觉瞟向专心吃饭的人，把自己的学校全称说了出来。
　　鸡翅掉在汤里的声音不大，但林淼和关燚都注意到了，因为汁水溅到了他们的手臂上。
　　“不是！”徐穆年一脸吃惊转头看向林淼，“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林淼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美妙，“马路上见到就认识了。”
　　落地扇仿佛也在沉闷的附和林淼的回答，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凝固的气氛中显得尤为突兀。
　　徐穆年可害怕林淼这幅表情，他在脑中拼命寻找自己和林淼走回来的路上没聊完的八卦，试图转移话题。
　　这一顿饭吃的也还算轻松，毕竟后半程徐穆年把这个学期班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都快抖干净了。
　　林淼在洗碗，狭小的客厅里只有关燚和徐穆年面对面坐着。
　　“你和林淼是同学？”关燚一改在林淼面前露出的乖巧模样，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股痞气。
　　“是朋友。”徐穆年纠正他的话，同时对少年的换脸速度感到震惊：“你……”
　　“你和林淼是同一届吧，不过你们两个人的状态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关燚打断了徐穆年的话，他没心情听这个人的质疑。
　　徐穆年知道他指的是林淼没继续往下念书的原因。
　　“你应该自己去问他。”徐穆年没给他答案。
　　“他不会说的，不是吗？”少年手里把玩着林淼刚买回来的苹果，“我可以帮他。”
　　关燚不知道林淼过往发生了什么，但是才十七岁，辍学谋生，在这个没有钱就寸步难行的社会，他觉得林淼无非就是没有钱才会这样做。
　　而他恰好有些小钱。
　　“你帮不了他。”
　　夜色愈浓，徐穆年早已经离开，关燚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人的话。
　　霞光正好的那个时候，他在隔板后听到了徐穆年和林淼的谈话。
　　那时关燚才陡然想起自己上次穿回去的校服和徐穆年身上的是同一套，他们都是绥旸二高的学生。
　　今天一整天关燚都待在这间屋子里，出租屋的各个角落都快被他盯出花来了才等到林淼回来。
　　既然是好好打量过的，他必然发现了藏在客厅柜子背面的箱子。
　　那个箱子上方没有遮挡，里面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奖杯和证书。
　　他谨记这些奖项获得者的话，没动纸箱。但视力极好的关燚还是隐约看到了几个奖杯上的刻字。
　　林淼是出乎意料的优秀，这更让他疑惑为什么青年读到中途就辍学了。
　　关燚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寂静黑夜里绵长的呼吸昭示着他身旁人睡得很好。
　　皎洁月色倾斜而下散落满地，卧室摆头的落地扇和客厅的不一样，入耳的只是凉快风声，没有多余的嘈杂。
　　一夜无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想的太多，次日关燚醒的比林淼早，外头的天还是乌漆麻黑的一片。
　　林淼睁开眼的时候关燚正坐在床边的小塑料椅上看书，是昨晚徐穆年留下的一本笔记。
　　“你还没学到。”林淼抽过笔记本随手塞进了床头的小柜子里又说：“这是高二的知识点。”
　　关燚看着自己空出的手，假装不经意问：“笔记本留着，为什么还要退学？”
　　林淼找出自己出工要穿的衣服，他看向离自己不远的少年说：“没有为什么。”
　　关燚撇撇嘴低声道：“好吧，没有为什么。”
　　随即关燚又拦住往外走的林淼说：“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没有用敬词，也不是客气的语气，少年的性子多变，仿佛先前乖巧地喊哥的人不是他。
　　林淼摸了摸口袋，输入密码打开拨号界面后才将手机递给少年。
　　响了近一分钟的电话终于被另一头的人接起，但对面不知道这个陌生号码是谁，关燚难得耐心说：“是我，关燚。”
　　叶如是此时被电话铃吵醒整个人充斥着怨气，见是陌生电话对那头的人厉声呵斥，“关你个大头——谁？”
　　他迟疑的看了眼电话号码，戾气瞬间消了不少问：“你换手机号了？”
　　“没。”
　　关燚站在卧室内的窗边，亲眼见到从东方升起的一轮红日，暖光投射进屋子里照到了他的全身。
　　叶如是隐约回过神问他：“你去哪了，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昨晚你爸的秘书可是来我家要人了。”
　　“又住那位二高学霸家去了？”
　　关燚不否认，望向烈阳的眸子里染上层淡淡寒意道：“关祥山总这样。”
　　总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
　　方言婧离世后两年，关燚隔三差五就被打。关祥山不许关燚把事情告诉关老爷子，说是关燚作为他的儿子，如何教是他自己的事情。
　　最开始那两年关燚觉得关祥山还爱自己，毕竟八年来关祥山作为父亲对他还不错，为人父做的事关祥山都能做到。
　　可也就是那两年，他感受不到任何父爱，落在肩上的棍棒和跪在地上的膝盖次数多得数不胜数。
　　关祥山说，他不该还活着。他关燚，作为正妻生的孩子本就不该在那场车祸中活下来。
　　关燚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蜷起的指关节泛青，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仍谁看了都觉得他现在这幅表情可怖。
　　电话另一头的人习惯了他这样的语气，安慰说道：“不过等你大学毕业接手关氏，关祥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嗯。”
　　“没什么事挂了，我还得补觉，八点钟我还要上补习。”叶如是打着哈欠说。
　　“关祥山再问你，别说我在哪。”关燚临到挂断叮嘱叶如是，他倒不是怕关祥山来把自己拎回去，他怕的是林淼会受到胁迫。
　　毕竟在这有钱有权者就能颠倒黑白的社会里，让一个底层的人自生自灭不难。杀人放火犯法，那就做不让人察觉却又杀人于无形的事，逐渐逼溃对方。
　　他虽然谈不上对林淼多有好感，但毕竟是自己先利用了人家，总不能做出把同一艘船上的人踹下去的行为。
　　关燚眼底的情绪随着灭掉的屏幕消失不见，转眼又换上了少年人的青涩真挚。
　　厨房里的人还在熬粥，氤氲升起的热气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关燚倚着墙盯着那人的背影说：“淼哥，你的手机。”
　　林淼转过身拿过自己的东西，他觉得这人打了电话之后变得有些不一样。
　　“去坐着吧，再等一会就好了。”林淼把少年推出厨房，他语气一顿又说：“你的手机需要拿去修吗？”
　　“不用，坏了就坏了吧。”少年抓住林淼的手说：“淼哥，等会我和你一起出门。”
　　“怎么，你要去哪？”
　　关燚歪着头故作懵懂说：“淼哥你忘了，我不是说今天爷爷回来了吗。”
　　林淼眼眸闪烁，挣开少年抓着自己的手答道：“好。”
　　林淼转身又进了厨房，关燚则是在客厅摁着落地扇的风力按钮，目光落在桌上的两个红色塑料袋，是那种杂乱无章的菜市里卖的水果。
　　昨晚听徐穆年说，这是林淼买给他的，说家里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少爷，家里没有什么零食又怕人嘴馋。
　　林淼长这么大，吃的东西不说是不是进口，但也是经过挑选的超市佳果，市场地摊卖的东西他倒是真没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