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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只好叹息 ...

  •   “说认识倒也算不得错,”妫越州的声音里带着些无奈,“最初这毒里的一味‘情蝎草’还是我叫她知道的。”

      夜色中,素非烟的面色是遮掩不住的苍白,她终于收起了笑容,缓声道:“原来,你认识许多人啊。是我大意,这药竟毒你不得了。”

      她方才将这毒精心藏于指盖处的一点清泠香粉中,本想出其不意将妫越州毒倒再做打算,却不料她并不中招,反而令自己一时心急致使暴露。如今她□□之手已被妫越州牢牢握住。素非烟思来想后,一双眼睛仍紧紧钉在了妫越州身上。

      “你真叫人害怕,”她道,“偏偏我又喜欢得紧。”

      她嘴里说着喜欢,眉眼之间却殊无半分动人情态。同白日时相比,那张五官标致的面颊上剩余的只有木然并着僵冷。然而素非烟知晓自己是真心的,她甚至兴味盎然。

      或许,她猜测,是因为自己早对着不喜欢的一切笑脸相迎久了,这样的时日实在太长,以致于在面临果真喜欢事物之时反倒忘记该如何表现。

      这样想着,她叹了口气。旁人叹气或许是忧愁,可她如今却是为了高兴。

      妫越州望着她,轻声问道:“你感到开心,为甚么叹气?”

      素非烟叹道:“我高兴时笑不出来,便只好叹息。旁人高兴时笑,我只能反着来啦!”

      妫越州顿了下,便松开她的手,又问:“那么你为甚么给我下毒?”

      素非烟便将手收回身后,用一双因神采毫无颇显僵涩的眼睛看着她,认真道:“唉,分明我已说了。我一见你,就非常喜欢,令我自己都意想不到。那么就非得害你不可了!”

      妫越州挑眉道:“难道这竟叫喜欢?”

      素非烟点头道:“是啊。世上有千百种人,自然有千百种喜爱之法。只不过多数人总是趋己所爱、除其所恶,可我偏偏只能趋己所恶罢了。那么如今所喜爱的,必定是该毁掉了。你说是不是?”

      妫越州能察觉到她并非谎言,便也长长叹了口气。

      素非烟奇道:“你为甚么也要叹气?”

      妫越州道:“世上有千百种人,自然也有千百种叹息的原因。你是为了高兴,我却是在惋惜——如今我遇见了一个聪明人,却发现她是个天下第一的大蠢蛋!”

      素非烟眨了下眼,慢声问道:“甚么是聪明人会是蠢蛋?”

      妫越州道:“这个聪明人呢,既有一颗顶好用的脑袋瓜,又绝不肯屈居人下,以她的野心谋略,本该要做这天下第一等的人物,她也自然志在于此。”

      素非烟道:“不错,不错,怎么能叫一个聪明人甘心忍气吞声、碌碌无为?”

      妫越州继续道:“故而聪明人渴求功勋、荣耀与高人一等,为此她从不畏惧艰辛、困苦或者受伤流血,她生来野心勃勃,势必要走出一条康庄大道。然而,聪明人最聪明的地方,却是发现原来她并没有流血的资格。那条看似人人可行的康庄大道早将她摒除在外!她既不被允许流血,更难以流泪。原来她只配做那大道旁的鲜花饰品,或者颁给获胜者的奖励。”

      素非烟的嘴角又泛起微笑,她本该极擅长的事情,此刻却因面部神态的僵硬而显得怪异。

      妫越州没有看她,而是仰头去看天空中隐匿在云里的月亮,只可惜天色昏暗,地上灯笼的烛光远到不了苍穹之上。

      她问:“那么聪明人该放弃么?”

      素非烟轻声道:“聪明人又如何甘心?”

      妫越州便点头道:“不错,她绝不甘心!为此聪明人想出许多法子,她最后便只有一种法子。‘既然要我做花,那就姑且做花罢了。’于是聪明人做了一朵能被摘起用于配饰的花,瞧着无害极了,可她将身边的人都骗的团团转。‘只要那被寄居的人到了终点,那么站在终点的自然也有我了,’聪明人是这样想的。”

      素非烟道:“这样难道有错么?”

      妫越州冷笑道:“所以我才说她是蠢蛋!”

      素非烟便也笑出了声,那声音分外尖锐冷硬。原来在那皮囊下潜藏的绝非鼓噪不休的蝴蝶,而是缠绕着毒蛇的荆棘。

      “——你要说她,”她一字一句地开口道,“你说她见识短浅,上不了台面么?”

      妫越州迎着她的目光,扬声道:“不!我要说她见识远大、敢想敢为。”

      “……那么,”素非烟仿佛给兜头打了一闷棍,怔怔难语,却又听着自己执拗问道,“……那么你为甚么惋惜?”

      “因为物极必反,她既然绝顶聪明,也定当绝顶糊涂了。”妫越州再度叹道,“我惋惜她骗人太久,也痛苦了太久。我惋惜她不该叹息。”

      素非烟怔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只这瞬间,周围的一切便都不复存在了。

      妫越州接着道:“你我明知她绝不是花。若非要伪装,便只能类似菟丝子,菟丝子面上柔弱无害,却实打实要宿主性命。她本不该柔弱无害,于是只能自己嚼碎獠牙;她确实想要宿主性命,可为了长远偏偏要忍耐杀心。她忍耐太久,伤己太甚,所以也成了天下第一等的大蠢蛋啦!”

      素非烟没有说话。

      她一步步重新向妫越州贴近,最后几乎已紧紧地拥住她。

      素非烟在数妫越州的呼吸。不知何时起,她浑身上下的血液已陷入无休止的鼓噪之中,已令她险些失聪。于是她只能向外看去,她只发现了妫越州,便希冀从那始终如一的平稳与昂然中找回某种思绪的平静。

      “我要杀了你。”她轻声道。

      妫越州于是接纳了这个拥抱,她的身量比素非烟更高一些,贴近时下颌便能刚好挨到她的额头。闻言,她深吸了口气,又似乎是神了个懒腰。

      “唉,喜欢不是这样表现啦。”她的吐息拂过素非烟的额发。

      素非烟颤抖着笑了,她道:“我现在恨你了。”

      妫越州道:“你这人这点就不好了。实话实说,难道你私心里不叫我蠢蛋么?”

      “哈!哈哈哈哈哈……”

      素非烟闻言,思绪骤停,却是第一次真心大笑起来,那失态的嘶哑笑声中已用上了她所有的气力,连带着将泪水也自眼眶中逼出。

      原来高兴时笑要比叹气畅意许多。

      这感觉已令她十足陌生,便只好兀自平复许久,然后才低声开口道:

      “你确实愚蠢。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顽劣固执的蠢货。可惜,可惜,愚不可及却招人喜欢了。我原本必该看你的笑话!”

      妫越州浑不在意一般,道:“那你定要失望了。谁能打得过我呢?”

      素非烟再次笑了一声,她抬起头,露出了已经恢复平静的面容,那从容的视线中却似乎爬出来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那么你的刀,”她极为温柔地开口道,“青罗刀,它是怎么碎的呢?”

      妫越州收起了表情。素非烟终于从中窥得了某种乐趣,在渐渐冷却的空气中,她继续说道:“妫越州,你为甚么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妫越州捏住她的肩膀,半晌才露出一个冷笑,她道:“你不妨猜猜看。”

      素非烟却摇头,许多自心底蔓延出的兴奋与喜悦开始在她的嘴角眉梢蔓延,她真真切切地微笑着,轻声道:“哎呀,我如何猜得到呢?当初的事……不提也罢。可是如今……”

      她故意停顿了下,才在妫越州的注视中继续道:“让我猜猜,那个女扮男装的人,是同你一伙的罢?我猜,她还是李尧风的侍妾,曾经弹坏了凤尾琴的女人。”

      “我再问一问你,她是不是姓沈呢?”

      “这跟你有甚么干系?”

      松柏旁,沈佩宁再难忍受,一把打掉李尧风正欲触碰她肩膀的手,抿唇道:“既然你不肯告诉我如今明坤一事的内幕,又何必来关心我的‘三脚猫本领’?”

      李尧风面色微沉,仍旧低声道:“你是我的夫人!当初你被那妖女捉走,可知费了阁里多少人手?”

      这话不假,当初沈佩宁失踪,李尧风也曾分外忧心。因此才能一眼认出在台上作男装的她来,因顾及人多眼杂,勉力忍耐到人潮散去,他才来同她相认说话。

      沈佩宁不为所动,闻言只板着脸刺道:“费的自然是旁的人、旁的手,半点也碍不着李阁主来这里比武招亲了。”

      “你怎的这般同我说话?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李尧风一愣,转而生了怒意。从前沈佩宁性情怯弱柔顺,从不对他有过半分拂逆,如今却脾性大变了一般。方才同他相见,并无多少喜色不说,反而一上来就质疑明坤剑的当下所在。对他的问询也是不肯配合,神态间隐隐不耐。不过,李尧风思绪一转,想到她许是因为素非烟而心生醋意,那些恼火便也径自熄去了。

      “琴儿,明坤一事……”他自以为明了她心,欲言又止,“你要信我!”

      沈佩宁闻言只是皱眉,她再次退了一步,道:“那么我亦无话可说!”

      李尧风怒火又起,忍不住斥道:“琴儿!你!你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何以如今行事如此悖逆?!”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定下情绪,低声道:“琴儿,明坤一事我自然会给你个交代,却不是如今!如今最紧要的——我只问你一件事,那妖女……身在何处?”

      沈佩宁仍旧不去看他,拧着眉闭着嘴,一副油盐不进之态,只道:“无可奉告!”

      “你!”

      李尧风气急,心道无论如何却是要叫她开口了,于是神态渐渐冷硬。沈佩宁见状,仿佛有话要说,却只是警惕地按着剑柄,不肯有半分示弱。

      也正在此时,有脚步声却正缓缓临近。李尧风冷面望去,见到来人却不免心中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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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只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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