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年冬》唠嗑

10、混乱

　　“建设巷XXX号，你大概多久？”

　　“十分钟。”

　　周凡断掉蓝牙通话，车里的钢琴声死灰复燃，没那么清晰，好像隔了很远。

　　是《Summer》。

　　这首曲子能够让他缓解紧张，曾经熨帖了他诸多年少的不安。

　　现在，它失效了。

　　周凡脸颊滚烫，烫得仿佛在发烧。

　　究其原因，要从数日前的一场意外说起。

　　某日晚上八点左右，周凡下班回到家，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不时看看墙上的钟表，不时听听门对面有没有什么声音。

　　直到晚上十点过，他饿得肚子咕咕叫，实在忍不了了，习以为常去开对面的门。

　　玄关处的拖鞋冷冰冰孤零零躺着，昭示他哥孟泊跃还没回家。

　　没道理。

　　孟泊跃从事金融行业，主做个人投资，项目大部分都是私营，实打实的甩手老板，自由度极高。

　　周凡创办的公司，有孟泊跃股份，外加两个人已经认识十多年，长期保持紧密联系，孟泊跃日常动向，周凡几乎一清二楚，包括孟泊跃的商务应酬。

　　“怎么还不回来呢？”

　　周凡嘟着嘴不满，靠在门框上掏手机，翻出两个人的微信聊天界面，中午他发的鄙视表情包，孟泊跃回了个OK的手势表情包，最后一句交代晚上事宜，说是要去朋友徐慕那边唱K，请合作商消遣，让周凡自己解决晚饭，然后没了。

　　按照惯例，孟泊跃商务应酬，十点过后就该打电话叫他去接他的，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

　　“奇怪……难道叫代驾了在路上了？”

　　手指按住语音按键，周凡准备来一段小曲儿问孟泊跃还有多久回，一条APP广告推送正好传到，转移了他的思路。

　　“不让我去接，盘他！”他心情愉悦自说自话，随即点进APP，“让小爷来康康你多久到家~”

　　这是个定位软件，装了快两年。

　　那时候周凡买新车，孟泊跃陪着周凡去试驾，销售人员推荐车载定位，钥匙往车上插，另一端连接APP，就能看到自己的车在哪儿。

　　孟泊跃说买了买了，这个好，钥匙插周凡车上，APP装自己手机上。周凡说再买一个再买一个，这个好，另一把钥匙插孟泊跃车上，APP装周凡手机上。

　　他们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车子在哪儿，日常用途的确方便，方便了周凡给孟泊跃打电话。

　　周凡：“你看看，我车在哪？我找不到了。”

　　孟泊跃：“我截图给你发微信里。”

　　周凡：“你快看看，我车在哪？我又找不到了。”

　　孟泊跃：“等着。”

　　周凡：“你去看看我车……”

　　孟泊跃：“在……”

　　他好像从来没有帮孟泊跃找过车，孟泊跃也从来没叫他帮忙找过车，他几乎都没有打开过定位软件。

　　这对他来说很新鲜，很刺激。

　　但接下来，他就不觉得有什么新鲜刺激的了，他将APP上的定位放大再放大，来回反复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才确认他没看错。

　　定位上的车，处于静态，好好停着，没有移动。

　　而且……

　　“玉林路？”

　　玉林路，某酒馆门口。

　　是孟泊跃投资的那家酒馆，开业后周凡去过几次。

　　这孙贼什么时候开始跟他撒谎了？不是说去徐慕那里唱K吗？临时改变行程？大晚上的不回家，自己出去嗨，不带他也不说一声？

　　周凡有点不爽，嘴翘得老高。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对面公寓冲了个澡换了身孟泊跃给他选的休闲风衣裤，拿着车钥匙下楼上了车，一路飙至定位地点。

　　街道很长。

　　灯笼很亮。

　　周凡一步步踩过地上的泡桐树枝丫影子，眼睛往中式小酒馆门口望。

　　孟泊跃出现在酒馆门口，接周凡打的电话，然后回头。

　　他西装笔挺，修剪过的短发迎风不动，他露出笑容，周围的光变得朦胧。

　　周凡有一瞬间失神。

　　一瞬间过后，忽然想起了自己大晚上饿着肚子来这里干什么。

　　周凡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到什么就直说，不会掖着藏着拐弯抹角，孟泊跃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逗得发笑，挨个儿解释，不忘揉他的脑袋，一边说来酒馆的原因，一边带着他往酒馆里去。

　　再往后，再往后发生的事情，对于周凡来说很混乱，他空腹喝了酒，酒精上了头，直到次日，在自己公寓的大床上醒过来，只能回忆起来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画面，不那么清晰。

　　有一点他却记得。

　　不仅记得，还很确定。

　　他摸了孟泊跃！

　　周凡已经不小了，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小小少年，男人嘛，那点事不叫事，又不是没干过，但对象加上他哥孟泊跃，他怎么想怎么别扭。

　　但别扭的，好像只有他。

　　第二天他睡醒过后，孟泊跃不在他公寓里，估计在对门，手机里的消息还是头天的，孟泊跃什么都没给他发。

　　反倒是那个小姑娘的消息不断，发了一大串。

　　邪门儿了，邪门儿了，他脑子里全是关于孟泊跃那个画面，邪门儿了邪门儿了，怎么想怎么别扭，他哥怎么没有当场打死他？

　　邪门儿。

　　再继续想下去，他能原地给自己再抠出一套三室一厅大房子。

　　醉酒害人！

　　为了转移这个注意力，他做了之后回想起来恨不得扇死自己的很烂很不明智的决定。

　　他坐在床上，抱着兔斯基抱枕，戳开了那个漂亮小姑娘的微信对话框。

　　约见面，陪逛街，陪吃饭，看电影，聊天，消费，忘记孟泊跃那件事！

　　孟泊跃似乎不记得，孟泊跃没有再提。

　　只有周凡一个人在别扭，好在小姑娘挺会来事儿的，很快就让人发现了端倪，她吊着周凡约孟泊跃，同时鱼塘里还有一大群其他的大头鱼。

　　大头鱼们全是冤大头，孟泊跃看上去也像一个冤大头。

　　周凡在破解鱼塘之谜的过程中，总算把那晚的事暂时给忘了。

　　是暂时，因为破解鱼塘之谜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发现问题，解开真相，追回损失，拢共不到两周的时间。

　　小姑娘被踢出局，日子回归到清净太平。

　　孟泊跃还在那说风凉话，孟泊跃说：“好了好了，该上班上班，该工作工作，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别气了，下次不上头，一定看清人！”

　　周凡瞪他：“久走夜路遇到鬼！以后再别弄这种事了我看电影挺好！你也看！”

　　孟泊跃只管笑。

　　午后的阳光朦胧，丝丝缕缕裹覆他满身。

　　周凡坐在办公桌前的旋转椅子上，端着一杯手磨咖啡，看着他的笑，恍然又是一瞬间失神。

　　一瞬间后。

　　记忆被撕开，声响如裂帛。

　　那晚的灯光也朦胧，扑朔迷离裹覆他满身。

　　周凡手里的咖啡，不香了。

　　别扭。

　　难堪。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却说不上来。

　　周凡从来不叫孟泊跃“哥哥”，是因为个人习惯，在周凡的概念里，叫全名最亲切。

　　他把孟泊跃当做很亲切的人。

　　除去家人父母之外，最最亲切的人。

　　孟泊跃对他好，好了这么多年，他一一都记在心里，从不忘怀。

　　孟泊跃把他当亲兄弟。

　　他很清楚。

　　他还小的时候差点跟孟泊跃结异姓兄弟呢，不记得后来为什么没结了，但后来他认了孟泊跃的妈妈做干妈，他们和亲兄弟基本是没区别的。

　　所以他别扭。

　　一定是因为这个。

　　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别扭的，因为这个他才觉得怪。

　　他想，他需要缓缓。

　　近期还是少见孟泊跃为妙吧，否则老是别扭。

　　他开始回避。

　　消息少发，信息少回。

　　下班回家不去找孟泊跃一起吃饭，周末干脆通宵打游戏第二天闷头大睡哪也不去。

　　孟泊跃一到公司，前台一报备，他就躲，等人走了，他再冒出来，这样坚持又过了好些天。

　　连他的助手小谭都奇怪了，问他说：“老板，您在躲孟总吗？”

　　“不是，没有，别瞎说。”周凡标准否认三连。

　　有也不承认，咬死了不承认。

　　嘴上他不承认，可一到他无所事事，孟泊跃那个画面就往他脑袋里钻。

　　钻，钻，一直钻。

　　他气得掀桌。

　　“啊啊啊！太他喵的别扭了！”

　　要不找个人问问呢？

　　他这都是怎么了？怎么样才能不老是去回忆那个画面，还有那个……触感。

　　说问就问，周凡问了人。

　　问的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有……同性伴侣的大哥哥。

　　因为实在难以启齿，他选择通过文字对话方式，微信作为通讯工具，来询问这件事。

　　对方安慰他一番，他好像被说服了，可能真的是因为他把孟泊跃当亲哥，胆子太肥醉酒装疯，过后回想起来后怕，又觉得对不起孟泊跃，所以才那么别扭。

　　周凡又在家混周末，打游戏，睡觉。

　　接着就到了今天。

　　床头日历翻到2023年10月29日。

　　星期日。

　　晚间八点，孟泊跃突然打来电话。

　　接不接？

　　周凡决定接起来先听孟泊跃要说什么，这些天，他们都没好好说上两句话。

　　他接了。

　　孟泊跃在电话那头说：“你在干啥子？出来吃点东西不？我和修哥在喝酒。”

　　听不得！听不得一点儿！

　　周凡火速挂断电话，手机像烫手山芋一样被他扔到沙发另一端，然后盯着手机大喘气。

　　心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喝酒，喝酒害人！

　　盘腿好半天冷静不下来，那手机又开始震动，不停震动。没完没了。周凡开始暴躁，对着兔斯基抱枕猛锤三拳，爬过去，按下拒听键。

　　整个世界清净了。

　　又没有完全清净。

　　关于那个混乱的晚上，关于孟泊跃的那幅画面，再次钻进他的脑子。

　　还是找人说说话吧，一个人独自呆着太容易胡思乱想。

　　还是那个安慰过他的大哥哥，还是微信聊天文字沟通，对方性格很好，很温柔，极具耐心帮他分析，分析的时候不忘安慰他，分析着分析着，他突然收到了另外一条消息。

　　消息来源于，这位大哥哥的那个同性对象。

　　[江行止：你别跟我哥说了，你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