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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手臂上的毛毛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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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落山了。晚霞被绿色的庄稼衬得格外红,美得像仙女的飘带,长长的,轻轻的,浮在山顶。
我爹坐在院子里望着山下,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我。烟囱里冒着烟,袅袅升起,消散在晚霞中。我妈肯定在给我做好吃的。其实我还没有饿,今天吃了好多枇杷,要是做回锅肉的话我肯定还能再吃一大碗饭。
忽地我爹站起来,朝我的方向走来,应该是看到我了。我加快脚步,想着赶紧给他分享我和爷爷的战果。
“爹”我刚想说爷爷让我给你们带枇杷了,就听见“呼”的一声,紧接着左手臂上就传来疼痛的感觉。想来,“呼”的那一声,是我爹挥动竹条带动空气的声音了。我爹是什么时候手里有竹条的?刚刚没看见啊。由不得我多想,第二下,第三下……
“狗崽子,你跑哪去了!”
我爹发疯一样吼着发问,并没停下抽我的动作。我只觉得左边身体发紧,发疼,手臂,小臂,大腿,屁股……我疼的不敢哭,喉咙憋的生疼,半天才说出来几个字“我给你们带枇杷了。”
“一天到黑就只知道吃,吃,吃,吃!”
我爹挥手一拽,草绳就松了,小筐顺势滑向地面,枇杷撒了一地。伴随着每一个“吃”字,竹条便与我身上某一处短暂的接触,只留下疼痛的感觉。
看着我爹高举的手,我的肌肉习惯性躲了一下,尽管我本意没想躲,还是不自觉的哆嗦。
“你还敢躲了!”
竹条带动空气声音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终于,我妈听见动静了,急急忙忙跑出来,边跑边用围裙擦手,冲着我爹喊:“打撒子打,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妈护住我,要给我拉走,我看着地上的枇杷,还好没摔坏,要去捡。我爹看我还顾着枇杷,又要开始抽我。余光里看见我妈转头瞪了我爹一眼,我也顾不得我爹抽不抽我了,反正也被抽了那么多下,赶紧把散在地上的枇杷装回筐里,抱着筐跟我妈回厨房了。
被抽的时候我努力忍着不哭,一方面我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能因为被揍了就轻易哭出来;一方面我觉得我越哭,我爹抽的越起劲。身上很疼,心里更疼,我就不明白了,去爷爷家错了吗,爷爷和我还挑好的枇杷给带回来。
妈蹲下来,一手扶着我的后背,一手抚摸我的头,我看见她眼睛泛着光。
于是我刚刚的忍耐,一下子就决了堤,泪水一滴滴的翻涌而出,一点不受我控制,我开始抽泣,被委屈的情绪吞噬了。不哭的时候,憋的喉咙痛,抽泣的时候,喉咙也很痛。所有的委屈没有通过眼泪,也没有通过声音发泄,全都集中在喉咙里。像是那条活辣子终于炸毛了,身上的毒毛刺纷纷像我的喉管发射,毒液令我的喉咙发肿,发烫,让我吸不上气。
妈看我抽泣的不成样,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跟你爹回家看你不在家,问了二胖也说今天下午找你玩没看着人。你别怪你爹,他是太担心你了。你去爷爷家也该给我们说一声。你可是我们心头肉啊,不见了可咋整。乖,不哭了,你帮我烧火,我赶紧做完饭给你烧水洗澡。一会吃饭给你爹认个错,就过去了。”
坐在灶前,开始添柴。妈翻动铲子,铲子和锅碰撞在一起发出“铛铛”的声响,柴火也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我望着跳动的火苗发呆。平时我会想象火苗像恶魔一样张牙舞爪妄图融化我,而我是孙悟空,正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接受历练,根本不怕它。但是今天没有心情,只觉火烧得太旺,烤得脸发烫。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爹在给我洗澡。
我努力回想晚饭有什么菜,是什么味道,但是并没有结果。我就记得吃饭的时候我爹带着一身烟味走进堂屋,那一瞬间我又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直到吃完饭,我也没认错,不知从何说起,我怕一开口我爹就把饭碗给我砸过来。
我爹舀了一瓢水,从我脖子往下冲,他看着我手臂上的竹节印,什么也没说。爹的动作比抽我的时候轻柔多了,一瓢一瓢的温水,从上往下带走了我身上的汗渍、灰尘。
他的手伸向肥皂盒,要给我上肥皂。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光是想着肥皂浸到破皮的伤口里的滋味,我都疼的起鸡皮疙瘩,被抽是疼在皮肉,要是上肥皂,那味道,钻心啊。最后他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肥皂,依然什么都没说。
简单的用水给我冲了冲,就算洗完澡了,爹拿毛巾轻轻的给我身上的水拂去,没有来回擦。擦完以后,爹就去挂毛巾。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碗白色的膏体。
食指抠起来一坨,轻轻涂在我的毛毛虫上。很快膏体就化开了。身上也不止一条毛毛虫,我爹就重复着这简单的动作,把每一条毛毛虫都涂了一层。这是猪油吧。我以前摔了磕了,妈就给我涂一层,淤青一会就散开了。我想我现在肯定油亮油亮的,要是个猪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爹擦完叹了口气,跟我说:“去睡。”
命令一样的口气,不容商量。
我朝右侧躺着,不敢动,左边疼,也怕动来动去猪油蹭到被子上。今天发生的事情,开始在我脑海里浮现。
下山时呼啸而过的风,绿油油的玉米杆,烫脚的大地,爷爷问我的问题,香甜的枇杷,抽在我身上的竹条……我想我大概是做错了什么,所以爹才很生气的揍了我。然而他什么都没对我说,光凭我自己要想明白实在太难。
想起那个写枇杷树的人,白天还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开心,此刻我就切身体会了一番揪心的痛。现在我也能不完全理解,毕竟睡一觉,明天有一筐的枇杷可以吃,想想还是很开心的。但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憋屈。把头蒙进被子,眼泪就这么淌了出来,强迫自己不发出声来,又开始折磨我的喉咙了,鼻涕也跟着流了出来。
不知道是憋的缺氧了还是被子里本来就没多少空气,我感觉快要吸不上气了。把头伸出被子,抬手抓起被子的一角,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把被子挪了挪,省得蹭到脸上。
爹还是疼我的吧?洗澡都很注意没给我上肥皂,擦的时候也很轻柔没有来回擦,还给我涂猪油。明天我再去道歉好了,睡一觉应该也消气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漆黑中数着蟋蟀“唧~唧~唧~”的叫了多少次。右手轻轻摸着左边手臂上一条又一条的毛毛虫,一边感慨明天又很热,一边又觉得蟋蟀真好,无忧无虑的。
机械地执行了我爹让我去睡的命令,又没写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