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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对于做了近20年律师的尹秀林来说,撒一些必要的、有利于事件按照正确走向发展的谎言,再简单不过了。她合上门后听见少年离开的脚步声,没产生什么负罪感,但回想起陈徵的目光,还是觉得有些烦恼。

      发现自己儿子的同性恋身份,实在是一个意外。中考的前两天,韩疏阅一门心思只想着考好点,每天凌晨都在温书,那天尹秀林也在书房忙到很晚,回房时看见韩疏阅卧室的门缝里漏出丝丝微光,推开门想让他早点睡觉,开门后却看见他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尹秀林走过去想叫醒他,让他自己去床上睡,却在出声之前看到了一张被压在历史课本下的A4纸,好像是韩疏阅自印的,露出的几个字上写着“三明旅游攻略”。她抽出纸张,发现韩疏阅做了一个细致的7天7夜行程图,她心里一边觉得好笑地嘲讽韩疏阅:“陈徵不是三明人么,轮得到你来做攻略”,一边仔细地看了看这小子这么努力地想去曾经去过的城市究竟要玩些什么,每一条都是些小孩才感兴趣的幼稚玩意儿,直到她在最后一个项目里看到【和陈徵一起去三明之眼摩天轮】。
      两个15岁的男生为什么要一起去坐摩天轮,这个念头一旦在尹律的脑海里诞生,就不可能再沉寂下去。她当晚彻夜未眠,第二天中午,她支了韩疏阅去超市帮她采购一些家庭用品,从家里去最近的大型超市需要坐公交,她给韩疏阅的采购清单很长,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个小时。那天韩律去了事务所,尹秀林一个人蹲在儿子的卧室,将儿子从学校寝室搬回来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
      找到的证据不多,除了明显写着陈徵姓名的数学试卷装订册,就是一张被裁剪过的实验班毕业照。实验班学生少,所以每个小孩的脸都照得十分清晰完整,掌心大的小半张照片里韩疏阅身边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清瘦白皙、轮廓漂亮眼神安静,仔细看的话有五官三分像陈守拙——他的副检察长父亲。

      尹秀林坐在地板上沉默了很久,她不是个十分情绪化的人,此刻也开始慌乱到落了几滴眼泪。不知过了多久,想着韩疏阅可能要从超市回来了,她拿出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15岁的韩疏阅,他那时候是可以用相当勇敢来形容的。人生前十几年过得异常平顺会加剧少年莫须有的鲁莽,出柜这件事几乎不需要三审定谳,在母亲将照片纸扔在他脸上的当场他就认了。

      “我喜欢男生,不可以吗?”
      青春期的脊梁应该比钢筋还硬,在尹律失去风度冲上来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耳光后,依旧支撑着身体让他保持着不屈服的姿态。
      父亲反常态地在家里点了烟,坐在居高临下的主位上,一口气抽了半根才停下来,沉着声问他:
      “我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能告诉你,你这个年纪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懂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陈徵有跟你说过他父亲的职业吗?他父亲叫陈守拙,不出意外五年之内就会升任林市第一检察长。你喜欢他,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像其他不知死活的高中生一样早恋?你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你、对我和你妈妈甚至对他的父亲会有多大的影响吗?”

      韩疏阅确实不清楚陈徵的家境,初中刚毕业的小孩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他只知道陈徵在一个很遥远又温暖的城市长大,外公拥有山竹果园,母亲也很温柔,至于陈徵为什么会来林市,陈徵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一无所知。少年的喜欢也不需要知道这样的细节,喜欢就是喜欢上了,喜欢他唯独向我袒露出来的灵魂,而从来无关其他。
      不过很可惜,彼时的少年并没有主宰自己人生的机会。
      为了防止在考场和陈徵见面,他被勒令禁止参加中考,父亲空出了一周的假期,亲自将他押送到了海市。通过家里亲戚的关系和他原本在林市出类拔萃的成绩,他被注册了文华高中的学籍。
      而那年漫长的暑假,失去手机、互联网的韩疏阅,被关在一家心理诊疗所整整三个月。

      这样所谓的心理诊疗一直到高一开学也没有停止,报道那天,尹律特地来了一趟海市,母子二人在文华高中的寝室楼下沉默对峙,谁也不肯先退一步。韩疏阅这次住校没有带会被陈徵吐槽的奇怪零碎了,一个旅行包足以装下他所有的日用品。尹律穿着纯黑的职业套装,略有些松动地看着三个月未见的儿子:
      “诊疗所的廖医生跟我说你一直不爱说话,也很抗拒沟通,但我依然觉得你只是在和爸爸妈妈较劲。儿子,别在没用的地方发你的倔脾气,我可以把你的手机还给你,也可以停掉心理诊疗,但是你得向我保证,再也不喜欢男生,再也不和陈徵联系,我会每天都查你手机的通讯记录,你能做到吗?”
      韩疏阅听完只是抿了抿嘴,他好像已经在前三个月里撕心裂肺地哭过很多次了,也在廖医生的电话里求过父母把他带回去,但现在母亲就在眼前,他却突然再也使不上力。他没同意尹秀林的建议,依旧沉默着转身,只在上楼之前低声问母亲:
      “陈徵有没有来找过我?”

      尹律这次没有撒谎,冷硬着嗓子说“有”,韩疏阅又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说你早就想离开林市了。”
      韩疏阅点了点头,最后说了句:
      “妈妈,其实我的倔脾气也是随你的。”

      搬入寝室的当天韩疏阅认识了袁子铭,袁子铭大他一岁,初中时因为打架被留过一年,后来靠家里给文华捐楼上才能入校,和韩疏阅不同班。
      文华的寝室很大,但床与床之间没什么隔断,或许是怕他取了现金半夜溜回林市,母亲留给他的卡上钱不多,只会定期打一点过来,韩疏阅精打细算地买了个落地的帘子把自己的空间和外界隔绝开,和袁子铭还算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周才等到金雨辰来。
      按照母亲的计划,每周六和周日廖医生都会来接他去诊疗室,或许这个所谓的心理治疗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而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监控与托管所。那个周日下午,廖医生开车将他送到了寝室楼下。等他上楼后,才发现自己的帘子被暴力拆下了,原本整洁的书桌和床铺一片狼藉,床单上横七竖八地睡了两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同学,寝室地板上也全是没吃完的披萨、烤鸡和被踢翻的饮料瓶。袁子铭应该是偷偷喝了酒,整个人醉醺醺的,见到韩疏阅的一瞬间撕去了平时趾高气昂的冷漠,露出狰狞的厌恶来。
      上周五才来报道的金雨辰笑嘻嘻地向他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张廖氏心理诊疗所的名片,嘴上轻描淡写说了句:
      “抱歉韩同学,周末我们轰趴的时候有人不小心从你的抽屉里翻出来了这个,还给你。”

      那张名片上赫然印着【同性恋心理诊疗】的字样,在日光灯下让人有灼目的痛感。

      “操他妈的,金雨辰,你和一个傻逼同性恋说什么多话干什么,也不嫌恶心?”
      袁子铭还大着舌头,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冷眼扫了一下韩疏阅,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老子就知道他一个男的住寝室的第一天就拉帘子不对劲,没想到是个变态,明天我就去找年级主任让他换寝室。”说着用手指韩疏阅:“你,听到了吗,限时一天,给老子赶紧滚,今晚也不许住寝室。”

      韩疏阅突然有点想笑,几乎同样的剧情在三个月内上演了两次,不管是母亲还是袁子铭,好像都在和他说一样的话:因为他从未影响到任何人的性向,让他滚出自己的生活范围。
      好奇怪,不知道陈徵如果有知道自己心意的那天,作为唯一一个可能会被影响到的人,是不是也会有相同的反应。应该不会这么过分吧,韩疏阅想,毕竟陈徵那么好,才不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又难堪,像刀在心脏上剜肉一样。

      让人遗憾的是,主任并没有同意袁子铭的换寝申请,得益于那天寝室轰趴成员的嘴,整个文华高一都迅速知道了韩疏阅的同性恋身份,没有人愿意背上疑似同性恋而可能遭受霸凌的风险收留韩疏阅。
      后来韩疏阅学会了在袁子铭吃饭的时候回寝室洗澡,然后带上毯子在自习室将就一夜,曾经被他避之不及的心理诊疗室反而变成了难得可以睡个好觉的地方。不过有时候自习室也待不下去的话,没锁门的杂物间也可以凑合。若要是让韩疏阅评选文华三年里他睡过条件最差的地方,教学楼顶层走廊尽头的废弃厕所可以排到第一。

      高二校运动会之前,他被体育委员凑人头强行报了男子3000米,那时候他已经因为不肯在学校说话,被金雨辰调侃着取了一个“小哑巴”的外号,后来被发扬光大,所有人都将他视作一个不会反抗的哑巴。
      金雨辰在体委将项目报名表交上去之前特地借来看了一遍,课间闲庭信步地走到韩疏阅的桌前敲了敲:
      “小哑巴深藏不露嘛还敢报3000米,这样,你要是3000米能跑进前三,我跟袁子铭说让你高三之前都能回寝室,怎么样?”

      最近天气日渐转凉,而自习室也早就不让他待到深夜,他这个学期为了找地方睡觉都在图书馆关门时和管理员斗智斗勇,虽然回寝室不得不面对袁子铭,但只要不打起来,这个条件还是非常吸引韩疏阅的。
      他耐力一直不太好,初中时体育中考1000米都只能勉强达标,陈徵体型和他差不多,却可以轻松考满分。初三有段时间班主任为了锻炼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会让他们参加晨跑,陈徵嫌弃他慢,在400米的标准跑道上套过他的圈,套圈后还故意跟在他身边慢跑着笑话他:
      “韩疏阅,你的腿怎么比做数学题时的脑子跑得还慢。”
      韩疏阅那次没忍住推了陈徵一把,但陈徵躲得很快,反倒是自己重心往前一栽,眼看要摔倒,陈徵赶紧回来扶他,最后垫在他身下狠狠摔在了橡胶跑道上。

      韩疏阅最近早上一个人练习也总摔倒,经常跑过两千米就开始腿软,膝盖支撑不住跪在跑道上是常有的事儿。他从前不知道原来摔在跑道上会这么疼,接触橡胶粒的皮肤像被砂纸磨过一般火辣辣地烧着,摔得狠了即便隔着裤子也会渗血。当时被陈徵垫着没觉得,爬起来后觉得丢脸也没再和陈徵说话,不知道当时陈徵摔得疼不疼。

      运动会前一个月他总是早上6点就去跑步,陆陆续续跑一个小时,趁袁子铭和金雨辰出门吃早饭后回寝室冲个澡再去上课。运动会当天天气很好,韩疏阅早上醒来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以为是低血糖,但他不敢多吃,怕跑步时跑不快,只在超市买了两块巧克力垫了一下。
      3000米是那天上午最后一个项目,除了他所有的选手都有不少加油助威的朋友和同学,韩疏阅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结果,他像封闭了疼痛神经一般全程都奋力往前冲,10分钟后如愿以偿地在响彻操场的广播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刚好第三名,肺里后知后觉传来贯穿般的痛苦,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取下铭牌一个人默默往外走时金雨辰跟了上来,韩疏阅还穿着跑步时的背心短裤,阳光下白得发光的手臂和小腿裸露着,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凝成水珠挂在胸前的暖玉般的锁骨上欲坠不坠。韩疏阅低着头,他实在难受,跑完步5分钟了依旧大口喘着气,没注意到金雨辰看他的目光有些深。
      “小哑巴,这么急着去哪儿?”
      韩疏阅没功夫理他,脚步绕开一言不发地走了。回到教室后他才发现自己在发烧,额头烫得惊人,四肢在剧烈运动后又高烧,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渐渐地他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也或许是晕了过去。
      他是被一杯水泼醒的,醒过来才发现身体下的地板潮湿冰凉,头顶有窗户灌着冷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却摸到了不着寸缕的肩膀。恐惧在他脑海里一瞬间炸开,比刚才那杯水更让他清醒,隔着睫毛上悬挂的水珠,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洗手间里,不止上衣,裤子也不见了,原本的衣物只剩下内裤和鞋子还留在身上。

      韩疏阅的惊悚和怒火几乎要烧灭他的理智,但身体高烧还没褪,他无从发泄也无力发泄。浇醒他的是一个陌生男孩,那男孩手里夹着一根烟,脸上的表情既抵触又无奈:
      “同学,你要耍流氓也换个地方好不好?我只是偷偷来抽个烟可不想长针眼。”
      韩疏阅在他的注视下找到自己被扔在一边的背心和短裤穿上,又看了眼手表,才发现已经快到晚饭点了。他扶着洗手台站起身,没和男孩多解释就走了,先去了趟校医院,被医生骂了一顿,让他躺好给他挂了点滴。打完点滴后已经是深夜,恢复了精神后他走回寝室,发现寝室门锁着,自己的床单被褥和衣服被一股脑地堆在走廊上。他敲门,几秒后门被暴力地拉开,开门的袁子铭依旧是那副嫌恶夹杂着不耐烦的表情。
      “大晚上的吵什么?”

      “我的东西为什么在外面?”韩疏阅依旧尽量保持着平静。
      袁子铭极尽嘲讽地嗤笑了一下,“哟,小哑巴终于舍得说话了?你被赶出去了啊,还能有为什么?”
      “可是金雨辰说……金雨辰在吗?你让我和他说。”
      “他不在,你找他也没用,我今天听说高一那边退学了一个,腾出了一个床位,你马上搬过去,少在我眼前晃。”

      高一寝室在另一栋楼,夜这么深了,韩疏阅也无从知道究竟是哪个寝室有人退学,总不能带着行李一间一间地去敲门。最后他只能抱着枕头和床单,回了教学楼。教室门都锁着,常用的洗手间多少有股味道,最后他竟然还是到了下午醒来时的那间废弃洗手间。
      现下当然是没人了,他踩着洗手台勉强封了窗户,在角落凑合了一晚。
      至于自己下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被脱掉了衣服,他竟然也没有力气再去烦恼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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