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游》程亦景

15、番外【四】人鱼芙瑞雅

　　我曾经名叫芙瑞雅，是人鱼王族的公主殿下。

　　我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毕竟那太久远了。
　　而且我太小时的记忆，也是不甚美好。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三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人鱼王族最王族、最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发现过我。
　　我甚至连名字也没有。

　　我唯一有深刻印象的，这是我自小便与旁人格格不入的鱼尾。
　　我人鱼王族皆喜爱尊贵的红黑金三色。因此，大家的鱼尾也几乎就在这三色中。
　　可是我的鱼尾不是这样的。
　　从我记事以来，我的鱼尾便是与他人不同的深蓝色。
　　虽然我很喜欢这种颜色，但我害怕，会被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孤立排挤我。
　　因此我也不敢自己走入人烟密集处。

　　直到我快五岁时，一个人偶然路过，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我，并将我带回了他在城镇住的家。
　　待我修整一日后，他给我梳洗打扮，然后便带着我前往人鱼王族最至高无上的地方---王上王后的宫殿。
　　我非常惶恐，害怕一路上可能遇到的他人恶意的眼光。
　　可事实证明，虽然他人看我的眼光不一样，但却没有什么恶意。
　　甚至因为这一条深蓝色的鱼尾，我被王上王后收为义女，受尽宠爱，享尽尊荣。
　　他们还为我取了一个名字，叫芙瑞雅。
　　这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年幼的我懵懂地想：原来有时候特殊，并不代表着被厌弃。
　　我真的好开心啊。

　　但自从我成为人鱼王族唯一的公主殿下后，我每日食用的不再是各种各样的海鱼海虾，而是族民们从各个凶险之地搜罗来的、千金难求的灵果。
　　父王母后说，作为人鱼国最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我值得最好的。那些海鱼海虾，整天食用些脏污不堪的东西，会污染了我纯洁的身体。只有最最洁净的灵果，才配唯我享用。
　　我很感激大家对我的好，灵果的滋味也确实美妙，但吃多了，也是真的会腻。
　　我也想像普通人一样，食用一些海鱼海虾啊，为什么不可以呢……
　　连父王母后经常食用的，也是那些海鱼海虾。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

　　我也曾怯生生地向他们提出抗议，可总是被驳回。理由仍然是怕那些海鱼海虾玷污了我纯洁的身体。
　　我很想反问父王母后，难道他们食用这些就不会被污染吗？
　　可是我不敢。
　　虽然明面上我是他们最宠爱的女儿，但我时刻牢记着，我只是他们收的义女，如果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地位就有可能一落千丈。如果自己平时的性格又刁蛮的话，那我极有可能失去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我害怕啊……
　　我害怕被抛弃，再次孤身一人……

　　在我八岁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很讨厌的人。
　　他总是暗戳戳地欺负我，却不叫旁人知道。
　　我向父王母后告状，但他们总是抓不住他。

　　虽然他欺负我欺负的不算狠，应该算是逗弄，但我却十分讨厌他。
　　因为他总说，父王母后不是真心喜欢我，只是为了将我献祭给海神，以换取人鱼族的平安与富足。
　　甚至他还想要抹去我以前的名字，给我一个新名字。
　　他说他给我起名叫临景鸢，因此他总是喊我小鸢儿。
　　他凭什么？
　　他又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我的什么人，与我毫无关系，甚至我还十分讨厌他。他凭什么给我换个新名字？

　　虽然每次他对我说这些，我总是转身就走。但怀疑的种子已经悄悄埋在心里。
　　特殊的鱼尾，族民的眼神，每日的灵果……一桩桩一件件，我心中的怀疑愈加深厚。

　　直到十岁那年，我突发重病，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性命垂危。
　　虽然我一动也不能动，但奇迹般地，我还有意识，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事物。
　　我感觉到父王母后的愤怒与担忧；听到族民们日复一日地让自己寻找到的珍贵药材带给我；感觉到母后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洒在我脸上，湿润而又滚烫。
　　甚至连那个讨厌的人，也趁着半夜来悄悄看过我很多回。
　　我不想再看着他们为我担心，你一次又一次的挣扎，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后，我终于脱离了濒危状态，醒了过来。
　　再看见我睁眼的一刹那，我王母后的泪瞬间就下来了。不知怎么地，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这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怀疑过我的父王母后；但同样的，也对那个曾经被我讨厌的人有了改观，现在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

　　等到我十三岁，我便搬出了父王母后的宫殿。他们说，作为人鱼王族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应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住所。
　　他们亲自带着我前往。
　　那是一座蓝色调的宫殿。
　　那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艺术品。
　　我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宫殿，能拥有这样好的父王母后和族民。

　　我本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是我错了。
　　18岁那年，我被送上了祭祀海神的祭台。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绝望，甚至连十岁那年的重病我都没有如此绝望过。
　　原来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大家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是圣女，会被献祭，来祈求海神庇护。
　　真可笑，我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圣女的身份。

　　主持祭祀的大巫正对着祭台做着奇怪的手势。随着他的动作，我身下的高台兀地窜出一股幽蓝色的火，很快便点燃了整个高台，烧到了我的脚下。
　　我不知道火焰为什么会在海底燃烧，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火焰烧在身上，身体却毫发无损，只是痛彻灵魂，似乎这诡异的幽蓝色火苗直接在我的灵魂上灼烧……
　　可这再痛，又怎么比得上被欺瞒被抛弃的感觉？

　　也是人生第一次，我悔不当初。
　　我想要改变我的结局，想要逃离这里。
　　可是一切已经成为了定局，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一点一点的流失……
　　可我不甘心啊……
　　若是一切能重来，那该有多好……
　　下一次，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守护好临景鸢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