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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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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
“又是过重阳”
“台榭登临处”
“茱萸香遮雨”
“青烟也连绵”
“满叶秋色怎留住”
“佳人回首断音缘”
“纪念以此”
“今宵不眠”
有人在此处对着诗句,这儿广阔宁静,新菊遍地,片叶皆思念。
按小镇上的习俗,九月九日都应当上碑林扫墓,无论男女或者老少,在意或者不在意。
小镇念旧,居住在镇上的人也一样念旧。
依旧的瓦片,依旧的平民,依旧的穷苦,依旧的生活。这里的一切,看似都在照往常一般生长着。
“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镇也是许久没有客人光临了,它一直是僻静的,安宁中还带着几丝喧闹。
魏妞坐在牛车上,瞧着不远处的镇子,看见一些小孩把头从瓦墙上探了出来。瞧见他们那好奇的模样,魏妞也只能向他们招招手,憨着脸蛋笑笑,她还是个小姑娘,这几年一直跟着父母,很少见到和她一半大的小孩。
见她娘不应她,她又伸手拍了拍她爹。
她爹坐在前头驱着黄牛拉车,穿着一身象征着游牧民族的衣裳,模样很是英俊帅气。这男人哪里想管这个小娃娃,哄了几句,让她自己拿眼睛看看前方。
小姑娘急起来了,抓着男人的衣摆叫道:
“我又不是没看见,这不是不晓得这哪儿啊?你们大人家家怎么这样应付小孩子的!太过分了!”
“那你想怎样?”男人回头看向她,挑眉问道。
他叫拓拔兀允,是一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人。
“我不管,你刚刚那几句话太敷衍了……你还当我是四五岁的小孩!”
“呵呵,你无论多大都是我小孩…老子生你的时候还芳龄十八呢……我要怎么样哄你啊小祖宗?”
“………芳龄不是给女人用的吗。我难不成是你肚子里出来的?”
“那倒不是,说实话,也不瞒你了,其实你是咱爷俩捡来的,你是泥地里蹦出来的小土包子,你爹和你娘都锦城里出来的读书人。”
“你骗人!我娘说整个家里就他读过书,你是他读书路上捡来的地痞流氓。”
“谁流氓,你说谁流氓!你娘才流氓,当初要不是被他下了药,哪儿冒出来的你咦——魏月揽你干什么,掐疼我了哦哦......啊嘶老子的肚皮......可不是和你一样...玉养的......魏道缨!”
魏妞她这个娘是万万听不得别人说他的坏话,她爹说也不行,就算是他在假寐,这时也醒了,那也不行。
魏月揽放下掐着拓拔兀允的手,慢悠悠地直起身子说道:
“要进镇了,等会我去打探一下情况,问问小雨原先的住处,我们先暂且住下,还没摸清情况之前,你们安生一些。”
魏月揽方才还躺在压着行囊的草垛上,起身的时候浅青色的裙纱上还沾了点草芥,魏妞一瞧见就用小手轻轻地拍干净了她娘背上的草。
他揉了揉枕久了的胳膊,看了眼旁侧的魏妞说:“妞儿,你跟你爹待一块,别乱跑,”魏月揽顿了顿,转了转身子,盯着拓拔兀允的背后又警告道:“不然回来有你好看的。”
“知道了知道了...真的是,真的有够让人犯恶心的......”拓拔兀允越说越小声,嘀嘀咕咕地,回过头来原是想瞪他的,就瞧见魏月揽把着下巴,正盯着他的后背发呆。
魏月揽也刹时回过神来,笑着朝他挑了挑眉。拓拔兀允那张黑褐色的脸一下子红了半圈,哼哼唧唧地扭过去,驱着黄牛进了镇子。
刚进镇子不久就可以看到港口,岸边又有一排排杨柳驻着,柳树上兴许还有几坨鸟窝,能听见依稀的鸟叫声。
港口上还堆着闲置的小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渔夫和劳工都挤一堆,有的坐船头上,有的坐货物上,目光都炯炯地落在三人身上,七嘴八舌的,嗡嗡嗡的,像蚊子一样地传进三人的耳朵里:
“一家人?”
“看起来也不像啊...”
“诶,有没有可能真是一家人,”
“哦哦哦,倒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可能不大,”
“你看那姑娘,年纪倒是不轻了,旁边还一个小孩,那男的虽然黑皮肤,但瞧起来也忒俊了吧,你们说是吧?”
“是哦,你们看,俊男配美人,倒像是夫妻,那小孩不像是他们生的啊,”
“说的什么话,那肯定是人家生的,不然是你生的,笑话,”
“我也没见识啊,这黑人和白人生出来的小孩是个黄人?我只见过上个月初,上游那教书生和隔壁厨娘生了个黄皮肤的小孩,你们谁不知道那教书生白得像那砌墙的白泥,那孩子可是随那厨娘长了,”
“说得也是啊,那小孩看起来确实像他们生的,你们瞧那面目,欸欸,怎么就走了呢,他们刚不是要买米吗?”
“......”
“......”
“人家估计被你们吓跑了罢,一天天的,不知道干活,长了个嘴巴那么多话,散了都,一天天的,真的是。”
练武的,耳朵有时候太好也不行,容易坏掉,听到不该听的也是。
“你们在前面那棵树下等我会,我去找找人。”魏月揽伸手摸了摸魏妞的脑袋,环顾了四周,下了车,去了人多的地方。
爷俩也是无聊极了,这俩像是什么都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无聊寂寞空虚冷和魏月揽。闲是闲不下来的,魏月揽就是怕他们忍不住,走的时候也是大步流星的,只为了早点问到人就能早点回来带他们去布置新去处。
“爹。”
“咋哈子。”
“没干嘛。”
“......”
“爹。”
“咋哈子。”
“没事了我。”
“......”
“爹。”
“干什么。”
“我想林叔了。”
“......”
“你想他咋哈子。”
“我想吃他做的饭。”
“美哦,你也不怕你娘恼你!”
“娘为什么那么讨厌林叔,他又不坏......”
“问你娘去,咱又不是你娘,不懂那中原人脑子里装的是浆糊还是屎块。”
“我问过了,我娘不告诉我,叫我问你,我那天忘了问你了。”
“妞啊,爹跟你说,别想你林叔了,你林叔上回给我寄信了,说什么,你娘跟他警告了,再来找我的话,找一次就打一次,他又没说打你爹还是你林叔,你想想他那武功,你也不觉着有多哈人!”
“哦......那我少在娘面前提他不就行了噢...娘也没多吓人啊。”
“切,无知......果然是小屁孩。”
“过分了啊!老爹你又骂人!”
“......当我放屁。”
“……”
“爹,我真的是从泥地里蹦出来的吗?”
“......你傻哦!这种话你都信!那小孩都是肚子里生出来的啊!话说为什么又要说这个……”
“那你和我娘怎么生的我?”
“……这我能不说吗?”
“……可是……临走前,豆角他们说我不是我娘生的...”
“......那肯定是你娘...”
“我娘?”
“你娘......和我比武,说是谁输了就谁生小孩。然后我输了,我就开始怀你了,十个月就把你给生了出来......”
“可是他们都是娘生的,我为什么是爹生的?”
“因为你娘怕痛不敢生你,你爹大丈夫能屈能伸,忍着痛把你像屎一样屙了出来。”
说罢,拓拔兀允面部狰狞,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那义正言辞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想到这,他咬着唇,一股清泪从眼中滑落。
“......老爹!我突然发现,你是这个。”魏妞举起手来,竖起来大拇指。拓拔兀允见了,更觉着男子汉大丈夫,父亲真是个伟大的职责。可没嚣张一会,大拇指就倒了过来,差点把拓拔兀允急哭。
“那,那个药是什么?”
“……什么药?”
“……爹,是你自己说的……你说娘给你下的药,然后才能有的我……”
拓拔兀允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有人,才神神秘秘的凑近魏妞,说道:
“九九九感冒灵。”
“那是什么药?”
“说什么呢......九九九感冒灵?”
“咦惹!”
“哈!”
“娘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爷俩像大晚上趴在树上斗蛐蛐被捉了个正着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吓得差点从车上跳了起来。
“......你俩又生什么事了...我才刚回来,”魏月揽挑了下眉,整理了下衣裳,就坐在了牛车前头,一手拉起缰绳,一手伸向拓拔兀允说道:“鞭子给我,你坐后面去,挤。”
“哦哦哦好好好!给你,大爷,啊不是,她娘啊,拿好了啊,别不小心甩我身上了啊...”
拓拔兀允紧张兮兮的爬到草垛上躺着,手指勾了勾魏妞,两个人在牛车后低声耳语。
“......说什么?不告诉我什么?”
二人便住了嘴,呼噜噜地装睡了过去。
不过一会,就到了申惧雨居住过房子的门前,房子不算小也不算大,反正是顶不错的,对于他俩这种亡命之徒,就是不知道魏妞住不住得习惯,毕竟她还小,这是她在锦城湖北出生以来第一次搬家。
魏月揽手里有申惧雨给的钥匙,他下车打开了院门,将牛和车子带了进去,停在了院子里边。
“下车,”魏月揽环顾四周,院子里杂草丛生,冒出了几只像是申惧雨散养的兔子,好奇地盯着这边来。
魏月揽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应他,疑惑地走到车旁,看着车里熟睡两人,再加上夕阳的打光,忽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呵,才怪,他也只有魏妞能留住他了,要不是让他生了魏妞,他这个性子跑哪去,魏月揽都有可能哪也找不到了,孩子能留住,情夫也能留住,就是他留不住,好个拓拔兀允,像股风似的,也是,但是魏月揽不想,他也不许,就偏偏要折磨他。
魏月揽有点落寞地抚了一下拓拔兀允的辫子,随后便轻轻推醒了魏妞,柔声道:“妞儿,你去把里边侧房打扫一下,空个位置放你爹,他有点碍事。”
“哦...好...”魏妞揉了揉眼睛,睁开了惺忪的眸子,从车上下来,往侧房走去。
刚打开侧房,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魏妞呛得没法,只能把准备去看正房的魏月揽给喊了过来:“娘,这儿,你来咳、咳咳。”
“抱歉,娘忘记提醒你开门前注意有灰尘了...”
魏月揽几步走过来,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帕子,给魏妞仔细的擦了擦眼睛和鼻子。“不,不是,娘,里面有味道...”
魏月揽听了,没作声,只是拍了拍魏妞的手,让她喊醒拓拔兀允,自己进去看看。
魏月揽踢开房门,瞧见里边躺着位老人,老人躺在潮湿的被褥上,硬邦邦的床架上长出了菌子,虫子栖在阴暗的角落,被声音吓得到处乱爬。
“怎么了?”拓拔兀允拉着魏妞的小手走了过来,和魏妞好奇地往里张望:“这谁啊?住咱家干嘛?申惧雨不是说了这屋子闲置了吗?”
魏月揽倪了他一眼,便抬脚走上前去,叫道:“老人家......老人家,该醒醒了。”
“......你娘那么礼貌干什么,这么温柔怕是叫只睡着的虫子也叫不醒,你娘哪天对我那么温柔就好咯,省得某些人总以为我陪的不是婆娘而是妹妹。”拓拔兀允调侃道。
“......哼”魏月揽冷笑道:“你以前怎么不觉得,现在倒是觉着我有了孩子忘了娘了是吧......阿允妹妹...”
“我靠!你他娘......娘呀啊,没娘的孩子像根草魏月揽你......别这样叫我,恶心谁呢,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拓拔兀允话才说一半便唱起歌来了,说完便低头瞧了眼魏妞,见她没说话就松了一口气:“哎呀,好险好险。”
魏月揽气笑了,刚想过去敲打他的脑袋,还没走一步就被老人拉住了裙摆。
“醒了?”魏月揽问到,老人没回话,只见那夕阳从门口穿进来,那白发老人抬起来另一只手,对着拓拔兀允举起了大拇指。
“......?”
“...吼!活了!”
拓拔兀允放下魏妞的手,还没走到床边,床上的人就动了动身子,猛得往拓拔兀允扑,吓得魏月揽一下子抬脚把他踢在了墙上,又射出骨钉,将他的衣袖裤腿钉紧在了墙上。
“真的是......你住我屋子,抓我裙角就算了,我已经很谦让你了,结果还要扑....过来,不要太得寸进......你尖叫什么。”魏月揽转头看向拓拔兀允。
“我靠......魏月揽你这一脚应该不会把他踢死了吧...”
“......应该不会,我记得我踢的轻了点。”
“娘,他看起来好像没气了。”魏妞抬头指了指那边的老人又说道:“娘,你这不是尊老爱幼,有违儒教风范,你不可以这样!”
“......”
“对对对,咳咳嗯!”拓拔兀允清了清嗓子道:“魏月揽,你真的是...太让吾失望了,吾怎么会教导出你这么一个打打杀杀的儿郎呢?!令人气愤!从今日起...诶嘿没钉到。”
“...你去把他弄醒,我走了,我去整理正房,魏妞你留着帮你爹。”
拓拔兀允和魏妞看着魏月揽踏出了门槛,爷俩四目相对,又齐刷刷看向了墙上的老人。
“爹,我想吃菌子。”
“不行,你忘记你上次乱吃东西然后闹肚子了吗?”
“可是......”
“然后你娘给你熬药,那个忒苦的那个,你喝一口就吐了的那个。”
“......哦,那这个耶耶我们怎么弄下来?”
“......”
拓拔兀允又清了清嗓子说道:“瞧好了魏妞,你爹这金嗓子!”
“我有一条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忽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欸你干嘛你松开手欸欸,我裤子要掉了,你他娘...........”
“圣人转世啊!小人听了甚是泪流满面啊!这神鸟般的嗓音......”
老人一听到拓拔兀允的歌声像是又活过来了一般,挣脱了魏月揽的骨钉,跪在地上抱着拓拔兀允的大腿,哭着喊到。
拓拔兀允看着那鼻涕和泪水沾上了衣裤,不由得心寒,心里暗道糟糕,只得一边劝着老人,一边往门口看去,就怕被谁发现似的。
“欸欸,别哭了老头,你先起来,哎你别哭了,你不哭我还可以给你唱几句,唉,你哎快起来!不然我真的要动手了!”
“圣人,不要丢下我,圣人啊,圣人圣人......小人为了你连什物都可以舍去......圣人圣人...”
老人还是不放手,越抓越凶。
拓拔兀允听见魏月揽没出来便松了口气,就怕魏月揽又忍不住动手,闹了个大麻烦。只好由着老人哭闹了好一阵子,站累了就拖着老人往床边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沉默的看着还不放手的老人,又看了看魏妞:“妞儿,去跟你娘,别跟着我先,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魏妞看着他,有点儿不想离开,拓拔兀允无奈说道:“......妞儿是最乖的小孩......”
魏妞瞬间心上一颤,流下几滴冷汗,匆匆往外赶,将门关了上。
听着魏妞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至进了正房,拓拔兀允便看向了老人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别又是什么麻烦事。”
老人这才撩起遮挡住双眸的白发,露出光滑的皮肤,低声道:“风知谷的陈家怕是要变天了,那里的君王挡不住这风波,便想跟拓拔这边结亲,与拓拔氏一同抗之,说风知谷一直都是双方的敌人,如若肯愿,这陈家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关我屁事。”
“大可汗让您回去再作定夺。”
“......”拓拔兀允冷冷地吸一口气。
“......云弥你知道我现在什么处境,我不可能让魏月揽一个人带着孩子……而且当初是那老头不肯接受这个孩子的。”拓拔兀允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纸窗还透着光,微弱地照在了拓拔兀允的服饰上。
拓拔云弥抬头看着他,却只能瞧见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冷得令人寒颤。
“我、属下知道,属下会想尽办法为您铲除魏月揽和那个孩子的...”拓拔云弥“扑通”地又跪了下来,磕着头请求道:“恳请、恳请您速速回去!”
“......唉罢了,你应该不会听不懂我想说什么。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人家也是风知谷出来的吧?你觉得他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拓拔兀允伸脚轻轻踢了踢拓拔云弥的膝盖调侃道。
“什……那您,这是为何?”拓拔云弥惊得抬起了脑,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哼...”拓拔兀允笑道:“他很厉害,我承认......他让我怀孕我也认了,生出了小孩我也认了,我日久生情爱上了他,我也是认了。”
“但是......”拓拔兀允倏然凑近拓拔云弥,问道:“你觉得他想要什么?他代表的可是风知谷。”
拓拔云弥看着拓拔兀允放大的双眼,竟有一时喘不上气。
“好吧~他也不能完全代表风知谷……”
拓拔兀允说罢,思索了片刻又道:“也是,还有个陈家……陈家的人……很难接触到啊……”
“上次大可汗派出去的人手,只有一人生还……像是陈家人特意留下来的活口……”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奸诈?还是?”
“没能接触到,尚不能有判断。”
“行吧……”拓拔兀允打开门,抬起脚走了出去,在门前等了会,没见拓拔云弥有什么反应,便问道:“你怎么还不出来?”
“……属下还想睡会……”
“哪凉快待哪去去……别待在这里”
“可……”
“你难道打得过他?”
“……您其实可以保护属下的。”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诗句有一小部分借鉴了李煜的谢新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