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记》乙晏

8、无怪

　　后来的几年，赵盛没有再像往日那般常往镜苑跑，甚至连独孤镜少有的主动拜见都给推掉了。

　　独孤镜知道，他在躲他。

　　赵盛自己吸取了教训，为了让皇子们免步自己的后尘，他甚至明令禁止他们四处乱跑，尤其不得靠近镜苑。

　　起初赵盛不觉，后来对自己的公主们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毕竟独孤镜那张脸，稍微对旁人笑一笑，想不放心上都很难。他又那么喜欢孩子……

　　时间长了，赵盛会想着给独孤镜另寻一门亲事，待他自己有了孩子，或许不至于这般孤独。可此念头一出，他又立马斩断了。他是皇家的人，就算是再觅良缘也得在皇家里找人。可独孤镜那态度，外加如今的皇家，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血脉延续……罢了，他早就习惯了孤独，不干扰他才是最好的。

　　赵盛叹了口气，看着墙上发黄的画像，似乎，年少时的心动也如那纸张一样，慢慢褪了色。

　　他突然怅惘起来，上前看着画像，伸手抚摸着独孤镜的脸，终于显露出一张笑脸。

　　“三十年了，孤可算放下了。”

　　或许，早在独孤镜拒绝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慢慢放下了。只是当时的感情被很多情绪所影响，他自己也拿不准自己的感情到底如何。

　　原来，很多时候，我们所执着的东西，到最后都会变得无关紧要。若是当初不那么执着，那独孤镜，是不是还会像最初见面时那般对着他笑呢？

　　儿时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赵盛眼中含泪，一个人向镜苑的方向走了去。

　　宫人们本想跟随，被赵盛挥手堵了回去。
　　“孤一个人走走，都别跟来。”

　　镜苑中，独孤镜正在一棵海棠树下弹琴。

　　琴声悠扬婉转，飘飘洒洒地传遍整个镜苑，乃至镜苑外围十米。乌英风手中变幻出一竹笛，和着琴声吹奏起来，二人合奏一出，附近的飞鸟也停下了叫唤，站在枝头安安静静地欣赏着这两个秒人那无与伦比的弹奏。

　　赵盛远远地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心上更添一丝欢喜，遂加快了脚步。

　　他走到苑门口，只见独孤镜正坐在苑中石凳上，面带微笑地弹着这首曲子。而他身旁，却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吹着竹笛，与之合奏。

　　赵盛愣住了，他虽没有看见那黑衣男子的容貌，但从他的背影，便能推断出这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

　　赵盛瞧着，却没有再上前。独孤镜是笑着的，这样的笑，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那个人，是他的什么人？
　　此人从未出现在宫中，要么是他自己本领高强，躲过了层层把守，从宫外偷偷跑进来；要么，是独孤镜这些年将他私藏了起来，没让任何人瞧见。

　　所以，他有喜欢的人？就是那个黑衣男子？

　　赵盛发现，即便那个人真是独孤镜喜欢的人，他也没什么怒气了。

　　待二人将一曲奏罢，赵盛方才踏进门口，拍手道:“甚好！”

　　独孤镜倒是惊奇，他十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今日怎么会突然造访。

　　独孤镜瞧了一眼乌英风，这人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独孤镜上前，“见过陛下，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赵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孤想来看看你。好巧不巧，看到了你们二人合奏。”

　　赵盛转头看向了乌英风，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皇太君会喜欢。”

　　独孤镜想着这小子定然又误会了什么，解释道:“他叫乌英风，是臣的好友。”

　　乌英风也应道:“没错，在下与帝君只是朋友，在下见帝君一个人在宫中甚是寂寞，于是斗胆闯宫一见。还请陛下不要怪罪在下才是。”

　　这二人一唱一和，不信倒显得赵盛过于刻板算计了。

　　赵盛点头，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从今日起，你可直接走正门。皇太君一个人住在这里，你若得闲，常来看看他也是一件好事。”

　　独孤镜着实没想到赵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与十几年前那个固执的皇帝简直判若两人。

　　乌英风倒是大大咧咧，笑着拿过腰牌道:“陛下放心，有在下在，皇太君绝对不会感到无聊。”

　　独孤镜也懒得多话，乌英风能有这待遇，着实是活见鬼了。

　　“陛下，不如去殿内坐坐？”

　　赵盛也不推辞，好像回到了从前，自然而然地推开了门，踏脚进了屋子。

　　这里，好像始终没有变过。

　　独孤镜给赵盛倒了一杯茶，那煮茶的水是早晨从院子里采集的露珠，煮出来别有一番风味。

　　赵盛喝过茶，良久才道:“孤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喝到过你亲自煮的茶了。”

　　独孤镜看着他，没有回话。

　　赵盛看着手中这杯茶，“还是那个味道。可惜，孤老了。”

　　独孤镜仔细端详着他，四十多岁的帝王，却已经两鬓苍苍，脸上也攀满了皱纹，实在是……岁月不待人。

　　“皇太君，孤今日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想来见见你。”

　　独孤镜大抵有猜到一些，但还是问道:“陛下所指的是……”

　　“孤，全部放下了。以前种种，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独孤镜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颜，“陛下放心，过去的事，臣已经记不清了。”

　　赵盛闻言，自是心中欢喜。可不一会儿，他心中又泛起落寞。
　　“这些年，你可还怪孤？”

　　独孤镜摇头，“陛下所做的决定，我能理解，我不会怪陛下。况且，这些年，有乌英风陪我，我并不孤单。”

　　赵盛点头，心中的愧疚之意却无法抹去。他起了身，“孤今日先走了，你有任何需求，自可让宫人来禀告。”

　　独孤镜也不推辞，应声道:“好。”

　　赵盛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殿内。

　　乌英风站在一旁调笑道:“这皇帝，还真奇怪。”

　　独孤镜缓缓开口，“时间久了，人都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