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跃边限》倾森晚香

5、序章（五）

　　第三天的训练提上了强度来。结束后，我一直都在咳嗽着，直到换下运动服准备离校时也没太缓过来。
　　“唔，先喝点水吧。”宋小汶有点担忧地递给了我一瓶水，“你们的训练怎么样，进行得还顺利吗？”
　　“还不错吧，你那边怎么样。”我拧开瓶盖，往喉咙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润着从训练结束后就又痒又干的喉咙。
　　“很不错！冀云的校队可是进过全国八强的队伍，我还能在球场上把球救个有来有回的呢——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和应届的新生们训练，但偶尔也有机会和她们的正式队伍切磋哦！”
　　“和正式队伍？是和参加了今年全国赛的队伍训练吗。”
　　“对哦——嗯？大个子，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回答到一半的宋小汶往我身后探探头。
　　原来是暮云。她这时候才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运动服从副一馆内走出来，半笑半无奈地叹了口气:
　　“被朱丽教练留下来纠正动作了……唉！”
　　“你也该好好纠正纠正了吧。”我向她提醒道，“你那样可是会被判犯规的。”

　　这之后三四天里，每个傍晚，朱丽教练都会多留暮云一段时间。她的蛮力和标准动作得到了结合，这让她突飞猛进。同时，她也成为了我观察与参考的一个标准。多亏了她，也多亏那个好像很厉害的分析空间，我的发球几乎也和她同步进步。
　　三个小时的持续训练虽然有点辛苦，但我们取得的进步还是令人兴奋的。
　　训练的第七天，我们和宋小汶被一起安排进了跟练队伍中，和冀云的应届新生们一起在球场上训练。
　　据朱丽教练所说，冀云校队的队长目前并不在校内。
　　“队长？啊，就是那个在今年的全国赛里表现优异的副攻手，对吧！我知道她！她今年夏天是被国家队拔走训练了吧？”宋小汶恍然大悟，“我看比赛回放了，她超帅的啊～如果不是今年的全国赛正好对上了高考前最紧张的那段复习时间，我一定会到现场亲眼去看她打比赛的！”
　　“国家队？”暮云在听到这三个关键词后也好奇地把耳朵凑了过来
　　在我也对这号人物提起兴趣时，冀云校队的3号为我们推来了一筐训练用球。
　　她是冀云的副队长，眼睛和头发都是偏冷的橘色，个子也蛮高，脑袋后面扎着漂亮的狼尾辫。
　　这位3号在见到朱丽教练后便停了下来，二人在这里简单地攀聊了几句。
　　“她真是一点没见忙啊，今天凌晨时还给我转发了十几个搞笑视频。我说，让那种不靠谱的人进国家队真的没问题吗，朱丽教练？”
　　“她平时是有点松散，不过到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对吧？所以相信她吧，孟绮。”
　　3号的眉毛快皱到她眼睛下面了。看来这位被招进国家队训练的副攻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像前几天凌晨两点来敲我的房门问我要不要出去玩的暮云一样。好吧，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我们三个被一起安排到了应届新生的训练中。
　　应届新生和我们三对三。尽管和我们交手的都是我们的同龄人，但冀云会提前招收的应届学生一般都是体育生啊？！应届新生里孩有个漂亮得有点过头的高个子女生，总感觉她很面熟，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之前在哪里见过她。她也是体育生吗？面对强大的对手，宋小汶和暮云都信心百倍昂首挺胸，我却蔫了吧唧。这也是我第一次在球场上正式和人切磋，心里多少该有点不安的吧。
　　“打起精神来嘛，伍酱？打完之后今晚咱们就去吃KFC吧！”
　　“那我要四个葡式蛋挞。”我瞬间打起了干劲。
　　“原来这么好说动吗？”宋小汶在球场上很艰难地憋着笑，“我还以为小小伍会是立场坚定又一板一眼的那种类型呢！”

　　三个回合下来，我们最终还是以0:2的比分败下阵来。没办法，我们的熟练度和技术都实在差她们太多了，螳臂不能当车。我在分析空间内处理得出的信息与战术方案目前也只适用于我，暮云和宋小汶都还没办法踩上我希望的配合点。
　　还不成熟得很呢。

　　晚上，我叼着热乎乎的蛋挞，有点心不在焉地和暮云坐在KFC餐厅里。
　　“我们配合得还不够好啊……本来是有可乘之机的，但是我们还做不到。配合战果然要花时间狠狠练才能适应。”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嘛。”暮云咬着可乐的吸管，“咱们才刚开始呢，不能心急，对吧？而且啊，我们的进步特别特别大呢！”
　　“嗯，我也感觉到了，不过……”
　　说到这里，暮云衬衫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疑惑地摸出手机瞄了眼屏幕，脸上原本轻松又悠闲的神情顿时崩塌般瞬间消失不见，如同被谁泼满了泥水一样阴沉。
　　欸？
　　“抱歉啊，伍酱，我去接个电话。”
　　她冷冷开口，起身绕到了一片没有顾客的角落处。
　　我想她估计没真的打算避开我，在这个距离我是可以听见她在说什么的。
　　“干什么，老东西？”她开口便很不耐烦地应付道，用指关节烦躁地不停敲着墙面，“和你拿我妈钱养的小三过你那死日子去，别再来骚扰我和我妈。”
　　暮云和母亲住在一起。据她所说，她父亲重男轻女又常年酗酒，从小没少打过她们母女。后来她上初三时，父母因家暴和出轨问题离婚，她们母女搬到G县，这样才摆脱了那个糟糕的父亲。
　　“没钱自己去赚，有本事让你那个小三给你爆点金币啊？你爱咋咋，抢银行也行，反正别找我妈要钱。”
　　她的脸色相当难看。
　　“没钱喝酒？抢去啊，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哪家店里抢点呢？还怕他们揍死你啊？再来找我我照样揍死你……一块骨头都别想老老实实待在原位。还是说，你现在美得忘了被你揍大的赔钱货是怎么把你的牙扇掉的了？没皇位少把自己当皇帝。”
　　我远远地透过人流和灯光望着角落里的暮云。
　　她挂断了电话，在手机上点点划划，大概是把对方拉黑了吧。在做完这些后，她整理好自己的领子，又换了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才转身回到了我们的座位上。
　　“你爸？”我问得很简短。
　　“嗯，想讨钱。我看他想吃巴掌了……稍微打打官司就能把他送进去，他还在这里死缠烂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手指尖小心地推给她一个蛋挞。还好气氛没有继续尴尬下去。她埋下头，像条大型犬似地闻了闻蛋挞的味道。
　　“哎哟，伍酱给我的吗？我还没尝过KFC的蛋挞呢。”
　　看见我点头回答后，她拈起蛋挞来咬了大大一口，满足得像触了电一样发着抖。
　　她平时绝不愿意展露给我的那一面是那么陌生，却如此真实。一个出生在边远县城重男轻女家庭里的女生，会拥有怎样黑暗的童年？我不敢去认真想象。
　　无论是她支离破碎的家庭，还是我饱受折磨的心理与精神，都只是痛苦这一词非常片面的一部分而已。痛苦总是不言而喻，不必想象，只不过我们都不愿意再回头提起。
　　而且，在这里，被痛苦所折磨的绝不只会是我们。
　　所以在前方等着我们的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有什么能对得起我们所承受的这些呢？
　　我不清楚。
　　但将那份未来至少对得起我们一路而来的痛苦吧。否则我会全力的把命运撕成碎片的。若不辉煌，便毁灭，总要有一种方式让我们不会碌碌无为一生。
　　快餐店里其实很吵闹，人流也熙熙攘攘，但我总觉得我们正坐着的这片小小的、被硬沙发和隔板划分的用餐区很安静，很安静。
　　我其实不擅长应对这种有一方正有点坏心情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让对方感觉舒服一点。在我心里的小人正捉襟见肘，汗如雨下。
　　我也不成熟的很呢。
　　好在暮云终归还是暮云，还不等我们离开KFC，她就像平常一样肆意地胡闹起来了。
　　“伍酱伍酱，看，番茄酱大猫！”她拿着开口的番茄酱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道，张牙舞爪地朝我凑过来。
　　“别浪费番茄酱，给我啦，我还要蘸薯条用的。”我捏住她的鼻子，没好气地用随身带着的湿纸巾擦着她脸上的红道道。
　　“欸——再去前台拿一包嘛。”她噘着嘴。
　　这一天是6月17日。
　　虽然我们的日子还过得如平常一样简单又轻松，但有一件事不可忽视——高考出成绩的日子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晚上8点，我收到了一条来自某招生办的短信，而名称上并没有附明是什么地区或哪个学校的招生办——带着疑惑，我读了下去:

　　编号HB020973 毕业于河北省G县第一中学 的伍妍同学。
　　鉴于您于条件符合初选中被认定为合格，现准备对您进行笔试再选。
　　请您于6月21日晚8点前于下附特定网页地址进行笔试。具体要求如下:
　　一、笔试限时150分钟，以您的个人理想与目标为主题，进行自由发挥。中途不得打开其他任何无关网页，一旦退出（系统原因除外）或切出网页，笔试自动强行终止。请保证您的笔试主题字数在1200字以上。
　　二、在必须提交后，您有十分钟的选择题作答时间。请诚信作答，否则取消笔试资格。
　　三、如您有特殊情况导致无法按以上两条中具体要求进行考试，可向本校申请延期提交或给予特殊帮扶。
　　如需申请其他项目或了解更多内容，请见本校官网:shanheuniversity.com
　　笔试网址:[网页链接]

　　我正在自己的卧室里研究着这条短信，突然，穿着深蓝色睡衣的暮云二话不说地破开了我未锁的房门。
　　“伍酱，你收到了吗？”
　　她猛地扑上我的床，伸着脖子就想往我的手机屏上蹭。
　　“什么……短信吗？你等等，别着急。在这儿呢。”我伸手拦住眼看着就要趴到我身上的暮云，将手机屏里的内容展示给她看。
　　“对！要知道啊，这可是——”
　　她的眉毛笑得弯弯的。

　　“这可是山河大学的笔试再选呢，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做呀？我们的时间可是很紧张的哦！”
　　宋小汶把她收到的短信也展示给我们两个看。在她手机粉粉的“信息”界面里，有一条一模一样的短信。
　　“等今天的训练结束之后吧？我的大脑在傍晚时格外清醒。”我在考虑片刻后答道，“不过，你知道什么和这场笔试相关的内容吗？我还有点一头雾水。你是J中的学生，应该比我们县城中学的学生更了解这些事情吧。”
　　“哼哼…问对人了！我有个同好在前年考上了山河大学，她给我讲了很多流程，而且我在的高中也有为学生们做关于山河大学的介绍。”她叉腰抬头，认真地摸起了自己的下巴，开始回想什么。
　　“真的假的，具体呢？”暮云抱着球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像幼儿园里等着老师讲话的学生似地期待地睁大眼睛。
　　“那个嘛，他们会先初选，选中没有不良记录且高考分数可能在520分以上的学生参加笔试。笔试是第二轮大筛选。山河的录取条件严格的很，但对于符合要求的人来说又很宽松。在笔试论文里，他们要你尽可能的谈自己，并以此作为你是否可以接受面试的标准。面试是录取的最后一关，一般在6月28号前开始统一面试。在通过面试后你会被当场录取——啊忘说了，笔试会筛掉80%的人，而严格到极点的面试也会从那20%里筛掉90%左右的人，只有剩下来的这一批人才能被录取哦！”
　　“这样啊。”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只要通过了就能上个超厉害的双一流大学，对吧？但是我高考发挥一般，万一过不了520分就惨咯。”
　　“怎么垂头丧气的？不许担心啦，肯定能过的。”宋小汶搂住正耸着肩膀的暮云，撞进了她的怀里。
　　“咱不是不相信自己，就是有点担心。不过说得对，不能垂头丧气啊。”暮云拨弄几下宋小汶的右侧马尾，脸上又洋溢起了笑容。
　　我还在认真思考笔试的问题。
　　“在一起写那篇笔试会比较好吧？要不要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我提议道。
　　“好呀，去市立图书馆吧，那边还有可以租借的公用办公笔记本。大个子，你有空吗？”
　　“嗯——怎么可能没空？我可是超级大闲人好吧！”

　　笔试有写作时间的限制，所以我们向朱丽教练申请早退了一个小时。
　　大约下午5:30，我们三个在市图书馆的门口集合了。
　　我之前还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图书馆。
　　人在见到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事物时总是会有点词穷的，我在走进这所市立图书馆时，脑袋里蹦出的第一句感叹就是：好大啊。
　　这里的空间开阔得像宫殿一样，各个清楚的分区里都立满高高的书架，每一层都规整有序地摆满了许多我根本没见过的书籍，每一处灯光都明亮而温馨，整座图书馆里都充斥着令人沉醉的书页香气。从前我梦想过自己能在这样的大型图书馆里安静地看一下午书，喝着醇厚香浓的咖啡，直到月色入户，夜影珊珊，才带着疲惫的满足离去。
　　不过现在我还有正事，美好的梦想就交给以后的我去体验吧。
　　我在宋小汶的指导下用一个很先进的小程序租用了台公用笔记本，和大家一起找了舒适的位置坐下。
　　我深呼吸，全神贯注，点开山河大学的笔试网页，阅读完页面里的几行笔试要求，按下页面里的“开始写作”键。150分钟的倒计时开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不到一个半小时，我已经在页面的草稿箱里写足了1800字。在电脑上打字的速度比在手机上快不少，真该说我做了正确的选择。而且内容主要是谈自己的事情，所以能说的有很多。而后我又补写了不少，写完了两千二百多字，顺便进行了简单的润色修改。
　　起初我写得还有些拘谨。毕竟是要向一所双一流大学提交的文章，我还没办法彻底放开来谈自己的想法，写得中规中矩。不过连慷慨激昂的演说也需要演说者将感情慢慢地投入其中，同样，我的坚定也是慢慢地从我的话语中勃发而出的。
　　我从我的人生经历聊到了我的理想。我袒露自己的苦痛，大胆地批判着现实与命运的不公正，质疑他人的要求与我们自己的梦想是否有重叠的价值与意义，评论追求梦想与自我的意义——叙述着我对复杂的自我，和更加复杂的外界环境的看法。
　　也许你会说：啊，好严肃的话题啊~
　　其实这些话题说严肃也并不严肃。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看法，它们是随着我们年龄渐长而产生的自我观念，是自然的，是独一无二的。只是，不仅仅是我，每个人都很少能得到真正谈论这些观念的机会。
　　可是真正有价值的想法是不该被隐藏起来的。
　　拜托了，山河大学。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看到学生的才能的话……就好好看看这份从阴沟里出来的决心吧。
　　我要改变的，绝对不只是我自己。

　　这两个多小时过得很快。
　　在回答了十分钟的附加选择题后，我提交了答卷，退出笔试页面。我的笔试到此正式结束。这本该让人感到轻松的，但我的脑袋和四肢都像累到虚脱般昏沉，胳膊更是连挪动几分都显得困难。
　　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疲惫呢？
　　我好像永远都是迷茫的，因为我清楚我没有让我的梦想变成现实的资本，却又不愿意向命运放低自己的身段。我一直在凭渺小的自己与这个世界抗争，坚信着我的努力会有结果，坚信着颠沛流离后一定是我所希望的终点。可现实不是童话故事，我的本心好像早就牺牲在了半路上。原本那个满怀希望的天真的我，被可笑的命运变成了一个阴郁家伙。而如今，这个阴郁又不成熟的家伙就要变成大人了，却没有人能告诉她该如何前进，没有人能为她指明方向，甚至没有人能坐下来好好听一听她的想法。
　　山河大学。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看到学生的才能的话……就好好看看这份从阴沟里出来的决心吧。
　　酸涩涌上了我的鼻腔。
　　“完工啦！写了一千五百多字呢，好累啊，好想喝杨枝甘露...这么说，有人要点外卖吗？我来请客，今天晚上大家都辛苦啦。”
　　“我想喝点冰的东西提提神，好困啊~汶仔有什么推荐的吗？”
　　“‘汶仔’又是什么奇怪的外号嘛。你爱喝什么口味的饮料？我来帮你挑吧。”
　　......
　　接下来她们在图书馆里发生的事情我便记不清楚了。我想，我大概是在笔试结束后就疲惫到直接趴在图书馆的桌面上睡着了吧？
　　在梦里，我似乎到了很久之后的某个地方，又似乎只是进入了我自己的幻想之中。
　　不切实际的激动与幸福感让我轻飘飘的，连自己是不是脚踩着实地都弄不清楚。
　　无数欢喧沸腾的观众在看台上止不住地欢呼喝彩着，那无法被任何事物浇灭的热情让我的神经亢奋到了极点。而我，正站在他们目光的中央，站在这排球场上，在一群和我一样穿着天蓝色号码队服的人的身边自豪地站得笔直。
　　也许未来有一天，我也有机会像这样成为站在正规赛场上的一员，拥有属于自己的背号，属于一个让我自豪的队伍。
　　总有一天会的。
　　迷蒙间忽醒。回到现实后，我仍趴在图书馆的桌面上——脖子酸得有点发痛。我租用的笔记本电脑已经被谁取走了，桌面上只有一盏还开着的台灯，昏昏黄黄地勉强照亮图书馆内这一片小小的区域。
　　“睡醒啦？”宋小汶轻声细语地凑过来问我，“笔记本我帮你还回去了。给，帮你点的芝士葡萄。大个子她说你爱喝奶盖三分糖，我就点了这个。”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杯果茶递给我，杯壁上还蒙着一圈冷凝的水雾。我半梦半醒地接过，却不小心蹭掉了肩上的一块什么东西。宋小汶迅速伸手一抓，把它从半空里扯了回来，然后我才看清，盖在我肩膀上是的她平时穿着的浅粉色的外套。
　　“小小伍，你可真是倒头就睡呀。不过你才睡了一个小时。大个子没打扰你休息，刚刚出去到外面买宵夜了。看时间，我们也该回家了吧？”
　　“嗯……嗯。”我被她捏住了脸，哼几声点着头，用吸管轻轻戳开了果茶的杯封。
　　冰沙、果肉与芝士奶盖交织着撞入味蕾，我顿时清醒了不少。宋小汶没什么边界感地摸着我的头。但看在果茶的份子上，就允许她摸一次吧。
　　“咬吸管的样子也好萌呀。乖乖，摸摸头，嘬嘬嘬。让姐姐亲亲～”
　　“啊？啊！等等……干什么！”这一刻我几乎称得上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只是觉得小小伍很可爱嘛，不行吗？”
　　……救救我，暮云。不过我感觉就算她来了也只会加入到宋小汶的行列里，那还是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虽然看样子宋小汶只是打算过来贴一下我的额头，但我还是得快点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个那个那个……你，为什么打排球呢。”
　　“欸？”
　　宋小汶怔住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找个问题支开她，却因为刚刚的那个梦而恰巧想到了这里。
　　“一开始排球也只是体育课里安排的活动。后来，我就喜欢上了，因为妈妈送了我一个粉色的排球！我从小就很喜欢粉色哦。”
　　“因为这个契机啊。”
　　“是呀，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开始打排球的。刚上初中时，学校的排球社里几乎没有女生，我总是要被大家挑出来特别地讲两句呢。”
　　“你读的初中有排球社？平时有社团活动吗？”
　　“平时的社团活动也就是课余时间的集体训练，学年末的时候还会和其他学校比赛。但因为女排队实在凑不齐人，所以我平时都是跟男生们的训练啦，也没有和其他学校的女排队打过比赛。虽然有点遗憾，但那段时间我和排球社里的大家过得很开心哦？”她说着，又为我披上了她的粉色外套。
　　“这样啊。排球社，总感觉有点嫉妒……”
　　“没关系啦，上大学之后也会有排球社，说不定还有机会参加省赛呢。”
　　直到说到这里时，她都还亲切又可爱的向我笑着。
　　“后来呢，我想证明自己，我想赢一次。上了高中之后我就开始打比赛了。我想借这个机会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我一定要赢！但是直到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还因为一直是领头的那个人，而被大家看成是失败的原因。就这样，被人讨厌着。”
　　她剔透的眼睛灰暗了下来，一瞬失了神，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散发着令人绝望的阴郁。连桌角台灯暖色的灯光都没能给她的脸添上半丝生机。

　　我们并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我们的经历有重叠之处，毕竟我们同生于这种教育制度的地狱。但此前，我们是毫无交集的。
　　而不知为何，在触碰到她的绝望时，我却如切身地体会到一般霎时浑身发冷。
　　如坠冰窖。
　　我不能居高临下地劝慰她什么，就像其他人也无法对我的苦难指指点点一样。
　　“……所以，一起努力吧。不然我们连前进也做不到。”
　　我试着握住了她的手，尽量地想站在和她等同的位置上同她交流。
　　在触碰到我时，她的色彩又突然在一瞬里恢复，像颗星星一样欢悦地闪闪发亮。
　　另外一个不幸的人的存在给了她实感吗？
　　“我在高中时，从来没有打赢过一场比赛。你说，这样也可以吗？”
　　宋小汶仔细而小心地一根根握住我的手指，小声地问着我。
　　“到来这以前，我连室内球场都还没见过。你说这样不可以吗？”
　　“啊，忘记了！不过你可以慢慢来，经验是可以积累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很轻地贴了一下我的脸颊，又捧起我的手来，很有节奏地揉捏着。
　　“小小妍的眼睛亮晶晶的呢，像在发光一样。”
　　“有吗？”
　　“有！像金子那样，在发光哦。”
　　没事的，谁都不必退缩的。
　　如果说在向前走时还能目睹到梦想的燐光的话，那么我们就不该害怕去触碰它的。
　　事到如今，我也终于慢慢理解了梦想的真正价值，连那黑暗的前路也渐渐见了些光明。
　　未来会有很多不可预测的挑战吧？我并不害怕困难，只是担心这努力因为迷茫而没有结果。如果不再迷茫，那就什么都不再可怕了。
　　虽然我现在还不够自信，但是我好像已经不再是独自面对着这一切了。

　　“小小妍，发个好球！”球场上，小汶为我打着气。
　　又是三对三的练习赛，目前还是第一局，比分是12:13。这一回合，轮到我来发球了。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抛球而起，在球滞空至最佳击球点用右臂挥起全力击出。这一球虽然被对方的灰发球员救下又组织起反攻，但对方好像没有擅长二传的球员，因此也难免出现能被我看透的破绽。小汶负责应付她们的扣球，于是，二传权到了我的手中。
　　小汶的配合很流畅舒适，我只需稍微向身旁迈出一小步便能准准地托起二传。
　　分析空间在这一刻迅速构建，在双手做好托球的准备姿势时便为我指出三种不同的托球方式和暮云最后进攻的结果。对手的攻击力并不强，但防御却很严密。为了突破，我按最快最干脆的方式托出球，交给暮云从三米线处助跑起跳扣球进攻。暮云尝试以以速度取胜，但在网上遇拦网。对方拦网手的身高是优势，我们作为新手必然不便突破。但她居然借着此时改变了扣球方向，从斜角扣下一球成功得分。
　　太好了！
　　但在我托球而起的那一刻，我心底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毛。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角落里盯着我……
　　“13:13，咱们追平了。干得漂亮，伍酱！”
　　站在场外的朱丽教练静观着，但我相信，那种让人感到不舒服的视线绝对不是来自于这位和蔼可亲的教练的。
　　接下来轮到暮云发球。她持着球，得意地扬高了唇角，抛球后助跑起跳，大力上手发球——她想发跳发球。喂，太心急了！我们这样的新人就等到熟练之后再用出这种发球方式吧！
　　果然，她找错了击球点，没发稳这一球，仅仅擦网而过，攻击力有限。对方很轻松地就应付了过来。
　　“小心一点！先稳扎稳打着来。”小汶看起来对暮云有点不太满意，开口提醒着这个着急的家伙。
　　“呜，我知道了，对不起嘛！”暮云有点失望地嘀咕几句，移动到三号位提防着对方的黑发球员的进攻。

　　这场练习赛最后以1:2结束。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我们最起码赢了一回合。
　　我们三个相互轮番击掌，欢呼庆祝了十几天训练以来的第一次“胜利”。我强忍着咳嗽，却还是欢欣难抑。
　　“有长进，干的不错。你们三个人都开始把各自的特长发挥出来了。小汶的反应速度与防御配合，暮云的核心力量和攻击能力，以及伍妍慢慢展现出来的应变技术和组织力。”朱丽教练在赛后点评着我们各自的表现，“整体来说，你们的进步都很快，尤其是原本乱来的很的暮云。”
　　暮云自豪地站直身，但我觉得朱丽教练的话里其实有挖苦她的意思。没办法，她会自动忽视掉那部分内容的啦。
　　“明天你们三个要休息吗？”
　　“怎么了，为什么要休息？”
　　我并没有反应过来，而是疑惑地问了回去。
　　“今晚该出高考成绩了，你们总得忙上一两天去报志愿吧。去年冀云的文化录取低投档线是519分，如果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来我们这里哦。”

　　嗯？高考？
　　出成绩？
　　今天晚上高考出成绩？！
　　天呐，今天是几号？六月二十五号。对啊，就是今天晚上。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我突然就紧张得过头，心跳几乎直升一百八。
　　“今天晚上就是我们的生死时刻了啊，三个数字就要决定我们的命运咯。”小汶这话说得有点无奈，“不过我是无所谓啦，总感觉我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学业上的大成就。”
　　我可不这么想啊。
　　我高考数学发挥得一般，其他科目都还不错。但考试分数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全凭运气……哦，甚至有时候还要看批卷老师的心情。
　　要过山河大学的基础录取分520分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我通不过山河大学的笔试和面试，也总要找一个不错的一本院校就读吧？分数越高选择越多。对我们这些没什么“跃龙门”机会的普通人来说，分数越高越好，其他都无所谓啦。
　　但比起我自己，更值得被担心的大概是暮云，她在高三三模时成绩才刚刚521分，发挥得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失去名额。
　　她应该很紧张吧。
　　我不敢去问她，只能轻轻揪着她的袖边，小心地从斜后方打量着她微妙的表情。
　　她也一定正担忧着。

　　“认真地说，我们大概上不了同一所大学吧？”
　　回到家后，我早早地坐上床，扯来薄被，试图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方式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暮云没有回她自己睡着的那间卧室，而是一直坐在我的床边，少见地摆出了沉重的表情。
　　“其实这是我头一回后悔自己没好好学习，没跟上我们的伍酱的步子。现在后悔真有点晚了，要知道，当时咱俩三模可是差了足足六十分啊。那时候我居然都没怎么把成绩这事放在心上。”
　　“现在灰心丧气还有点早……万一呢。”
　　“我也只是在考虑一个最坏的结果嘛。不过咱俩怎么身份对调了？平时都是由你来考虑这种最差的可能性的哦。”
　　“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哈！是呀。”暮云咧嘴一笑，“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你应该特别有天赋。说不定你以后就能进山河大学，然后到他们的校队里去打比赛。总感觉明年就能在全国赛上看见你的影子呢。如果我们分开了，到时候可一定要让我在电视里再见你一面呀。”
　　她拿很轻松的语气说着我们分别后的未来，这让我有些不满，更有些不安。
　　卧室的灯光因老旧而略微有点发黄，开着制冷的空调也在这片刻的寂静里令人烦躁地嗡嗡作响。
　　我重重的叹气声打破了这份寂静。不管怎样，现在我的心思都杂乱得很，没有精力再去考虑那么远的事情了。
　　我像泄气的气球一样乱七八糟的地一头栽进被子里，暮云随后也向后一仰，就这样和我躺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过了很久，有人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在手机铃声响了一会儿后才懒懒地起身，去床头拽掉还充着电的手机，在看清来电人栏写着“爸爸”两个字后，才接通了电话。
　　“闺女，查到啦，597！干得不错啊，这可比你爸当年高了整整一百五十分呢。”他的大嗓门把开着免提的我吓了一跳。
　　“啊？什么五百什么九十的。怎么了，爸爸？”
　　我一头雾水。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弄清楚，他是在说我的高考分数。
　　看来已经出成绩了。
　　暮云也连忙拿起手机，打开高考查分网页，输入了她自己的信息。
　　“伍酱，你来帮我按查询键吧。”她像上贡一样诚恳地把手机用双手捧着送到了我的面前。
　　“为什么是我来按？”
　　“拜托了，我有点不想面对现实！”
　　“你是笨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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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看到学生的才能的话……就好好看看这份从阴沟里出来的决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