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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桃花笼(二十) ...

  •   ——

      被砍断手脚的男人发出绝望惨痛的吼叫,贺玠只感觉脑袋被震得嗡嗡响。
      男人拖动着残缺的身体,一点点朝着妖丹的方向挪去。喷涌的血液在他身后画出了一幅惨绝的山河图,可他的目光却还是直直盯着跌落在地上的妖丹。
      “安安……”他声音嘶哑,这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纵使他能在这虚有山中称霸一方,可当真遇上绝顶的剑客,还是只能如牛羊般任人宰割。
      可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是死了,就不会再有人保护她,记得她了。
      男人伸出手,想要抓住妖丹,可一只脚却比他的手先至,直直踏上了那枚妖丹,踩碎了他所有的念想。
      裴尊礼俯下身,在男人惊惧的目光中捡起那颗被他踩得四分五裂的妖丹,随手一挥剑,就将那些垂下的根脉尽数斩断。
      “啊!”
      女人痛苦的惊叫在众人上方回响,裴尊礼食指和拇指轻合,将那妖丹彻底碾碎,粉末从指缝中飞散。
      那妖丹中蕴含的金光四下流窜,女孩们被吸走的气力通通回到了本体,也包括了贺玠的那一份。
      “那桃木妖早已死去,你将其妖丹禁锢于此,便是将她的灵魂禁锢于此。她永远也无法往生,不如趁早解脱。”裴尊礼背手走到男人身边,从怀中摸出一颗黑不溜秋的丹药喂进他嘴里,“我没有权利对你进行判罚,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我反而会有麻烦。”
      他用最冷漠的语气说出对那男人来讲最恶毒的话。不但磨灭了他对陶安安的执念,还要用丹药止住血流,让他继续在断手断脚的痛苦中备受煎熬。
      “安安……”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圆睁着瞳孔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尊礼,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贺玠也被裴尊礼这毫无人性的做法吓僵了,敛住呼吸生怕这股寒气波及到自己。
      收拾完男人后,裴尊礼转身蹲在贺玠面前,徒手掰断了捆在他身上的铁索,随后起身道。
      “还能走吗?”
      裴尊礼右手扶剑,伸出左手递到呆愣的贺玠面前,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站起来。
      贺玠看看他微垂的眼眸,又看看他朝自己张开的手掌,脑袋里突然闪过那个幼年裴尊礼被他老爹一剑刺伤手腕的画面。
      如果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都是真的的话,那他的左手岂不是……
      于是短暂的静默后,贺玠在握紧他的手和拒绝他的帮助两条路中选择了第三条——掀开了他遮在手腕上的玄色衣袖。
      裴尊礼也被他这一举动弄糊涂了,一时间没有收回手。
      他手上的皮肤不甚细腻,布满疤痕剑茧,而那手腕正中央处,却恰好有一道极细极浅的疤痕。
      “我的个老天爷。”贺玠轻声惊叹,抬眼正好和裴尊礼诧异的目光对视。
      他的手腕当真受过刺伤。
      “无事就好。”
      还有闲心同他人玩闹,看来身体并无大恙。
      裴尊礼平复下眼中的波澜,镇定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放下衣袖。
      “等等!”贺玠拉住他的衣角,想要将那件事情弄个明白,急促道“你左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裴尊礼转过的背影突然晃了晃,轻吐一口气没有出声。
      “儿时旧伤而已。”
      他声音很轻,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喃。
      贺玠张了张嘴,一句“是你父亲吗”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这种事,要是真如自己所见。那问了就是揭人家伤疤,还不知道裴尊礼会作何反应。不问吧,自己心里又堵得发慌,实在是憋不住。
      “还是先想办法将这些姑娘救出去吧。”
      贺玠晃了晃头,将无关紧要的小事从脑袋里赶出去。
      “呼哧呼哧……”
      那趴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在此时粗喘了几声,用力撑着那只还能活动的胳膊,奋力向前爬了几步。
      他动作很小,并没有引起身边两人的注意,他们也根本没去想一个断手断脚的男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的目标既不是掉落在手边的铁球武器,也不是那些昏睡不醒的女孩,而是落在裴尊礼脚边,方才被他捏碎的妖丹粉末。
      “安安……”男人爬到了那浅金色的齑粉上,嘴里还在叫着那姑娘的名字。
      既然无法共生,那倒不如同眠。
      男人缓缓张开嘴,伸出舌头一点点舔舐着地上妖丹的碎屑。混杂着泥土和鲜血的粉尘到他嘴里宛如珍馐美味,生怕漏吃一点地全部卷进了嘴里。
      “你!”
      裴尊礼看清了他的动作,猛地将佩剑插进了他的口中,强行破开唇齿,想要让他将妖丹粉尘吐出来。
      可男人只仰面咧嘴,朝他露出一个扭曲挑衅的笑容,狠狠滚动喉头。
      “老天爷!快!你扣他嗓子,我打他肚子,一定要给他弄出来!”贺玠也意识到了男人做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挤压着他的腰腹,想让他将东西吐出来。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怎么什么都吃啊!那是能吃的吗?”贺玠看着裴尊礼执剑呆站在一边,急地抽打了他的小腿一下,“快动啊!妖丹进入人的体内,轻则爆体而亡,重则妖力暴乱!要是他身体承受不住那份力量,整个虚有山都会被陶安安的妖力炸平的!”
      脚下的土地倏地开始震动,那些被裴尊礼砍断的树根突然再次开始生长蔓延,一点点一寸寸,竟然有不断涨大的趋势。
      “来不及了。”裴尊礼看着周围慢慢塌陷的泥土,果断地将剑收入剑鞘,“先出去。”
      “出去?”贺玠刚一转头,就感到整个身体凌空而起,竟被裴尊礼一只手托住腰架了起来,带着他朝着穹顶上撕裂的豁口飞身而去。
      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肢体突然向后翻折过去,口中也被塞进了一根树根,地底原本纤细的根脉也开始飞速生长,将那些女孩的身体都卷入了缝隙之间。短短两个呼吸的刹那,整片虚有山都开始被暴起的根系撼动。
      “不行!她们还没出来!”
      被带出天坑的贺玠看着下方被卷入蠕动根脉的失踪女孩们,挣脱开裴尊礼的手就想跳下去救她们,却在靠近边缘的地方被那把闪着银光的佩剑拦住了去路。
      “不要做没必要的牺牲。”裴尊礼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失去了方才的耐性,“救不了的。”
      “为什么救不了?”贺玠几乎是咆哮着回答他,跪倒在豁口边缘看着下面惨绝的景象。
      有些姑娘已经在树根被斩断时就悠转着恢复了神智,但身体却依旧虚弱,被狂舞的根脉卷入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光亮一点点被攀爬蔓延的树根遮挡,眼前只剩下无边的深渊。
      那个卖肉粥的女孩惊恐地睁开眼,看着周身漫布的树根,小小的脸上淌满了绝望的泪水。
      救命。
      她看见了穹顶之上贺玠的脸,在被吞噬殆尽的前一刻,嘴唇翕动,说出了这两个字。
      贺玠感觉喉咙在那一瞬间被恐怖的力量扼住了。明明被树根包裹的不是自己,可全身的骨骼和脏器都痛得不能自已。
      “啾啾!”
      一把半人高的砍刀从天而降,深深插进了贺玠面前的土地里。
      是连罪。
      贺玠没有多加思考为什么连罪会出现在这里,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一把称手的武器了。
      裴尊礼抬头看见了那只带刀而来,低空盘旋的山雀,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不禁多瞟了两眼。可就是这两眼的时间,身旁蹲下的贺玠突然起身,握着砍刀就重新跳进了天坑。
      “贺玠!”
      裴尊礼大喊着冲到坑边,想要伸手抓住他,却终究晚了一步。
      “啾啾啾!”
      莹白圆润的小山雀大叫着跌倒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围着裴尊礼跳,不明白贺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到就跳坑了。
      不远处有密集的脚步声在赶来。衙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裴尊礼紧握着腰间的剑柄,盯着下方挥斩的刀气,脸色阴霾密布。
      要救他吗?
      裴尊礼在心里问自己。
      他看见贺玠站在不断再生涌动的树根上,挥舞着连罪砍向那些企图拉他堕入深渊的树根。紧握着刀柄的双手溢出点点鲜血,洒在树根上。他想要救人,可实力和体力都和那狂暴的桃木妖之力差距太大,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谈何拯救别人。
      “为什么……”裴尊礼用拇指缓缓推出佩剑,“明明是没有意义的事,她们已经死了。”
      他低声呢喃,玄袍长发飞散在风中,静静站在坑边,像位遗世独立的仙人。
      “裴宗主!”
      少年的呼喊点燃了他眼中沉寂的烛芯,琥珀般剔透的眼眸中倒映着贺玠看向他时坚毅的神色。
      “接住!”
      他大喊,手里居然搂抱着一位娇小的女孩。
      他真的生生将人从根脉中救了出来。
      裴尊礼伸手接住被他抛上来的姑娘,转头便与那双碧若天穹的双眼对视。
      “云鹤。”
      少年的面孔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赫然重叠。
      他突然叫出了这个名字,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是啊,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放弃那些姑娘的。
      他真的,太像云鹤了。
      “啾!”
      明月惊慌地用翅膀遮住眼睛,没想到眼前的男子会猛地拔剑跳入坑中,胖胖的身体吓得打了个滚,翻到坑边趴着往下张望。
      坑中的根脉已经占据了绝大的空间,每条树根都宽如臂展,狰狞涌动着向上生长,那一片大地都不堪重负地拱起了山背,地皮上长出无数个惊悚的瘤包。
      裴尊礼挽剑斩断了窜动着伸向自己的树根,侧身躲过了一记迎面朝自己手臂劈来的刀砍。
      “你来了?”
      贺玠气喘吁吁地握着连罪,看到差点被自己劈倒的裴尊礼,两只眼睛霎时亮起了光。
      裴尊礼看着他没有说话,抬手挡掉了一根妄图插进贺玠胸膛的树根。
      “暴动之妖息,以其宿体为孽根。”他伸手抓住贺玠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想要阻止他,唯一的方法便是找到宿体,一击毙命。”
      裴尊礼剑尖指着脚下不断晃动的树根团,淡声道:“这桃木妖修为很高,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不会失手。”
      “不用你来,我一人就可以了!”贺玠咬着牙将连罪插进根脉之中,看着那滋滋冒出的黑烟说道。
      你一人?裴尊礼看着他那毫无章法胡乱挥舞的砍刀手法,偏头呼出一口气。
      “你退后,注意看脚下。”
      语罢,他不愿再过多解释。银剑出鞘,清脆尖锐的剑吟瞬间盘绕在两人身边。
      贺玠仰头看去,只见裴尊礼跃升半空,手中的剑影密如霶霈,一道道剑气斩入蠕动的根脉,势如破竹。方才张狂肆虐的根枝转瞬间就被砍得七零八落,一个个被困在其中的躯体也渐渐露了出来,那男人扭曲的身体也在地底显现。
      “有用!”
      眼见树根的生长速度大大滞缓,贺玠惊喜地大喊。
      “别松懈!”
      裴尊礼目光一凝,紧绷的侧脸滑落下一滴汗珠——虽然用这样大范围劈斩式的剑法的确能削减桃木的生长,可依旧是杯水车薪,解不了根源。
      果不其然,还没等贺玠喜悦太久,脚底的根团突然发疯般地攒动,断落的树根也复而再生,尖啸着冲破地脉。
      “该死。”裴尊礼低骂一声,突然冲向贺玠,站在他身边扶住那乱晃的腰身,稳住气息沉声道,“看到那男人的位置了吗?”
      贺玠点头。
      “那就一直盯着那个方向。”裴尊礼突然伸手,同贺玠一起握住了连罪的刀柄,“等下我会再一次让他显形。一旦出现,立刻动手。”
      “右手执剑,运气凝于剑尖,横扫前空开云拨雾,横劈腰身直取命脉。”裴尊礼握住刀柄,带着贺玠的手猛地向前挥斩,迅猛的刀气直直砍入厚重的墙壁,“这是我们宗门剑法一式。剑既可,刀亦然。你只需等他露面,用这招让他人头落地。”
      “开云?”贺玠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
      裴尊礼一顿,瞳孔骤缩。
      “你应该少说了一点吧。”贺玠扬起一个笑,脸边的梨涡正好飞溅上一滴血迹。
      “不是应该还要左手作势护住心口吗?”他扛着大刀跳上一截树根,做好进攻的姿势,“不然很容易被敌人抓住弱点啊。”
      刹那间,裴尊礼感觉从头到脚的血液都逆流了。他大睁着双眼,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防护与攻击,直到那树根朝他袭来时才回过神。
      密集的剑影再一次降临,躺在地底的男人发出一声声诡异的哼笑。似在嘲讽外界两人的无能。
      根脉一条条断裂,掩藏在其中的面孔再一次沐浴在阳光之下。
      “没用的……”男人仰躺在地上,看着高悬在穹顶的裴尊礼轻声道,“无论你砍下多少,安安的根脉是无尽的。”
      他要让整座山脉为陶安安陪葬,包括那些伤害她的人。
      永生永世被关押在罪与孽的荒山墟土之中。
      “谁说没用的,大叔?”
      少年愤怒的声音让男人睁开了眼。朦胧的日色中,一把弥漫着血色光晕的砍刀悬在了自己的颅顶。
      “我们的目的又不是斩尽你那些烦人的树根!”
      贺玠手起刀落,按照裴尊礼刚才示范的姿势朝着那男人的脖颈劈砍而去。
      唰——
      血溅三尺。
      虚有山倏地安静了下来。
      男人迷茫地睁大着眼睛,在那逐渐消退的光芒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稚嫩的面孔。
      是安安。
      她在冲他笑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桃花笼(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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