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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桃花笼·旧忆(十五) ...

  •   ——

      桃木妖性善,多数以温良真纯之面示人。
      它们汲取人类淳朴无害的天真作为修炼的养料,因此喜爱出现在拥有童男童女的村落附近。
      闺中少女是最纯洁无瑕的存在,所以这陶安安才大肆搜罗城中女孩供以自身。
      可在贺玠的认知里,从未有树妖需要如此庞大的人数去填补修为上的不足。
      眼前每一个纤瘦的身体都还在微微起伏,她们还有活着的气,但体内独属于自己的那份“纯”却在被一条条根系无情地取走,滋补那颗耀眼的妖丹。
      但一般来讲,一位百年妖物需要从人类身上获取的气力并不太多,如果人心不足蛇吞象,很有可能会出现妖力暴涨撑破妖丹爆体而亡的局面。
      可眼前这些数不清的少女显然已经超出了陶安安的妖力承受界限,她为什么没事?
      贺玠感到那条根系在不断汲取自己体内的血液,连同身心脑内的欢愉都一同被剥离,他想用手拔除那宛如有生命的树根,却只能让它在体内越扎越紧。
      可恶……
      贺玠想开口呼救,但身体从胸腔到脸面都被攥紧了,酸胀的痛楚让他无法出声,眼角也在体内不断升腾的炽火中溢出了泪水。
      “为什么要哭呢?”
      耳边骤然响起一阵叹息。
      少女空灵稚嫩的声音回响在这根脉横亘鸟笼的上方,贺玠吃力地抬起头,但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要哭呢?”
      她是谁?她在问谁?
      悬在眼眶中窜动的泪珠终是在一声叹息下滑落,顺着贺玠的脸庞滴入扎满树根的土地上。
      好难过。
      好想哭。
      不知道为何,那根系抽走了他所有名为愉悦的记忆。排山倒海般的苦痛和酸楚霎时吞没了他眼前的光景,留下一地杂芜。
      可是……明明自己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也没体会过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最大的坎也不过是腾间老头子的不告而别——所以自己本该不会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悲痛记忆。
      那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忘记了吗……”
      “忘记了吗……”
      女孩缥缈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身边,似乎急切地想要蛊惑勾引出那份极致的养料。
      “那就让我帮帮你吧。”
      “最无暇的那段日子,最恐惧的那段日子。”
      “还有,你最不该忘记的那些人。”
      树根蠕动,烟雾四起。
      在醉人的花香中,贺玠缓缓阖上了眼睛。
      ——
      晨光乍泄,鸟语花香。
      贺玠在柔和安逸的日光中苏醒,刚一恢复意识,就看见一颗硕大的麻雀头杵在眼前,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贺玠连连后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麻雀?是妖物吗!”
      麻雀向前蹦跶了一步,嫩黄的尖嘴突然向着贺玠啄去。要不是贺玠反应快跳跃着躲开,他就被囫囵吞下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贺玠想要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却看见两只白色的轻薄鳞翅扑闪着在背部扇动,原本生长着的四肢也变成了纤细的六根虫足,整个躯干轻盈得不像话。
      我这是……变成了蝴蝶?
      贺玠疯狂地想触碰自己的身体,但他目前已经变成了虫子,根本没有办法如此灵活地掌控肢体。
      在他手忙脚乱间,那只麻雀已经蹦跳着来到他的面前,试图再次吃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蝴蝶,尖嘴如雨点般快速攻向贺玠,毫不留情地叩击着树干。
      贺玠满头大汗地躲避着麻雀,结果一脚踩空从树上落了下去。
      等等,我不是一只蝴蝶吗?
      惊恐间,贺玠意识到了目前自己的身份,试探着挥动背部的翅膀,居然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不远处有一幢半开着窗户的瓦房,贺玠想都没想就一头扎进了屋子里,借着屋中温暖的人气驱赶了那怕人的麻雀。
      “啊呀真是令人头疼。想要趁着阳光好的时候晒谷子,就会招来很多鸟雀呢。”
      温和纠结的声音从房门那边传来,贺玠连忙躲在了一盏香炉后面,将自己小小的身躯隐藏了起来。
      房门被推开,一位身穿青黛色直裾袍服,浅金长发垂落在脑后的男人信步走了进来,他腰间坠着一颗圆润上等的翠玉佩饰,手里还捏着一颗饱满的谷粒。
      “怎么种下去的谷粒都不发芽呢?该不会是因为前几日淋过雨水,导致谷物都发霉了吧?”
      男人皱起眉头,不停打量着手里的谷粒,狭长漂亮的赤红瞳孔里盛满了不解。
      躲在香炉后面的贺玠整个身体都怔住了——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中了那沉梦香之毒后梦见的那位“父亲大人”!仔细看周围,也和当时那个房间的布局十分相似。
      “对了!”男子握着谷粒深思熟虑后突然瞪大眼睛自言自语道,“谷子湿了后将它们烘干不就好了?”
      他好像真的被自己的想法说服了,当即张开右手,在手心中燃起了一团赤金跳窜的烈火,朝着门外地上那一片湿哒哒的谷子挥去。
      红光闪过,贺玠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一地的灰烬,在男人疑惑的哼声中彻底石化了。
      虽然上次梦境他就察觉到了这位父亲略显生涩笨拙,但没想到他居然荒谬到了这种地步。
      “父亲大人!我不是说了不能随便动那些谷粒的吗?”
      随着残余的麦麸灰烬飘向远空,一声怒喝从门外响起。不一会儿,一位少年就从门外疾跑进屋,看到门口满地的焦黑后崩溃地捂住脑袋跪在地上。
      “阿玠莫慌,这、这都是小事。”男子掩唇轻轻咳嗽两声,将少年从地上扶了起来,“就算没有谷物可吃,吾也不会让你和阿玥饿肚子的。”
      阿玠?
      贺玠身上的鳞翅震动,他瞪大眼睛看向那少年。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在穿堂而过的清风中露出了完整的面容。
      凌乱的银白色长发拂面飘起,发尾处还夹杂着缕缕黑丝,看起来就像鹤类黑白相融的羽翼。
      他半眯着眼睛愠怒地看着男子,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也毫不收敛无奈的怒火。
      贺玠想起来了,这个少年,就是当时自己附身的那个孩童。
      他和自己同名,但两人从发色到五官却毫不相像。
      少年的五官比起贺玠要更添几分精致的媚态,从眼型到唇角都生着风姿,还未长开便是一副美人之相。
      一眼蛊人心神的妖物——贺玠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中肯地判断。
      但那双眼睛。看到这里,贺玠心跳快了起来——少年的瞳孔竟然也是稀有的碧穹色,和自己的一样。
      “话说回来,阿玠你现在不应该在莲泉那边练剑吗?你偷偷跑回来一会儿你阿姊又要骂你了。”男人挠挠后脑勺,想要通过转移阿玠注意力的方法掩饰自己犯的错误。
      “骂就骂呗!”阿玠满不在乎地说,“我就知道让父亲您一个人做饭肯定会出问题。”
      他双手抱臂在胸前,摇着脑袋说:“您果然没让我失望。”
      “哈哈哈。”男人讪笑两声,指着门外那堆谷粒的遗体说,“炊米造饭一事还是阿玠你做起来得心应手。”
      “只是父亲您从没静下心来学罢了。”
      阿玠不留情面地拆穿男人给自己的台阶,拿起扫帚簸箕熟练地扫净门前的污垢,然后转身走进厨房搬起几把柴火塞进灶台里。
      “父亲,生火。”
      阿玠朝着男人的落寞的背影喊道,只见高大俊美的男人被儿子说了几句后立刻委屈成了初生羊羔,肉眼可见地丧了起来。背对着动了动手指,就让那柴堆上蹿起了火苗。
      阿玠就着咕咕冒泡的井水,开始给蔬菜削皮切丁,手法老练一看就是深谙烹饪之道。
      “等过几天我再去城中找农户换点作物种子。”男人低头看着门口自己亲手造成的狼藉说道,“据说孟章国那边最近在建立一个水路贯通的商贸城镇,叫三溪。以后我们陵光百姓也能轻易买到监兵和孟章的商货了。”
      男人说这句话时笑得眉眼弯弯,由衷地为这件事感到喜悦。而那躲在香炉之后的贺玠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没听错吧?最近开始建造的城镇?三溪?
      从男人这句话中贺玠可以得到两个信息点——此时的时间点,在三溪镇建立之前,那么至少也是有两百多年了。另外,自己目前所处的地段,也就是男人居住的地方,在陵光国。
      两百多年前的陵光国吗?贺玠抬头看向男人,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父亲大人!”
      还没等贺玠把这个想法落实,门外尖声大喊的女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扎着麻花辫的黑发女孩咋咋呼呼地从门外闯进,看到正在灶台前忙碌的阿玠后立刻气愤地走上前,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拖离了灶火。
      “疼疼疼!”阿玠捂着脑袋看向女孩,“阿姊我不是故意逃跑的!我要是不回来看着,父亲能把房子烧了!”
      “父亲用得着你操心?”女孩叉着腰一脸高傲,“不就是比剑输了我一局吗?就这么落荒而逃了?”
      “嘿嘿阿姊你多厉害,我自然是比不过的。”阿玠摸着头发笑呵呵。
      “这还用说?”女孩双手叉腰,鼻孔恨不得朝上天,十分不屑地睨了一眼阿玠。
      “哦?一月不见,阿玥如今的势头可是要比阿玠更猛了?”男人笑意中都是欣慰,看着一双儿女在眼前,即便是吵闹声也是悦耳的。
      “我本该比他厉害。”阿玥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转身面向男人撒娇道,“父亲,你说过只要我突破十式剑法就带我去城中买新布做衣服,你这话算数不算数?”
      “哦?那是逗你玩的。”男人坏心眼地勾唇笑了笑,立刻惹得那阿玥瘪了嘴。
      “吾的意思是,让你突破十式是逗你玩的。”阿玥毛糙的麻花辫被男人握在手里,温柔地拆开再帮她重新梳理好,目光却紧盯着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淤青,“阿玥想要新衣服直说便是,又何必去逼迫自己弄得满身伤?”
      此话一出,小姑娘脸上立刻雨过天晴,拉着男人的手喜道,“那我们明日就去吧!”
      “阿姊,父亲说过在你能顺利控制妖息前都不能去城中,要是被百姓们看出来不就麻烦了吗?”
      谈话间,阿玠已经做好了羹饭,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碗放在了桌上。里面绿的红的什么都有,萝卜青菜一锅炖,可谓群英荟萃。
      少年自是听到了父亲和阿姊之间的对话,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玥听了这话,突然不悦地看向阿玠道,“不就是比我早几年学会闭息敛气吗?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不是在骄傲……”阿玠还想争辩什么,可看着阿玥那阴沉的眼神,还是老老实实地闭嘴扒饭了。
      “既然这样,那你们二人明日随吾一同前去不就好了?”男人捧着热汤笑盈盈地打圆场说,“正好阿玠前些日子吵着想吃城中酒楼的蛇肉羹,正好赶巧了。”
      两个孩子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说起来,吾也该去看看那宗门楼阁修缮得如何了。”男人一拍手,竭力让这沉闷的氛围多点活跃,“上次去还是一年前呢,那给宗门牌匾刻字的老头还催促我想个名字,结果我愣是拖到现在都没给他答复。”
      “这不都是父亲你咎由自取?”阿玥擦了擦嘴冷哼道,“非要将十二式斩妖剑法全都传给那姓裴的年轻人,还硬是要让他成立那劳什子宗门,区区凡人又怎会熟谙剑法中的门道?到头来不就是竹篮打水?”
      “阿玥,话不能这么说。”男人轻笑着摇头,“如今天下之世,虽表象平和,却暗潮涌动。自先辈应龙与妖王一战陨落于万象已过千年,其余孽鼠辈却依旧没有彻底根除。作奸犯科的恶妖比比皆是,城内城外苦不堪言。”
      “吾虽身为陵光的神君,却无法做到时刻护佑陵光的百姓。若有一日妖王破开先辈的封印再世为敌,光靠我们这些天界的小辈如何抵御?”
      “我看那裴姓男儿是个习剑的好苗子,心胸也坦荡正气。将斩妖剑法相传予他也是希望他能自立门派,集招八方贤才,将这套剑法代代相传,替吾护佑陵光百姓。”
      一个房间四个人。两个孩子自是不能理解男人这套慷慨激昂的陈词,唯独那停在香炉上的白色蝴蝶愣了神。
      这个男人,是陵光的神君。
      而他口中的宗门,应当就是现在的伏阳宗了。
      贺玠呆滞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这三人与自己何干?
      他想不起来,也想不明白。
      正当这时,那埋头吃饭的少男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向后看去,与那蝴蝶对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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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桃花笼·旧忆(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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