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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桃花笼(五) ...

  •   ——

      贺玠将写满名字的纸页折起来放好,拨开人群走向那满头大汗的戚大人,本想问问他昨夜那起失踪案的细节,可还没摸到戚大人的官袍,自己的裤腿先一步被人抓住了。
      “就是你!就是你抓了我的女儿!”
      那枯瘦的女人死死地抱着贺玠的腿,嘴里发疯般地说着指控他的话。
      “那个卖糖画的何婶都和我说了,昨晚最后一个吃我女儿肉粥的是个黑头发的男人,而且他的眼睛跟穹庐一个色,我不会认错的!”
      “许大娘,你先把人放开。这可是专程来协助的斩妖人大人,可不是那凶犯啊!”
      贺玠目瞪口呆地看着女人,完全不知道这是唱哪一出。
      戚大人也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贺玠,不明白他怎么又被指认成嫌犯了。
      “我的容儿……我的容儿……咳咳咳!”
      女人被戚大人身边的衙役强行拉开,突然跪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也顺着她的嘴角流出。
      她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虚弱的女人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被衙役架着昏迷了过去,藻丝般的长发缠在她芦柴棒似的手臂上,全身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内里油尽灯枯的烛芯。
      “快!快先把人送到医馆去!”戚大人慌忙遣散人群,吩咐着衙役将女人送走。
      等门前游荡的闲杂人等都被驱逐干净后,戚大人才有空功夫喝口水喘口气,拭着汗向贺玠道:“你不要在意,经常会有受害者家属出现这样胡乱污蔑的情况,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不不不。”贺玠摆手,他完全不在意女人的所作所为,反而是对她的那番话上了心,“昨晚失踪的姑娘,莫非是珍满楼后街上卖肉粥的女孩?”
      “你当真见过她?”戚大人睁大了眼睛,脸上的汗更多了。
      贺玠沉默了。
      那个梳着麻花辫女孩的笑脸还历历在目,昨晚自己分明也提醒过她要早些回去,当心周围。可为什么她依旧没能逃脱凶手的爪牙?
      “我……的确去她那里喝过粥,还提醒过她最近不要夜晚出门……”贺玠咬住了下唇,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烫,“要是我昨晚能护送她回去……”
      “年轻人,悔意固然人人都有,但若是拘泥于此,怕是要得不偿失啊。”戚大人叹了口气,一手按在了贺玠肩上,“还是先专注于当下吧。你这次过来,是找到了新线索?”
      贺玠将白峰回写的名单递给戚大人看,指着上面被他着重关注的名字说道:“这些都是我在大人您的宗卷中看到过的失踪人口,而这些,是目前确认尚在城中的。”
      “都是那白公子的老相好啊。”戚大人拖长着语气思索着,“前几位姑娘的确都和他有牵扯,可是最近几起案件的失踪者并不符合这一特征……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谈不上,但我私自认为,从这里着手,或许是个切入点。”贺玠认真地和戚大人分析自己的推断。
      “单从前几起案件来看,犯人目标清晰,毫无拖泥带水之意。接连绑架了数位与白峰回有瓜葛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往冤仇报复上去想。”
      “你的意思是,犯人和白峰回有恩怨,所以绑架他的相好意欲实施报复?”戚大人皱起眉,转而摸着胡子呢喃道,“但这也说不通啊。如果对白峰回有怨,为何不直接报复他?欺负弱小女子算什么本事?”
      “大人英明。”贺玠点点头道,“所以我猜测,这位犯人想要针对的,恐怕不是白峰回本人。”
      “不是他本人?”
      “对,那个人针对的,恐怕是与白峰回交好之人。”贺玠郑重道。
      “这……”戚大人又擦了擦汗,“也就是说,这犯人想要报复的,就是那群姑娘?”
      “这并非无端猜测。”贺玠语速极快地说道,“在下虽然一介草民,瓦房砖屋未有一寸,更谈不上男欢女爱一事,但对于因妒而生的纠纷,还是略有所闻的。”
      “因妒而生?”戚大人好似也被点醒了,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是,犯人可能是白峰回曾经的相好。因为妒忌那些和白峰回纠缠不清的女子,所以走上了邪路?”
      “只是猜测,还不能妄下定夺。”贺玠歪着脑袋沉吟道,“大人,我认为最好派人先去一趟珍满楼后街。昨晚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也不过三四个时辰,不太可能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已经有人前去了。”戚大人点头认同。
      “那么就麻烦大人你们探查一番那卖粥女孩失踪的线索,在下这边就循着这名单,去寻寻各位姑娘。”贺玠将白峰回写下的名单抖落开,“一来是要确保她们的安危与否,二来……无论那个罪人到底是作奸犯科的妖孽,还是违背人伦的百姓,总得要见了面才能知晓谜底。”
      ——
      二十三个如花般绽放的姑娘,从城东到城西十六条大路和三十一道小巷,贺玠花了整整四个时辰才勉强把上面都人找了个遍。
      虽说有了戚大人的搜查令,想要敲开那些紧闭的门户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开口见得那一个个躲在闺房里的姑娘。
      最近这失踪案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稍微有些脸面的家庭都恨不得将女儿锁在房门连门槛都不要迈出,更别说那些得知自家闺女还和嫌犯白峰回有染的父母了。
      一打听知道贺玠是因为白峰回而来,有激动的老爷子抄起拐杖就要赶人,要不是贺玠跑得快,那什么烂白菜臭鸡蛋都丢在身上了。
      “虽说也是爱女心切,但也不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吧。”
      当贺玠被赶出第二十二个姑娘家门时,终于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连衙府的纸令都不愿听命,这孟章城的民风还真是不羁,有钱就能不服从章法吗?”
      虽然自己也算是孟章的百姓,但贺玠仍旧对他们这种不成方圆的态度颇有微词。
      “朱家二小姐,病体抱恙。秦家三小姐,对此事不甚过问……孟将军侧室,拒绝面见谈论。”贺玠一边念叨着,一边依次划去排除嫌疑之人的名字。
      连镇国将军之妾都敢染指,这少东家当得可真是胆大包天。
      林林总总地划下来,贺玠悲催地发现,能给自己提供有用线索的姑娘,居然只有寥寥两人。
      “布商汤氏之女和白家仆役之孙。”
      贺玠念叨着她们的名字,翻看自己记下的宗卷。
      那汤氏之女据说两年前与白峰回好过一段日子,唯一的蹊跷便是她曾看过白峰回和一个红衣女子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具体内容她没能听清,只是单看那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就猜测定是白峰回留下的孽果。
      也是因为此事,她果断选择和这个人渣一刀两断,此生再无瓜葛。
      “据我所知,那白峰回虽然风流成性桃花不断。可他天性狡诈多疑至极,从不会让任何人留下他的把柄。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可能让任何女子怀上子嗣。”
      这是汤氏之女的原话,她看上去对白峰回恨极,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样子。
      “所以那名女子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不过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是位身体娇小的女子,说话也是软声细语。或许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可怜孩子吧。”
      汤氏之女对白峰回深恶痛恨,一面之词难免有失偏颇。但那白家仆役孙女的话,却实打实让贺玠重视起了那位疑有身孕的姑娘。
      “那晚少东家逼迫奴家与他共饮,可那烈酒的性子又岂是奴家一介弱女子能承担的?还不过两杯我就醉倒在了案上。但那时奴家意识尚存,见得一身着艳红色衣裙的女子自窗口而入,而她的腰腹已然是怀有身孕的模样!”
      “你确定她怀着身孕,还能从酒楼窗口翻入?”当时的贺玠显然对这番说辞抱有怀疑,反复询问那姑娘。
      “千真万确!所以这么久,奴家一直怀疑她并不是人,而是那些腌臜下流的妖物!”
      腌臜下流的妖物——这是那姑娘对红衣女子的描述。
      之前贺玠太过于惦记那狰狞的面目,以至于忘记了有些妖物是可以幻化外形的。
      识妖谱第五十三页上有过相关记录。据说蝶妖就极其擅长外形的捏造,无论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风烛残年的老妪,只要他们动动手指,都能轻易展现于表皮。
      “妖怀上了人之子吗?”
      贺玠蹲在铺满夕阳的烂墙头,手边的苇草微微摇曳。身后又传来了夜摊小贩的吆喝声——独属于孟章的繁华又要随着日落而升起了。
      “斩妖的,你在想什么呢?”
      俏皮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贺玠仰起脑袋,正好看见一条毛绒绒的大猫尾从树上垂下来,在余晖下欢快晃动,灵活得像是在摆弄丝竹弦音。
      “尾巴?”贺玠朝白发少年友好地笑笑。自从昨夜交谈后,这只猞猁妖就在自己眼中彻底丧失了恐吓的威力,沦丧为叛逆顽劣的少年。
      “都说了你不能这般唤我!”尾巴不快地从树上跳下,走到贺玠身边大咧咧地坐下。
      “好吧,震天下。”贺玠全当哄孩子,笑嘻嘻地喊出这个惊悚的名字。
      尾巴轻哼一声,收起妖兽的耳尾,又变成了普通人类的模样。
      “你不怕被城内的人发现吗?”贺玠知道孟章居民对待妖兽的厌恶情结,不免对尾巴这样毫无顾忌的行径有些担忧。
      “发现又如何?”尾巴睨了一眼贺玠,相当不屑地说,“你觉得这城中,除了孟章神君本人和宗主,谁能抓得住小爷我?”
      “就算是斩妖人。”尾巴停顿一瞬,又打量了一下贺玠,“就你这样的斩妖人,也就打打那些化不了形的小妖了。真要比划起来,你连我六尺之内都近不了。”
      化不了形的小妖?
      贺玠想起了自己被明月吓得落荒而逃的过去,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
      “你还真是……高看我了。”
      尾巴奇怪地看了一眼傻笑的贺玠,撇了撇嘴问道:“你最近在搞鼓些什么呢?怎么早出晚归的。该不会是些铤而走险不正经的事儿吧?”
      “想什么呢?”贺玠愈发觉得尾巴看起来亲切可爱,即使他那对兽齿能轻而易举地撕破自己的喉咙。
      “只是帮衙府查点案件线索罢了……说起来昨晚你宗主让你去找什么了?找到了吗?”
      “这可不能告诉你!”尾巴立刻凶巴巴地说,“像你这种好奇的人我见多了,如果不想被我们宗主咔嚓掉脑袋的话,就老实装哑巴!”
      真是不近人情啊。
      不过话说回来,尾巴既然作为百年大妖的话,见识肯定比自己高上不少,向他问问有无妖人结合的先例说不定可行。
      “对了尾……震兄,你有没有见过,人与妖结合诞子?”
      “人与妖?”尾巴掀起眼皮愣了愣,然后惊恐地拢起衣领往后退了两步,“你要干什么?”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贺玠简直佩服他逆天而行的想象力,不知道这兽妖都经历了什么。
      尾巴顽劣地大笑两声,然后蹲踞在一片摇晃不已的瓦砖上歪头想了想。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尾巴浅金色的瞳孔缓缓变成一条竖线,看贺玠的眼神就像在看新奇的玩物。
      贺玠看着这油盐不进的兽妖,不指望自己能和他讲明白什么道理。
      “好吧,那我自己去查了。”
      对于叛逆张扬的少年,最好不要和他们多费口舌——这是贺玠多次劝解三溪镇一个少年贼人无果后悟出的真理。
      “等等!”
      果不其然,贺玠还没走出五步远,尾巴就率先耐不住叫住了他。
      “要我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尾巴昂首阔步地走到贺玠跟前,平视着他的眼睛道。
      “什么条件?”贺玠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你不是喜欢吃活蛇吗?那你会做吗?”尾巴喉头动了动,有些期待地问。
      “莫非……”贺玠看着尾巴瞬间圆溜的瞳孔,慢慢扬起了唇角。
      “对!”尾巴重重一点头,“只要你今晚给我做一顿全蛇宴,我就无偿回答你三个问题!”
      “什么都能问?”
      “嗯!小爷我一言九鼎!除了宗门天机和邪法命数,什么都可以问!”
      “好,成交!”贺玠趁着尾巴出神的功夫飞快伸手揉了揉那乱蓬蓬的白发,然后在他暴跳如雷的怒吼声中疾步离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桃花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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