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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桃花笼(三) ...

  •   ——

      雪白的面孔,朱红的嘴唇。细长如柳叶般的眉毛下,一双眼睛还保持着生前狠厉的模样,迟迟没有合上。
      断颈处的创面处理得平滑无比,像是上等的匠人打磨出的玉石,一点多余的筋肉都不见。
      扑通——
      短暂的沉默后,贺玠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死人残体什么的贺玠倒是见过,可正儿八经的斩杀场面他是第一次见到。那一瞬间恐惧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麻得他四肢都无了知觉,愣愣地看着妖狐的尸首出神。
      而窗边的罪魁祸首好似没有看见贺玠一般,神色自若地收起利剑,走到那妖狐的断首处,抓着长发将脑袋提溜了起来。
      一样的佩剑,一样的穿着,甚至连袖口处的断裂都一模一样。
      贺玠可以断定眼前的人就是裴尊礼,可是,此刻的他又和之前面见时的冷漠样子截然不同——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如果不赶快逃跑,保不准他的下一剑就是自己的眉心。
      裴尊礼从出剑斩妖到面对尸首,从始至终表情都没有一点波动。
      他死一般平静的眼眸注视了妖狐面孔半晌,突然毫不犹豫地拔剑刺向她的眼睛,在飞溅的血液中取出了一颗闪着红光的妖丹。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仿佛他已经干过千百遍同等残忍的事了。
      等到那妖丹被裴尊礼收入袖中,妖狐的身体开始一点点腐败,他才转头看向傻坐在地上的贺玠,轻轻拧眉,发出困惑的鼻音。
      这个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不也是一位斩妖人吗?为何会被这种场面吓到?
      但裴尊礼没有将疑问宣之于口,或者说他压根儿不关心问题的答案。目的达成后,他便轻手拂去衣袍上的血渍,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你……杀了她……”
      贺玠终是在裴尊礼离开房间的前一刻出了声,让他推门的手顿在了半空。
      背对着贺玠的那张脸上,眉间的阴郁突然深了几分,似乎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太过愚蠢。
      “不、不是,我不是说不能杀。”意识到裴尊礼身上陡然外泄的杀气,贺玠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还、还要谢谢宗主救命之恩。”
      是了,要不是裴尊礼那一剑,自己的心脏现在都已经被捅穿了。
      裴尊礼听了他的道谢,头都没回一下,直接推开了房间门,让满屋的血腥味飘散出去。
      “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从两人身后响起,贺玠刚刚差点失去的心脏被这一嗓子嚎得停了一拍。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白峰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悠悠转转地醒了过来,看刚一睁开眼就看到倒在自己身边正在腐败的无头尸体,当即吓得尿了裤子,手脚并用地朝门口爬去。
      “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啊!”
      白峰回面露惧色地看着同样惊慌的贺玠和风轻云淡的裴尊礼,认定这两人就是凶手,立刻朝着门外大喊。
      裴尊礼看着脚边毫无形象的贵公子,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突然发力将房门狠狠一关,吓得房间里的另外两人皆是一抖。
      “失礼了,这位公子。”裴尊礼声音冷得吓人,但面上依旧如常。
      “这位艺伎姑娘其实为百年狐妖,在下恐其伤害公子精元,便出手将其斩杀,还望公子莫怪。”
      听完这一番体面有礼数的致歉,贺玠的嘴缓缓张成圆形——虽然这话听着很顺耳,但言外之意不就是,我给你面子,你也别给我找麻烦吗?
      “狐、狐妖?”
      白峰回哆嗦着看向一旁阿春的尸体,目光落在那恐怖的利爪上,又拧过头看向贺玠和裴尊礼,半晌发出一声怪叫,跪倒在两人面前。
      “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
      贺玠沉默良久,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吓尿裤子的人和刚才的花花公子联系在一起。
      “我就说怎么会有如此轻浮的姑娘,果然是个下作的脏东西!可被你害惨了!”
      慌乱之后,白峰回又对着阿春的尸首唾了口痰,将自己的不堪都归结在她的身份上。
      “哎哟,就是这位大人英勇出手斩杀这该死的妖物的吧!”白峰回晃眼看见了裴尊礼腰间华美的佩剑,知道他身份非凡,立刻谄媚地眯起眼睛,爬到他脚下作势要磕头。
      “不必多礼。”裴尊礼面无表情地往后挪了一步,眼睛瞥向贺玠,“是他识别出狐妖的真身,拖延了时间,你应当感谢他才是。”
      说罢,裴尊礼像在地牢中那般,果断抽身从门口离开,丝毫不想多花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贺玠发懵地看着眼前不断对自己低头作揖的白峰回,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那个宗主给推出去挡麻烦了。
      “不愧是捕快大人!”
      恍惚间,那白峰回已经殷勤地将贺玠扶上酒桌了。他双手蹭着衣服,看了一会儿地上的脏污,对贺玠笑道:“捕快大人您先坐一会儿,我去和家父意会一声。您救了我的命,今、今晚您在我们珍满楼,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告诉我,我去准备!”
      贺玠看着白峰回的嘴脸,指着依旧昏迷在墙角的两位无辜姑娘说道:“先把她们安顿好吧。”
      “哦对对对!”白峰回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被遗忘的相好,立刻唤人进来将她们扶了出去。
      “在下也不需要你请我吃什么喝什么,只想恳请白公子好生配合我的调查。”贺玠虽然喜欢吃,但毕竟要事缠身,完成任务才是关键。
      “调查?”白峰回愣了一瞬,随后一拍脑门叫道,“你看这事儿给闹的,我都忘了这码事了。大人您是想知道那失踪案的细节是吧,没问题没问题,有什么尽管问!”
      这差别巨大的恭维让贺玠浑身别扭,调整好呼吸后才开口说道:“就从第一起失踪案开始吧,你那晚为什么要约江伶出门?”
      “哎。”白峰回长叹一口气,“这男男女女的事情,大人您应该懂的吧。”
      “我不懂。”贺玠诚实道。
      “好吧好吧。”白峰回举起双手,“我就看那火夫闺女长得水灵,就送了她好多名贵首饰,约她那晚和我私会。可哪知道那丫头过时间了也没到,我到处也找不到人,怕她骗财跑路,就想着去报个官把她抓起来……谁知,那些大人隔天就告诉我,说、说那丫头失踪了。”
      “那后面几个姑娘呢?”贺玠对这种纨绔可没好脸色,语气颇有些不善。
      “那些……”白峰回吞吞吐吐,“那些姑娘也差不多啊,都是和我约好晚上见,可谁知一个二个都没影儿了!”
      白峰回说完还嬉笑着搓手道:“大人,我可是天地可鉴的大良民啊,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敢做。那些姑娘的失踪真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贺玠深吸一口气,觉得肚子里那团火就要压不住了。
      他在明知道有绑架少女罪犯出没时,依旧用财□□惑,让诸多姑娘深夜与自己私会。若不是这白峰回的一己贪欲,事情也不会走到这样糟糕的地步。
      “真该让那狐妖吃了你。”
      贺玠阴恻恻地说了一句,白峰回没听清,但莫名后背一凉。
      看着白峰回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贺玠毫不客气地别过了头思考。
      这白峰回说他毫不知情,可前几位失踪的姑娘却都是因为他出的事,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关联,甚至是白峰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重要信息。
      “你还记得,所有和你私会过,或是相好过的女子姓名吗?”
      思索良久后,贺玠突然抬头询问白峰回。
      “所有的名字?”白峰回挠着头,面露难色,“这恐怕得让我好好想一想了。”
      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贺玠在心中暗骂一句,手却从怀里掏出一张麻纸递到白峰回眼前。
      “全部写在这上面,然后给我。”
      “这……”白峰回嘴角抽动,默默接过纸张,“给我一晚上时间可以吗?”
      贺玠深吸一口,左手按住右手,控制自己不要一拳打在他脸上,勉强笑道:“可以,我明日一早便来取。”
      “好、好的!”白峰回不敢懈怠,点头如捣蒜。
      “那我就先回去了,饭就没必要吃了。”贺玠扶额起身,看着身侧已经化为乌有的妖兽尸体,一瞬间胃口全无。
      白峰回连声应着,把贺玠送到门口。
      半晌,贺玠又急匆匆地跑进了房间,扑倒旁边的桌子上,一把掀开扣在那里的瓷碗。
      “抱歉抱歉,把你给忘了。”
      贺玠都快走出酒楼了,才想起被自己遗忘在房间里的明月,又慌忙折返回来救它。
      瓷碗之下,胖乎乎的山雀却并没有预想中的暴怒而起,而是翻着肚子眯着眼睛,已经酣睡多时了。
      ——
      “好啦,不要生气啦。”
      回客栈的路上,清醒过来的明月发现贺玠并没有按照承诺带自己去吃好吃的,顿时气鼓鼓地飞到他脑袋上,对着那几撮头发又啄又踩地泄愤,贺玠也只能不停安慰它。
      “那酒楼我是实在不想去了,想到那男的就倒胃口。”贺玠也蛮不高兴地说。
      “唧唧!”明月扑扇着翅膀,突然眼睛一亮,猛地朝前飞去。
      “诶你去哪儿!”贺玠抓不住它,只能跟在后面奔跑。
      孟章城并无宵禁一说,哪怕现在正值亥时,城中大街小巷依旧灯火通明。
      只不过白天那些小商小贩没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小吃玩物。不少收了夜工的居民围坐在街边,一壶烧酒一碗炸物,就能吹嘘一整天的见闻。
      明月绕过人群,径直飞到一个卖热粥的小摊前,落在人家锅旁不停打转。
      “你真是……”贺玠气喘吁吁地跟上,想要抓住明月,却被它灵巧地躲过,一副不吃到东西不罢休的样子。
      一阵悦耳的笑声从旁边传来,小摊的主人掩着嘴看着贺玠笑。
      这是个约莫十岁的姑娘,梳着粗粗的麻花辫,稚气未脱的脸颊红扑扑泛着光,两只眼睛晶晶亮。
      “这位大哥哥,要来一碗粥吗?特色的豆腐肉末粥,孟章城里绝无仅有的美味!”
      小姑娘倒是会抓住生意,看到这位小哥的宠物鸟停在这里不走,立刻就开始介绍自家的粥。
      “啾啾!”
      明月要是是个人,此刻口水都要挂在下巴上了,不停地蹦跳暗示贺玠。
      “你想吃这个?”贺玠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豆腐肉末做成的粥自己也没试过,便点头要了一海碗,坐在旁边的木凳上等待。
      那守摊的小姑娘还没灶台高,只能站在椅子上盛粥,盛好后摇摇晃晃地端给贺玠,那一冒碗的肉粥差点洒了出来。
      贺玠吹开热气喝了一口,咸香绵密的口感顿时充盈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一路温暖到胃里,瞬间让他食指大动。
      “好喝!”贺玠由衷地抬起头感叹,发现那小姑娘正得意地笑看自己,
      “对吧!这可是我娘亲研制的独门秘方!”她嘿嘿笑着,两只眼睛更亮了。
      明月也在旁边啄食着贺玠分给它的半碗,小尖嘴吧嗒吧嗒没停过。
      “对了。”贺玠风卷残云地干完一整碗后,突然抬起头看着天色说道,“小姑娘,最近城里可不太平,你晚上最好还是不要出门摆摊了。”
      小姑娘听完后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畏惧地笑笑:“没事的大哥哥,这里周围都是好心的大叔大婶,没有坏人敢来的。”
      贺玠张望四周,发现确实都是些中年男女在摆摊售卖。
      “防人之心不可无。”贺玠舔了舔嘴唇,给小姑娘多摆出了两文钱,“一定要早点回去。”
      小姑娘呆呆地数着手中多出的铜钱,挥手想要去追已经起身离开的贺玠,却跟丢在人潮里,只能搓了搓脸继续回到自己的摊位。
      而那边快步离开的贺玠,一边找着回客栈的路,一边对肩上的明月说:“你刚刚看到那姑娘脚边的东西了吗?”
      “啾?”明月疑惑。
      “是药方。”贺玠说,“她脚边摆放了不少药……或许是母亲生病了吧,所以年纪轻轻就出门摆摊了。”
      “啾……”明月还不能理解贺玠话外的意思,只能缩着脖子敷衍地叫着。
      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太离奇,贺玠身边又没人可以分享,就只能逮着明月薅,从进酒楼讲到白峰回的恶行,一路牢骚回了客栈,叨得明月差点发火。
      到了客栈门口,贺玠没想到居然看到了打着灯笼坐在门口的老婆婆。
      “终于回来了啊,我怕你们找不到路,特地打着灯笼等。”老婆婆慢悠悠地说,脸上笑意温和。
      贺玠正想道谢,客栈内却倏地响起一阵巨响。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一声惊呼让贺玠和老婆婆同时回头。
      只见客栈楼梯上绊倒了一个人,正躺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贺玠。
      贺玠看着那头白色的头发吸了一口气。
      他不是之前那个拒绝帮助自己的白发少年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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