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雀煞》青瓦覆雪

13、入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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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多日的操劳让回到家的额贺玠根本没法顾及其他，草草背完书后沾上床榻倒头就睡过去了。虽说在马车上已经昏迷了半日，但年轻人困劲大，他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醒来的时候，贺玠足足盯着头顶熟悉的房梁看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窗外的黄昏斜射进屋子里，暖得他后背出汗，恨不得就这样一觉睡到天昏地暗。
　　“醒了就快点出来！”
　　爷爷的声音从屋外响起，伴随着一阵阵磨刀声，刺鼻的血腥味也顺着窗户飘了进来。
　　贺玠伸着懒腰走出门，不顾乱成鸡窝的头发，一眼就看见了爷爷脚下踩着的大肥蛇。
　　“天呐！爷爷你怎么知道我馋这一口都快疯了！”贺玠欢呼一声，脑子里最后的困意也被这条肉质饱满的蛇驱赶走了，连忙撸起袖子帮爷爷磨起刀来。
　　“就知道你小子一天天想的都是什么。”腾间也哼哼笑了几声，“等会儿自己处理啊，想吃什么口味的自己做。”
　　“得嘞！”说到美食，那贺玠必然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当即就开始考虑是清蒸还是油煸，美滋滋地洗净菜刀上的杂质，拿捏着蛇头，干脆利索地手起刀落。不一会儿就将蛇皮蛇肉处理得干干净净。
　　一看平时就没少干这些事。
　　院子周围的篱笆上，一鸟一刀正靠在那里晒太阳。明月挺着圆鼓鼓的肚子睡得正香，而那连罪也一动不动地站在落日余晖下，岁月静好地享受着一天最后的舒适。
　　“不愧是五百年的大妖。”贺玠看着连罪那宛若老者的沉稳，觉得它那原本杀气十足的能力都温和了不少。
　　“爷爷！你先烧点水把米淘上！等下我好喂明月！”贺玠一边将蛇肉砍成段，一边叫着腾间，可身后一片静谧，并没有人回应他。
　　贺玠疑惑地转头，却发现刚刚还在这里的爷爷已经不见了踪影。
　　臭老头子，每次都只想着吃现成。
　　贺玠磨磨后槽牙，想起了自己从八岁开始就洗锅生火的悲惨童年，心里第一万三千次批判腾间这个爷爷的失职。
　　“有本事等会儿吃肉也别回来。”贺玠小声嘀咕着，用沾着水的手潦草地扎起头发，冲着那睡得真香的小山雀大喊，“明月！过来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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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后的柴堆边，腾间一手拿着一块干肉，一手捏着一条瑟瑟发抖的小蛇，听到屋前贺玠呼喊自己的声音后皱了皱眉。
　　“消息当真？”
　　腾间盯着那条黑蛇沉声问道，浑浊的眼瞳逐渐变得清亮，那圆形的瞳孔居然渐渐变成了骇人的竖状，和那黑蛇的眼睛如出一辙。
　　“真的真的，我、我们那边好多禽妖都说感觉到了！那一定是陵光神君的气息！”小黑蛇发出尖细微弱的声音，尾巴讨好地攀上腾间的手腕，“大人，我可是一收到这个消息就来找您了，不敢耽误一点！”
　　腾间停下了口中的咀嚼，沉默半晌后将小黑蛇丢在地上。
　　“具体方位呢？”
　　小黑蛇昂着头颅说：“这个我只知道一个大概，说是在万象国中。”
　　“万象国？”腾间眉间的皱纹更深了，“老鸟他就算真能再次现世，也不该会在那个地方啊。”
　　“这、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小黑蛇谄媚地扭着身子，试探着问，“大人，您不会把小的捉给您孙子吃掉吧。”
　　“让他吃你？”腾间哼笑一声，“你能把他肚子给撑破。滚吧！”
　　语罢，腾间从怀里掏出一根丑陋风干的药草，丢给了小黑蛇。那小黑蛇立刻跟捡了宝一样，一口将那草药吃进肚里，感恩戴德地爬走了。
　　此时最后一缕日光也西沉入山，院子里彻底黑了下去，只剩下腾间诡谲竖瞳闪着暗金色的光。
　　“真的回来了吗？”腾间抬头看向西边万象国的方向，脸上的皱纹居然渐渐消减了下去。
　　“到也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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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如贺玠预料的那般准确。自己刚刚把最后一段蛇肉从锅中盛出来，爷爷就猛地推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今天做的是油煸口味的啊。”腾间耸了耸鼻子，熟练地在饭桌前坐下，捞起脚边的酒坛给自己盛上一碗清酒。
　　“爷爷你每次都这样。”贺玠撇了撇嘴，将饭碗放在腾间面前。
　　“都多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子那样斤斤计较呢？”腾间看着贺玠生闷气的脸，嘬着筷子笑道，“好歹都是解决了一桩妖物杀人案的人了，成熟点。”
　　“这是成不成熟的问题吗？”贺玠嘴里塞满了肉，愤愤地说，“明明之前说的你做一天饭我做一天饭……我这都连着做了好几个月了！”
　　“哎这种事情……我明天做不就行了？”腾间夹肉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啊，明天可能不行了。”
　　“怎么了？又有人找你去除妖了？”贺玠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嘴角还沾着一粒滑稽的米饭。
　　腾间灌了一口闷酒，没有回答，而是用筷子指着贺玠问道：“识妖谱你背得怎么样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贺玠有些奇怪，“我不是每天都有在背吗？”
　　大拇指那么厚的一本的书，贺玠来来回回翻了将近十年，书皮都盘“包浆”了，里面的内容也翻来覆去看了不下百遍。
　　“等下吃完饭再给我背背。”腾间脸色有些红，显然有些喝酒喝上头了。
　　“就知道压榨我。”贺玠哼哼唧唧地吃着饭，没注意到腾间缓缓黯淡下去的眼神。
　　“对了，那个器妖。”腾间突然指着被放在墙角的连罪说道，“我帮了它的忙，它答应这段时间可以使用他的力量。”
　　“杀鸡焉用牛刀！”贺玠刨光了饭碗，“这么强大的能力，那得是多危险的事才会用上啊。”
　　腾间垂眼看着碗里的蛇肉，笑笑没有回答。
　　“总会用上的。”腾间放下了筷子，“吃饱了，你继续吃吧，我出去散散步。”
　　“这就吃完了？”贺玠看着还剩下一多半的蛇肉诧异道，“连你平时饭量的一半都没有呢！”
　　“喝酒喝饱了。”腾间背着手走出门，“等下我回来刷碗，你快去好好读书！”
　　贺玠目送着腾间走进黑夜，总觉得他今晚怪怪的，说话老是拐弯抹角的。
　　贺玠吃完最后一口饭，拉开自家那个破破烂烂的书柜抽屉，找到那本破破烂烂的书籍，点上油灯开始从最后一页倒着背书上的内容。
　　腾间老喜欢出其不意地抽查他某一页上的知识，背不出来就围着家后面的小山坡跑上五圈，这样既锻炼了体力，又巩固了记忆，一举两得。
　　这么多年，贺玠本应该习惯了这背诵方式，可今晚他总觉得心里乱乱的，怎么也看不进去。
　　明月站在灯台旁边，用嘴挑弄着火苗，身后的墙上倒映出一个硕大的圆形身躯。贺玠撑着脑袋默读半晌，叹了口气站起来。
　　“真是睡糊涂了，看不进去啊。”贺玠推开窗户，想看看爷爷有没有回来，可屋外一片宁静，只有促织嘹亮的叫声窸窣响着。
　　贺玠估摸了一下时间，发现从爷爷出门到现在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但他往日散步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回来，今天这种情况确实是从未发生过的。
　　老头子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贺玠有些不安地推开门朝外张望，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回应他的只有皎白的月光和空旷的小路。
　　不应该啊，老头子那么厉害，连化形期的大妖都能玩弄于股掌，不可能出什么事。
　　贺玠对腾间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但也正是这份能力，让眼下莫名的晚归变得更加奇怪。
　　“唧唧！”明月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短促的鸣叫，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张开翅膀飞到了窗台上 。
　　“啾！”明月用嘴啄着窗台上的什么东西，贺玠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边缘跟狗啃似的信纸。
　　“这是什么？”贺玠害怕那是暗器一类的东西，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拿起来。
　　信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子，有的墨迹甚至还未干涸，被贺玠的手指晕染开来。
　　“这是爷爷的字。”贺玠心头猛地一震，一字一句地认真阅读起来。
　　【玠娃子，你爷爷我最近要去干一票大的。具体内容不能告诉你，但估计耗时会很长。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这个我也估摸不准。】
　　【你也不用担心我，也不犯不着来找我。但你也不能在家里闲着什么也不做。】
　　【我之前告诉过你，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斩妖人，就必须在二十岁之前周游列国完成历练修行。刚好，你可以趁我不在家的时间去各国走走看看，顺便斩个妖抓个贼，提升自己的阅历。】
　　【别想着在家里偷懒！我有的是办法探查你当前的所在地！】
　　【你把连罪和那胖山雀一起带上，它们能护你周全。还有，书柜第三个抽屉里有你这次应得的酬金和我给你垫的路费，要是不够花就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最后啊，记得我教你的。】
　　【除至恶，留善念。别把本心给忘掉了！】
　　【另附：走之前记得把我晒在后院的干肉保存好，我回来要继续吃的！】
　　【落款：爷爷】
　　咔咔——看完整封信后，贺玠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臭老头子……”贺玠差点一口气没吊上来，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所以……这是抛下孙子自己快活去了？
　　“啾啾？”明月看着贺玠阴沉的脸色，担忧地跳到他的肩上，但很可惜，它看不懂那信上的字。
　　什么回来洗碗，什么要考考自己背书……都是拖住自己然后开溜的手段罢了！
　　贺玠就这样握着信，从傍晚坐到深夜，从深夜坐到清晨。身边的明月都睡了三次回笼觉了，他还是瞪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放空。
　　“啾？”当明月再一次跳到自己眼前时，贺玠总算挪动了视线，伸出手拍了拍它的小脑瓜。
　　“我想明白了！”贺玠一拍桌子站起来，吓了明月一大跳。
　　“不就是出门历练吗？有什么难的！就当老头子给我们钱游山玩水了！”贺玠起身在书柜里翻来找去，除了找到那些腾间留下的钱以外，还翻出来一张灰尘仆仆的地图。
　　“这可是个好东西，将我们大奉所有的国家和山水位置都标记得明明白白。”贺玠找了根开衩的毛笔，摁在砚台里搅了搅，在地图上画了很长一条线。
　　“想了一晚上，我觉得还是往北走最好。”贺玠先圈起了地图上的孟章国，“我们先到孟章国主城，然后一路向北，去往监兵，然后南下去往执明和陵光，最后走中间的万象国回到孟章！怎么样？”
　　贺玠兴奋地将自己画好的地图给明月看，可呆呆地小山雀只知道一个劲儿傻乐呵，什么都看不懂。
　　“哼哼，这三溪镇也待了这么多年了。身为孟章国的百姓，却连主城都没有进过，这次可让我等到机会了。”贺玠看起来完全没有被爷爷抛下的焦虑，反而十分激动，等不及地转身就去收拾东西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一个人背上行囊去远游。那些危机四伏冷暖凉薄的外界要比安逸享乐的家更加吸引他，从十岁开始决定跟着爷爷学时，这个念头没有一天消停过。
　　“叽？”明月跳到连罪的刀柄上，看着贺玠大包小包地装东西，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就会被他拐上一条不归路。
　　“每日正午都会有经商的马车队途经镇上，运输商品货物去往主城。我们现在就出发！”
　　贺玠三下五除二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包括那本翻烂了的识妖谱。将连罪用一块旧布裹起来背在背上，让明月钻进那里面，随后便带着这一鸟一刀锁上了那生活了十年的房屋大门。
　　“唧唧！”明月一头雾水地探出头来看向贺玠，却只看见少年春风得意，兴致昂扬的笑脸。
　　“你说什么明月？”贺玠假装聆听地低下头，“老头子的肉？”
　　“哈哈，不用管！反正就算保存好，等他回来的时候都会被耗子偷吃完的！我们走我们自己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