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师》秋上酸枣熟

19、心上人（一）

　　到了方县才得知，徐家早在多年前就搬去了固京，他们跑到方县来扑了个空，好在方县就在墩州回固京的路上，倒也不算浪费太多时间。

　　“那正好可以回去参加三甲游街。”

　　放榜之后，前三甲会身着大红袍子，头戴状元帽，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花车和乐队在城中主要街道巡游。扮演成小状元的小朋友们在花车上载歌载舞，一路上锣鼓喧天，欢呼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云衔山是今年的红榜状元，本来也应该参加游街，可他被楚王提前授命执行任务，便向吏部告了病假。不过若是准备回固京，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游街呢。

　　“我能不能也去花车上扮演小状元？！”小九听说还有这项活动，两眼放光，脱下两只鞋子放在脑后垫着，兴奋地问薛皎，“你看像不像状元帽？”

　　薛皎捏着鼻子扮作嫌弃的模样，笑道：“这状元帽怎么一股脚臭味儿？”

　　不过他们紧赶慢赶，到了固京城的时候，游街已经开始了。小九失望透顶，不停地长吁短叹，刚刚进了城门，小九又后悔地哀嚎了一声：“昨晚怎么不连夜赶路呢？”

　　薛皎咂嘴道：“还连夜赶路，是谁今天日上三竿了还起不来？”

　　小九自知理亏，气鼓鼓地坐到了云衔山的身边，噘着嘴小声说：“我怎么就赖了个床呢，这下赶不上游街了，赶不上游街就拿不到状元帽，拿不到状元帽你就不能送给薛姐姐了...”

　　“你还知道送状元帽呢？”云衔山笑着看了小九一眼，心想原来他跟薛皎之间的古怪连小九都看出来了。

　　关于状元帽，在大楚有一个传说。据说曾经有个穷书生与富家女相爱了，但因为身份悬殊穷书生一直没有提亲，后来他一朝考中了状元，将状元帽作为聘礼送到富家女府上提亲，成为一段佳话。

　　“你怎么还笑，完了，薛姐姐这下子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对啊，那怎么办呢，还不是因为有个小懒虫？”

　　小九听了捶胸顿足：“我发誓我再不睡懒觉了！”他一脸严肃地发誓，随即又像泄气地耷拉下了脑袋，“已经来不及了。”

　　云衔山点了点小九的额头，故意让小九懊恼了一会儿，才装似不经意地说道，“状元帽还是有的，我去吏部拿一下就好了。”

　　“真的？！”

　　越往固京城中去，越是水泄不通，三人干脆将马车停下，下车步行，正好也凑凑热闹。

　　平日里宽阔的街道，因为两侧挤满了人而显得拥挤不堪，街道两旁是红绿交织的彩带。家家店铺都张灯结彩，高声叫卖。

　　忽然，一阵锣鼓声响起，人们往声音来处翘首以盼，只见一支气势磅礴的队伍缓缓走来。队伍最前头，一匹高大的骏马披着锦绣鞍鞯，上面坐着一位春风得意的状元郎。他身着镶金黑披风，头戴金花乌纱帽，面含微笑，气宇轩昂。

　　人群欢呼涌动，但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无声的屏障，云衔山骤然觉得自己的魂魄游离在了躯体之外，那种在谢家时有过的痛苦感再次出现了。

　　那迎面走来的高头大马之上坐着一名年轻的状元郎，是如今的太尉薛清。他身前的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不安分的小姑娘，大约才八九岁的年纪，睁着一双圆溜溜地眼睛正好奇地东张西望，正是小时候的薛皎。

　　周围的气氛却并不是很和谐，许多围观的百姓都是一介书生打扮，脸上带着愤怒和鄙夷。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小偷状元”！整个街道里的人都应和起来，越喊越激动，甚至有人开始往薛清身上扔各种脏东西。

　　薛清面色阴沉，将薛皎紧紧护在怀中，狠狠一夹马肚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

　　哪知道薛皎从他的胳膊中探出一个脑袋，满脸委屈，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用力地将一片菜叶子扔了回去，愤怒道：“我哥哥名副其实，你们这群坏人！”

　　薛皎扔菜叶子的手冷不丁被人抓住，狠狠一拽。一阵惊呼后，人群往后让开了一块空地，薛皎被从马背上生生拽下了马，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薛皎从马背上摔下去时，他心底竟然涌上了一股快意？

　　这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他知道三榜案的游街曾经爆发过暴动，他知道薛皎的腿因为摔断过而无法修习轻功，但这些都是他听别人讲的，他没有想过他竟然就在现场，亲眼看过这一切的发生。

　　他究竟是谁？

　　云衔山猛地抽了口气，他用尽全力想换回理智，眼前的景象扭曲变换，终于定格到了现实景象。

　　薛皎正紧紧握着他的胳膊，脸色苍白，她强忍着痛苦沙哑着说了句“快走”，将头埋进了他的胸口。云衔山觉得衣服上一片湿润，低头一看，薛皎口中溢出了大量的鲜血，他白色的衣服几乎要被染成红色。

　　薛皎醒时，床边坐着薛清。

　　她这会儿已经好多了，除了身体还觉得有些虚弱，那股子由内而外迸发出的撕裂痛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又去游街凑热闹了，小时候那次摔得还不够是不是？要你在太尉府静养你不听，这又吐了一次血，你自己的身体...”

　　薛皎吐了吐舌头，头一倒被子一蒙，哼了两声说道：“哥哥你快别说了，吵得我头疼，我要再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薛清狠狠瞪了薛皎一眼，可惜隔着被子薛皎毫无察觉。

　　薛清走后，薛皎将被子一掀，对着门背后招了招手，她早看小九在那里探头探脑了，大约是薛清总是一副黑着脸的样子，小九不敢过来。

　　这会儿薛清走了，小九一路小跑来到薛皎床边，他脸上难得露出了认真严肃的表情，让薛皎一怔。

　　“当初在改命时，那老头子跟你讲过灵质守恒的道理对不对？你和云衔山都活着，那死在那里的究竟是谁？”

　　薛皎面色变得有些苍白，这件事她谁都不曾说起过，久而久之就成了埋在心底的一根尖刺，就算表面愈合了，但内里早已腐烂。

　　现在小九的这个问题，让她不得不把表面已经长好的血肉撕开，将里面丑陋的真相血淋淋地展露出来。

　　薛皎艰难开口：“是一个叫铃铛的姑娘。”

　　哪知小九错愕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改命时能看见不同时空的生死秩序，那个时空里没有一个叫做铃铛的生魂死去。”

　　小九面色凝重地将手搭上薛皎的额头，脸色一变，说道：“果然跟我想得一样，你体内只有一半的生魂，我不知道另一半的生魂是谁丢的，但你们处于一个此消彼长的状态。这就是你经常吐血的原因。”

　　“你是说当时没有人死在那里，是我和另一个人一人丢了一半的生魂？”薛皎面色苍白，两颊却因为兴奋而泛上了不正常的红晕，她突然感觉到心中极为畅快，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猴子，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块总算被挪开了。

　　还有一点不安，铃铛究竟是谁，她亲手捅进了她的胸膛，又亲眼看着她跌落悬崖，小九却说她并没有死。

　　门口的云衔山听到小九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似乎薛皎两次吐血都是在他看到一部分记忆的时候。既然是此消彼长，他眼中光芒一闪，快步走到了小九的面前，微微蹲下。

　　“我是不是也只有一半的生魂？”

　　出乎云衔山意料的是，小九查看了之后摇了摇头，他体内的生魂是完完整整的一个。

　　养了一日，薛皎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再也躺不住了，将精力又放回了徐七喜的身上。原本薛清并不同意薛皎掺和进去，但薛清得知他们在寻找徐七喜有些惊讶，说可以带着他们一同去拜访。

　　说到七喜酒家，固京城的人不一定知道在哪里，但说到老板娘柳红霜，人人都知道这个性格泼辣、明眸皓齿的老板娘，所以一般都称作红霜酒家。

　　“红霜酒家是徐家人开的？”薛皎早就听说过这里，她还在吴越山上的时候，薛清给她的信中就常常提到红霜酒家的菜好吃，等她回来了一定要带她去尝尝。

　　百闻不如一见，看来今日可以大饱口福了。

　　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裘大人光临小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不过小店小本经营，赚的都是辛苦钱，还请裘大人给红霜一个面子。”

　　薛皎一看，柳红霜对面站着的还是个老熟人——张贴皇榜时被人踩了手的吏部考功司裘郎中。

　　那裘郎中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老样子：“你一个女人家，也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告诉你，老子今天就是不给钱，你能怎么样？”

　　红霜柳眉一挑，嘴角抽动了两下，还是保持住了微笑。

　　这裘郎中官位不高却极喜欢卖弄手里的那点权力，若是将他哄好了，日后吏部的大小宴请，她酒楼还能分到一杯羹，若是将他得罪了，他暗地里不知道会使什么绊子。

　　罢了，红霜咬着后槽牙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这顿饭就算是红霜请大人吃的，以后多多照顾红霜生意啊。”

　　裘郎中看如此轻易就占了便宜，知道红霜怕了他，心中万分得意。再一看眼前红霜明艳动人，突然生出了几分歹念。他借着酒意握上了红霜白皙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拉向自己，满是油水的嘴就想往上亲，眯着眼睛轻薄道：“再请我吃个美人怎么样？”

　　红霜手腕一转，轻巧地从他的手臂中脱了出来，倒是裘郎中冷不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就在他堪堪稳住身形的时候，突然有人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后腰上，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谁？谁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