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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冰冷的步摇垂珠随着剧烈的颠簸与近在咫尺的肌肤不断碰触,将肌肤的温热打碎在了寂寥的清晨。细碎的发丝被微松的花钿扯出,轻飘飘地落在额上。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成了宫道上甲胄峥嵘之音的格格不入,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如石入水一般,砸起阵阵涟漪。

      崇元门前数千把守的卫兵默默握紧手中的武器,呼吸声也逐渐急促,然而紧绷的神情却在远处骑马的单薄身影映入眼帘时倏而放松。

      为首的将领认出来人后远远呼喊,“云荣公主,殿下有旨,皇城戒严,非奉诏不得擅入,还请公主遵旨。”

      闻言,疾驰的骏马被其上的人骤然勒住,前蹄高高地抬起又落下。

      “殿下?父皇安居紫宸殿,太子南巡至今未归。”一声冷笑伴随着寒霜般的言语缓缓流淌而出,“本宫甚是好奇,究竟是何方逆贼,敢于篡夺宫禁,图谋不轨。”

      “公主谨言,圣上驾崩,齐王殿下于危难之际受托孤之重,宫禁之地,非请莫入,若有人胆敢擅闯,恐有伤及公主之虞。”

      “既如此,便在这崇元门前,将本宫了结了吧。”言罢,她轻轻俯身,双腿紧夹马腹,趁着众兵士因她言语而生的片刻愣怔,策马穿越剑戟交织的缝隙,扬长而去。

      城楼上,弓箭手们拉弦欲射的动作被前方的将领厉声制止。

      面对士兵们困惑与惶恐的神情,那位将领向皇宫方向扬了扬眉,回应道:“驸马爷昨日可是随同齐王殿下一起入宫,他素来对云荣公主尊敬备至,我们岂能真的伤了公主?再者,不过是一人一骑,又能成何气候。”

      身旁的士兵见状,纷纷挂上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看来驸马爷日后定是官运亨通了。”

      “那是他命好,虽说大虞重文轻武,要不是尚了最受宠的云荣公主,自开国以来几十个状元,为何偏偏他得以封爵?如今更是攀上了齐王殿下,汲汲营营,半点文人风骨都没有,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言辞间流露出的嫉妒与不屑,清晰地划过了他的眼底。

      士兵们连连点头,随声附和。

      “若非……镇国公当真是可惜了。”统领叹了口气,声音逐渐变淡,“怎会不明不白地折在了南疆。”

      “什么?”士兵并未听清。

      意识到自己失言,统领以拳轻掩口鼻,轻咳两声作为掩饰,“好了,都打起精神来,过了今日,荣华富贵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

      骏马在狭长的宫道上疾驰,云玉镇已经颠簸到麻木。她并不擅长骑马,只能勉力维持不被甩脱,手腕逐渐脱力,积蓄的勇气此时像是被戳破的皮球一样逐渐泄气,止不住的颤抖让她渐渐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崇元门前的场景一次又一次重演,虽说重兵把守,最后却也还是闯进了这座她长大的皇城,只是不知是父皇多年荣宠带来的余荫,还是对她那个所谓驸马迫不及待的示好。

      趁着最后的力气尚在,云玉镇勒停了马,翻身下去朝着近在咫尺的紫宸殿走去。

      泪水蓄满眼眶又止不住地流下,模糊了她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素白的衣裳早在赶来的途中染上斑斑点点的污痕,松松的发髻几乎要留不住簪钗。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

      被呵护于掌心的珍宝骤然经历风雨,如同窖藏多年的锦缎骤见天光,只有湮灭于世间的唯一可能。从前她是大虞唯一的公主,万千荣宠加身,从未有半分不顺,可一夕之间,父皇、母后、太子皇兄……所有视她如珠如玉的人竟全部都离她远去。

      她并不痴愚,但是太多事如同雪山崩塌一般向她涌来,她已无力去找寻一团乱麻下的那一点点线头。鼻翼间隐隐的血腥味让她窒息,如同溺水的被缚者,无力挣扎,只能向着黑暗坠落。

      她或许也再不得见天光。

      白幡高悬,衬得其后的墙瓦红得刺眼,令她几近晕眩,仿佛回到了曾经眼盲的日子。

      耳边充斥着宫人的喧闹与侍卫的呵斥,她强忍着眼目的疼痛,在耳畔止不住地惊呼中闯进了御书房,所有人的目光霎时凝聚在她身上。

      高位上端坐之人见她进来,眉峰一扬,“这不是云荣吗?擅闯御书房,依旧这般没有规矩,看来文意伯并未约束好你啊。”

      “公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听见那人言语,一人起身,欲将她搀走。

      她奋力甩开他的手,目光如炬,紧紧锁定二人,“云定康、徐意安,汝等蝇营狗苟之辈,兵围宫禁,谋害储君,撺掇皇位,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辈,即便暂居九五之尊,也必将遭天下人唾弃,遗臭万年,死不瞑目!”

      众人似是震愕于她惊世骇俗的言语,在一众缄默中,靴底踏地的声音响起得尤为突兀。

      “妹妹,新君即位,宫中动荡间没了个公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云定康立定在她面前,阴狠的话语如寒针刺入她耳畔。

      闻言,她反倒是笑了出来,“自我今日踏入皇宫起,便没想过活着出去,惟愿死前得个明白,望齐王解惑。”

      “云荣,你与云定青自幼受尽宠爱,凡所愿,无不应手而得。”云定康一边说着,手指慢慢拂过她头上的发饰、耳坠,最终滑落到衣袖。

      “蓝绿瑞、东珠、重莲绫,你向来都用最好的。可我为何注定只能捡你们剩下的?若天不予我,我便自取之。”

      云玉镇好像从来都没看清过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兄长,他狰狞的面容上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似乎灼尽了理智,她颤抖地问出了深埋心底的隐痛,“母后的死与你有关吗?”

      云定康只是甩袖背对着她,用沉默回答。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闭上双眼,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住锐利的簪子又骤然松开,最后长舒一口气,好似承受不住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御书房。

      她终是不敢下手。

      良久,云定康开口道:“你们先告退吧,文意伯留下。”

      待众人离开后,云定康走到博古架前,“你知道我为什么拉拢作为驸马的你吗?”

      “臣不知。”

      “你真的不知道吗?”云定康从架上取出一份明黄的圣旨,扔给徐意安,“太子不愿娶许氏女,最后她变成了齐王妃。你也是如此,我们都不过是他们的退而求其次。”

      “云荣是公主,别堕了天家的颜面。”

      ——

      花朝阁是云玉镇七岁时父皇母后替她修缮的住所,百宝围栏,金玉砌就。不过她定亲开府后便因赌气而鲜少踏足,即便是动乱过后犹余的三分颜色,也足以彰显曾经的花团锦簇。

      纵使是她不需要的,也是旁人眼中的最好。

      豆蔻年华时最喜明艳的海棠,骤然失明后却独爱清淡的竹香,于是便在花朝阁旁栽了一片竹林,又辟了一处观风亭。

      不过如今竹林摧折,亭倾寥落,她站在此处,心中却无端进行着自己身后事的揣度。

      大抵能落个全尸?

      想到这里,她倒是有些想笑,深埋心底的恐惧却骤然升腾。

      她真的太害怕了。

      云玉镇从来都是幼稚的,被荣宠长大的孩子不需要成长,因为总有人在身前遮风挡雨。

      短暂一生中的唯一或许称得上是缺憾的也只是她与驸马感情并不好,可徐意安的确足够优秀,弱冠之年状元及第,打马游街无限风光,若非天之骄子,父皇也不会舍得将她下嫁。

      只能说有些人命中无缘,她对于徐意安厌恶,甚至于恐惧。

      徐意安看她的眼神中有时狂热到如同贫苦之人看到珠玉百宝,贪婪中带着觊觎。他总是不吝于展示他驸马的身份,仿佛得到这个位置是战胜了谁似的。

      所以他到底赢了谁呢?

      “公主。”

      她被打断了思绪,于是转身向来人望去。

      “徐意安。”目光落在那托盘上的酒盏上,心中了然,“如此迫不及待了吗?”

      又注意到明黄色的布料,“还带了圣旨?让我猜猜,是痛斥我以下犯上废为庶人,还是说我不忠不孝不得葬入皇陵?”

      徐意安并未接话,而是径直将托盘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看到了即便是没有接触,云玉镇依旧是做出了躲避的动作,他轻声一笑,“我一直不明白,既然如此厌恶,当初为何还要下嫁?”

      云玉镇听闻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不是很明显吗?八字相配,冲喜之下,我的眼盲得以治愈,因此下嫁。我原以为这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事。”

      “那若是没有突如其来的失明,公主还会选择我吗?”

      看到了她讶异的神色,徐意安愈发压抑不住愤懑,“所以你住在公主府,从未在文意伯府过夜,即便是成亲之日也与我分房,就是因为镇国公?”

      “镇国公,霍黎?”云玉镇倒是惊讶于徐意安的突然提起,她与镇国公素昧平生,“你在嫉妒?”

      “我嫉妒,嫉妒他短命死在战场上吗?”

      她看到徐意安面上青筋暴起,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虚伪的假面,便升起了一股子好奇,她这个驸马向来总是挂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皮囊,鲜少有如此丑态。

      她心下一动想着总归是个死字,倒不如痛快一场,只是有些对不住镇国公,拿他当了枪使。

      “是,若不是霍黎战死,我即便是失明,也绝不会下嫁于你。”看到徐意安的止不住翻涌的怒火,她迫切希望将自己经历的痛苦都由此发泄,于是继续出言嘲讽,“你永远不如他。”

      “好,很好,一个死人有什么能力和我争,你们再两情相悦,最后是驸马的人不还是我?”徐意安怒极反笑,将明黄色的圣旨摔在她面前,连带着掉落出一封泛黄的奏章。

      两情相悦?她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俯下身捡起了那张圣旨。

      只见上书封霍黎为玉镇侯,尚云荣公主。

      玉镇侯?心中的震惊冲散了她的认知,用公主闺名为臣下封号,即便是尚公主也委实算得上折辱,更何况霍黎以战功敕封,父皇虽说不是那等严守规矩之人,却也断不会如此作为。

      云玉镇继续打开了这份奏折,清癯流丽的字迹跃然纸上,当真是字如其人。

      霍黎与徐意安同届科举,高中一甲探花,打马游街那日她尚未失明,也去凑了热闹。虽说其余二人皆仪表堂堂,却被霍黎风华揽尽。京城贵女一夜间有了意中人,他的字也被人争相描摹,连带着她都见了不少。

      纵使字迹并不陌生,但内容却让她好似第一次认识了这个所有人都在惋叹的少年名将。

      “敬禀陛下,南疆已定,臣意欲于仲春之际还朝。臣非敢贪图显位厚禄,实因心系云荣公主,故欲恳请赐婚。家中无有姑婶,遂以此径直陈情。若陛下慈悲应允,公主亦不弃,臣乞愿以公主之名为封号,终身不敢他求,霍黎敬上。”

      云玉镇久久不能平静,心中五味杂陈,诸多情绪犹如烟火迸溅。

      见到了怔愣的云玉镇,徐意安静默许久,终是忍不住怒意,抓起酒壶就对着她灌了下去。

      任她如何挣扎也终是酒液入口,奇怪的是并无痛楚,意识逐渐涣散,最后映入眼底的徐意安扭曲又狰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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