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欺负我老公》一滴氧烷

11、Chapter 11

　　第十一章

　　见周是陷入沉默，程晃玉安静了下来，没有继续说话。

　　之前周是就不怎么跟她提上高中以前的事情，倒是她，拉着周是把自己七大姑八大姨家的糟心事都说了个遍。别人都觉得她家庭幸福美满，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家越大事儿越多。

　　她其实没有那么浓厚的亲情，除了爷爷奶奶和爸妈，身边好像没有几个长辈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对她好。大家族，利为上。程晃玉小时候不知道，还觉得家里人都特别喜欢她，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家里的亲戚对她好，很多时候，都不是真正地喜欢她这个人，而是因为爷爷奶奶喜欢一大家子团圆和睦。
　　也喜欢别人对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好。

　　所以后来知道周是从小就失去父母之后，程晃玉也鲜少再跟他提及家里的事。她怕周是心里觉得难过。
　　周是也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心思，只说：“我不介意。他们都走了很多年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算一算时间，这个年纪的周是，好像刚经历父亲去世。

　　程晃玉连忙转移话题：“哎呀刚才想了想，以前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人要往前看嘛！你说对不对？”
　　周是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这个笑容和三十岁的周是重叠起来，程晃玉一时有些恍惚。
　　这是他在提及过往的时候，才会露出的无奈又难以释怀的表情。

　　程晃玉听见他轻轻地附和自己的话：“……你说得对。”

　　-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程晃玉收到了司机的微信，说已经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了，直接去商场A口等就行。

　　她脚疼，开不了车，周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叫了司机过来，于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拎包，像保镖似的。司机在路边见到他们，赶紧从驾驶座上下来，笑着接过周是手里的东西：“先生，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可以提得动。”周是对着摸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格外客气。
　　倒是程晃玉开口：“师傅，去澜庭别院。”
　　“好嘞。”

　　车一路从最繁华的市中心开往澜庭别院，程晃玉窝在后座，肩上盖着一条毛毯，昏昏欲睡。

　　南江靠山靠水，气候好，这个时候的夏夜还有些凉。周是见她缩了缩肩膀，毛毯下露出一截漂亮的脖颈。

　　刚才因为要吃饭，她随意将长发挽成一个丸子头，现在也没拆，就这样静静地靠在车窗上，侧脸恬静温和，有些生人勿近。

　　车载音乐放到了陶喆的那首“蝴蝶”。

　　程晃玉忽然想起年初的时候，去隔壁的沪市看音乐节，很幸运地赶上了“蝴蝶”的live版。
　　她没要周是陪她，总觉得音乐这种事私密又小众，想了想，觉得周是这样的商务型男平时没空听音乐，大概也会觉得无聊，所以只简单地跟他提了一嘴自己要去，就没再多说什么。那时接近年关，身边工作的朋友也都各自在忙工作，所以她是自己一个人去看的live。

　　接近尾声的时候，体育场漫天彩带飘落下来，像下了一场五彩缤纷的雨，歌手祝全场的听众新年快乐，周遭人声鼎沸。程晃玉高高举起手机，记录下这个瞬间，彩带飘过镜头的时候屏幕熄灭，蓦然闪过周是的脸。

　　她将信将疑地转头，忽地撞进周是的怀抱。天很冷，沪市飘起细细的雪。

　　程晃玉被裹进他的毛呢外套里，闻到他身上车载香水的味道——他一定是一下班就开车过来接她，穿过人群，然后站到她的身后。
　　她是一个对爱情很淡泊的人，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有无私无畏的爱，然而那天沪市的雪下得令人动容。

　　因为就在她被周是拉进怀里的时候，这个想法小小的动摇了一下。

　　盖着毛毯，整个人都陷入温暖之中。从市中心的商城到周是住的澜庭别院还有一段距离，程晃玉半倚在毛毯里，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昏昏欲睡。周是坐在后座，和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两人都没有沉默，只剩车载音乐程晃玉的歌单在循环播放。

　　车驶入澜庭别院的地库时，周是终于开了口。他在昏暗的灯光里叫她：“程晃玉。”
　　“嗯？”她懒洋洋地回。

　　周是在一片黑暗中问：“如果我一直没有恢复记忆，我们还会结婚吗？”

　　程晃玉侧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车内一片黯淡，她看不清周是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模糊的侧脸轮廓。

　　她从来不喜欢跟别人保证什么以后，也从来不跟别人论及什么是非分明的未来的答案，因为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流动的，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也没有永恒不移的真理。
　　所以那天盛明发神经让她给他们一个对周是未来的保证，她是相当厌烦的。未来这种事谁说得准？

　　可是这句话，周是以这样的语气问出来，她还是不能像对盛明那样对他。
　　因为周是不是在苦苦乞求或道德绑架，而是迷茫。
　　对他们之间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迷茫。

　　她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现在心理年龄上比他大十几岁，可这件事，她也是第一次经历。他们都是新手，笨拙地捱过一关又一关。

　　安静了片刻，程晃玉答他的话：“或许……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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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天晴，南江气温在下过那场雨后又小小地回升。

　　程晃玉拿了几个水晶手链包装盒，去快递站打包寄送。——她也不全是全职女，靠家里养着来的，自从大学毕业在家gap之后，她闲来无事，就在家做水晶手链玩，一来二去还真做出了点名堂，于是跟大学的好朋友合伙，新开了个微信号专门搞了一个微店，每年闲着的那大几个月就发挥珠宝专业的优势，在工作室里串珠子，剩下几个月满世界飞，玩累了再回家歇歇脚休养生息。

　　一开始程朗和付华只当她是玩玩而已，她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程晃玉也没细算过进账出账的流水，程朗和付华也觉得她怎么开心随她去就好了。
　　后来微店初具规模的时候，爷爷奶奶知道了这件事儿，紧接着家里的其他亲戚都知道了。

　　姑妈等人也不是没劝她，说什么女孩子就找个体制内的工作，稳定还舒心。她家底厚，家里姑妈又做官，怎么也能给她后半辈子安排无忧，但程晃玉懒得准备考试，也知道自己这脑子学不了一点习，所以对家里亲戚劝她吃体制饭的事儿置若罔闻，每天在家快乐串串，风雨无阻。

　　那天将周是送回澜庭别院之后，程晃玉就没怎么再去找过他，周是偶尔会给她发几条微信，都是客套的谢谢早安晚好再见，程晃玉也懒得回——毕竟现在暂时不用考虑结婚的事儿了，她又重新拾起了工作，现在工作室签了一大堆单子没做完，没空理会周是如迎宾一般的回应方式。

　　中间做串的一天叶云朵给她打视频，问：“在干嘛？消失这么些天。”
　　程晃玉正在整理微店直播需要的成品串，从一堆五颜六色的珠子里抬头，回：“在工作。”
　　叶云朵：“……你又攒了多少单？”
　　“很多。”程晃玉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懒散道，“好久没来工作室了，前天才让阿姨过来打扫了一下，今天我就来上班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棒？”
　　“确实。”叶云朵一针见血地吐槽她，“老公车祸你吃面，大事当头你上班。”

　　程晃玉哎了一声：“还老公呢，婚都不一定结了。”
　　叶云朵：“咋啦，你家里人这次又因为啥不同意？”

　　叶云朵的“这次”用得很妙，因为从程晃玉告诉付华自己的暧昧对象是帝景的新老板开始，付华就表现得略微抗拒而且兴致缺缺。
　　然后爷爷奶奶和家里亲戚知道了这件事，也没说多反对吧，但程晃玉觉得他们就是喜欢不起来周是。

　　再然后周是提出结婚的想法，说想见见她家里人，爸妈和爷爷反对的态度都十分坚决。他们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程晃玉大致推测出了原因——

　　也许是因为，周是是做生意的。她家祖上三代也是做生意，只有姑妈一个人在市级单位，并且在官场腥风血雨中打拼出了一番名堂。虽然有些地方不喜欢姑妈，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姑妈确实是领整个程家进入县城婆罗门的领头人。
　　家里也因此得了不少甜头，觉得还是吃公家饭的人更有权力。

　　有权好办事嘛，手里有权，一切路也都走得通了。

　　大抵是爷爷奶奶就是做生意起步的，深谙其中的苦和难，所以不希望她再嫁给漂泊不定的商人。时代不同，商人也不是那么好做，大多数时候还是要看上面的脸色吃饭。
　　至少在他们南江这样很典型的小城是这样的。

　　所以叶云朵用“这次不同意”，说明周是之前几次三番都没有得到程家人的认可。程晃玉想来想去，无非就那几个原因：从商不稳定、手头没权利、容易起风浪。
　　爷爷他们又是思想观念很传统的人，认为结婚是两家人的事，尤其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格外注重家族与家族之间的资源扩展和共享。

　　然而周是无父无母无家人，他能给自己的，都不是家里想要让她得到的。

　　这次还能因为什么原因？当然是一切都从零开始了。

　　周是没了记忆，什么时候恢复还是个不定数，公司那边又正处在新旧项目开展和结交的关键时期，周是不在必然得有人重新负责。他们的公司是这样的，谁手头有项目谁就风光，错过一次机会就要回到原点。然而周是此时发生车祸，物质上、身体上和精神上可以说是三重失去。

　　她叹了一声，回叶云朵：“你们也不想我和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结婚，对吧？”
　　叶云朵沉默了。
　　“嗯……”她看着苦恼的程晃玉，最后说，“是这样的。虽然对周是来说，这样的想法很自私。”
　　“可我没办法爱别人胜过爱自己。”程晃玉纠结抿唇，“有些时候我挺能理解我爷奶的，知道他们下半辈子过得那么操劳，有一半都是因为我没定下来的事。……说实话，我家那么大，对我好的，只有爸妈和爷奶是真心疼我。所以我不愿意让他们伤心。但是周是——”

　　程晃玉缄默片刻，才轻轻地道：“我发现，我好像没办法做到立马抽身离开这样对他残忍的事。尤其是那天他问我，我们还会不会结婚。”
　　叶云朵眨眼：“你怎么说？”
　　“我说不一定。”程晃玉如实开口。

　　顿了顿，她又轻声道：“但是回去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好像冥冥之中感觉，我和他的结局好像不该在这里就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