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78、姐妹

　　月色低垂，冷冽的夜风轻轻吹拂着将军府庭院的灯笼，摇曳出一片昏黄光影。

　　闽霁向父亲讨教边关事务直到深夜，从书房出来时，不远处一抹倩影悄然映入她的眼帘。
　　那人竟然是闽瑰婠，她正躲在树荫下偷偷观望。

　　“怎么在自己家鬼鬼祟祟？”秋色颇看不上眼。

　　“怪可怜见的。”闽霁感慨一句。

　　秋色会意，立即收敛鄙夷之色，恭恭敬敬地把闽瑰婠请过来。

　　闽瑰婠有些局促不安，抢先表态：“我没有坏心思，更清楚如今不能动摇你分毫。我知道能作为特使去边关的必是皇上信任的显贵之人，以往阿爹都要一再强调竭诚款待。”

　　闽霁微微一笑，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你等在这里，是要往边关捎东西吗？”

　　闽霁明亮的双眼坦诚地迎向对方略显惊讶的目光，她像是抛出了一个平常而又体贴的关怀，打破了两人之间长期存在的微妙隔阂。

　　闽瑰婠愕然，她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困惑，显然没有想到这位向来冷淡的妹妹会主动关心自己的需求。

　　短暂的沉默后，闽霁再次开口，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捉摸的意味：“或者，你要跟我一起去边关吗？”

　　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让闽瑰婠心头一震，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闽霁，揣摩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背后的真实意图。

　　“你要把我赶出京城吗？”
　　应该不是，但忍不住乱猜。

　　毕竟，这是闽瑰婠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恐慌，总觉得闽霁应该讨厌她才对。

　　闽霁不是侯府血脉，难道不担心被真正的侯府女郎抢走一切吗？
　　闽霁应该讨厌她，应该想法设法赶她走才对！

　　闽霁莞尔一笑，微微勾起嘴角：“难道在你心中，我们就只能是针锋相对的敌人吗？瑰婠，你不应该这样看待我们的关系。”

　　闽瑰婠莫名其妙红了眼眶，像是长久的恐慌终于得到安抚。

　　闽霁捕捉到闽瑰婠闪躲的眸光，语气柔和地唤着：“瑰婠，过来。”

　　闽瑰婠受惊般不由自主地跟着闽霁走向僻静处，脸颊微红，低头盯着脚尖。

　　“你是不是担心我去了边关，会在那边揭你的短，讲你在这京城过的日子是如何不堪？”闽霁直接挑明了闽瑰婠心中的顾虑，言语间带着丝丝调侃。

　　闽瑰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涩地点点头，又慌乱地摇头，内心的矛盾尽数浮现在脸上。

　　闽霁唇角勾勒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提议道：“不如，你就跟着我一道去边关吧！我此行是奉皇命任特使，你随我同去颁布恩诏，也算是风光回归。”

　　面对闽霁真诚的邀请，闽瑰婠疑惑不已，抬头望向她，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对闽瑰婠如此友善呢？
　　这个问题，闽霁也在心底默默问了自己一遍，得到的答案是：“大概是源自同情吧！”

　　“同情？”
　　闽瑰婠语气里有浓浓的委屈和不甘。

　　闽霁眼神幽深，透露出几分无奈：“以前，我以为月娘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赢得了阿爹的宠爱，哥哥们也对她恭敬有加，我总以为她的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直到今日我才意识到，原来你们俩就像是生活在将军府的边缘人，父亲的疼爱点到为止，兄长们的关爱也仅仅是出于礼节和教养。这段时间回到京城，随着地位和人际关系的变化，你们理所当然被渐渐遗忘在角落。”

　　闽瑰婠与月娘空有一颗想融入京城的心，却缺乏能在京城立足的智慧和手腕。
　　三位原本应该是最亲近她们的男人，却只是冷眼旁观，只有在她们做出不当之举可能酿成大祸时，才会严厉训斥。

　　闽霁心疼她们，但她的话语依然冷峻如刀：“我不赶你走，但离开京城或许对你来说是种解脱。你还没真正了解何为京城，当你手中握有权利与财富，却只知道模仿绿林豪杰‘劫富济贫’。可笑的是，你劫的是自家财富，更讽刺的是，到最后竟无人赞扬你半句。”

　　闽瑰婠闻言面露痛楚，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低声嗫嚅：“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一脸真诚，满心疑惑，她觉得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去做好每一件事，为何结果却是这般凄凉？

　　闽霁虽心生怜悯，但言辞依旧冷静：“既然你真心求教，那我便姑且说一说。你错在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功绩，即使是最简单的刺绣技艺，你也未能推陈出新，创造出独特的价值。”

　　“你消耗着将军府的财力，虽然能博得一时欢心，但一旦停止馈赠，人们的热情也随之消散。就好比你发放赏钱，人们领了赏，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翘首期盼下一轮赏赐，而当赏赐不再降临，他们便会转而埋怨。瑰婠，这就是现实，你给予的并非长久之计，而是养成了一种依赖。”

　　闽瑰婠不服气：“你的农庄不是跟我的绣坊一样吗？”

　　闽霁微微一笑：“我用着户部的钱财，工部的人才，还有吏部点头增设职位，怎么会跟你一样呢？我也出钱，但却是联合国子监的监生，以各府的名义捐款支持下田改良。”

　　“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做得不好，不会是我一个人的错，更不会有人到侯府门口闹事要求我负责。当然，倘若做得好，也不会仅我一人名利双收。”

　　闽霁耐心地解释道：“接下来的话有些长，都是我的经验之谈，你不妨听一听。”

　　“京城作为繁华最盛之地，权力中心，在这里为人处世的方式与你熟悉的市井江湖截然不同。这里肯定不像山寨那样，以聚集和分散财富作为生存法则。名门贵女的地位与影响力也不是靠劫富济贫、铲除不公来赢得名声。每个人都要通过提升自我修养，展现卓越才能，甚至是智慧与手腕的博弈，才能在权力与人心的棋盘上占据一席之地。”

　　“我是因为才能出众、品行端正，而且能看清楚眼下局势，所以才得朝廷重用，并非仅仅因为我是侯府女郎。所以，没人能威胁和抢走我的一切，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就算你是阿爹亲生女儿，也影响不了我分毫。”

　　“京城的生活并不只是简单的施舍与得到，更深层次的是要学会如何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找准定位，如何利用自身优势服务家族和天下万民。你不需要跟我比较，甚至不应该盯着我瞧，那样做伤害不了我，反而把你自己的眼界和心胸都限制住了。

　　“你要做的是积累学识，培养眼光，懂得审时度势，用智慧去影响和改变环境，而不是盲目效仿武侠传说中的快意恩仇。何况你我算什么仇人呢？”

　　“如果你想在京城立足，那是要仔细想想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将军府女郎。京城的女郎们需要通过艺术、学问、政治等方式实现自我价值，而不是单纯依靠金钱的赠予与索取。”

　　闽霁说得口干舌燥，微喘着深吸一口气道：“最后，顶重要的一点，欲留京城，必多读书。否则，我今日之长篇大论实可避免。回想我及笄之时，诰文中已有相似教诲。”

　　闽瑰婠果然不明白，问一句：“什么？”

　　闽霁说：“我及笄礼时，你离场得早，没听到诰文。明日我送一份过来，你细细品读。”

　　她怎么突然提起及笄礼？
　　那不是俩人闹得最凶的一场戏之一吗？

　　闽瑰婠仔细打量着闽霁，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恶毒之意。
　　然而并没有，闽霁一脸坦荡。

　　闽霁还「得寸进尺」地说：“你若要跟着我，以后就要听我教导。”

　　闽瑰婠重重地点一下头，她想听听闽霁还想如何「教导」。

　　闽霁沉声劝诫：“你不该与乞丐联手谋划，更不应使他们陷入困境。设想将来某个你喜结良缘或晋升荣升的重要时刻，却有人揭露你曾损害乞丐利益的往事，导致婚事受阻或仕途受损，你可甘心？”

　　闽瑰婠迷糊发问：“损害乞丐？”

　　她不是收买乞丐害侯府吗？
　　怎么变成损害乞丐？

　　闽霁缓缓说道：“假设你好端端在路上走着，突然有人送你珠宝首饰，紧接着京兆府把你抓去一通审问，你心里好受吗？没有能力的时候你当然只能自认倒霉，但是倘若你有机会报仇呢，你会把复仇之刃砍向谁？”

　　闽瑰婠恍然大悟：“我懂了！”
　　说着就匆匆转身，打算去弥补。

　　闽霁喊道：“回来！你懂个屁！”

　　闽瑰婠挺乖的，站定不反驳。

　　闽霁问：“懂不懂什么叫举一反三？再假设你截获王母娘娘的翡翠杯，想着定是仙家遭了贼，于是把小贼痛打一顿，再把翡翠杯送去天庭。你正高兴于能因此结个仙缘，结果反而因为痛打小贼而落个不是。你心里呕不呕？”

　　闽瑰婠羞愧地低下头：“这次真的懂了。”

　　闽霁叹一口气：“京城将军府，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与仙家无异。你随便一个举动，就能把人折腾得够呛。你在享受权利和富贵的同时，要时刻问问自己，可担得起？”

　　闽瑰婠这次学乖了，不急着去善后，而是讨好地问道：“妹妹可还有什么教导？妹妹不吝赐教，好教姐姐安心随你上路。”

　　闽霁还真有话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若要同我去边关，须得跟将军夫人解释明白，让夫人宽心方可。”

　　冬夜的将军府在月光和积雪的映照下，更显凛然雄浑。

　　秋色紧紧跟在闽霁身旁护着她回侯府，以免她脚下打滑。

　　“女郎何必费这心神呢！”秋色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闽娘子上有父母兄长，这么多人都教不好，女郎的心思恐怕也要白费了。”

　　闽霁顽皮地笑起来：“我不信！天子教化万民，我却教不好一个闽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