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73、致命一刀

　　闽逸盛怒之下，在寒冷彻骨的冬日，一脚将闽瑰婠踢进池塘。
　　水面有一层薄冰，闽瑰婠撞碎冰层跌落水中。

　　在激烈的碰撞瞬间，冰屑犹如锐利刀锋割裂肌肤，清澈的水面上逐渐扩散出一道道鲜艳夺目的血丝。

　　闽霁赶到现场的时候，闽瑰婠已经被捞起来，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月娘疯了一般扑向闽逸，手脚并用地拍打他：“你这个杀千刀的，瑰婠可是你的亲妹子，难不成你真让那狐狸精勾了魂去？我们真是没有福气享哟！放我们回边关吧！既然看不惯我们母女，当初为什么拼死拼活劝我们回京？你还记不记得临走前，你咋拍胸脯打包票的？说什么如今长成顶天立地的汉子，定能护住娘亲和妹子，保准不再让我们像以前那样在侯府任人欺凌。没错没错，我们连侯府门槛都快摸不着了，怎么会在侯府受欺负？我们可是在将军府遭罪啊！”

　　闽霁一直不懂，说这么多话糟心话有什么用。
　　是能伤害别人，还是能求得怜悯？

　　反正，肯定不是为了讲理吧！
　　就算真的有理，被这么多烦心话裹挟着，旁人也没心思听进去啊！

　　月娘下手无所顾忌，已经在闽逸脖子上弄出好几道抓痕。要不是闽逸长得够高，恐怕那张脸都要被抓花了。

　　闽霁等待一瞬，见闽逸没有要还手的意思，便上前一步将月娘拉开。

　　闽霁伸手一扭，将月娘的胳膊卸得脱力。
　　月娘还想骂她，她马上捏一下月娘的下巴，下巴也脱臼了。

　　月娘第一反应不是恐慌，而是震惊于闽霁武功竟然这么厉害！

　　月娘不信邪，飞身一脚踢向闽霁胸前。
　　这一次闽逸终于有所动作，为了保护闽霁，一个手刀劈向月娘脚踝。

　　等到闽将军匆匆赶来时，便是看到妻女皆一身狼狈地瘫倒在地。

　　“反了天了！”闽将军怒喝一声，“你们都是死人吗，就这样看着夫人和女郎受辱？”

　　丫鬟仆妇们这才一窝蜂般涌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月娘母女俩团团围住。

　　闽霁则焦急万分地仔细探查着闽逸的伤口，血液殷红滴落，脉搏强劲有力，毫无中毒迹象，她才心中稍微放心些。

　　闽逸轻声笑道：“她没那么恶毒。”
　　闽霁竟然怀疑月娘指甲藏着毒？

　　闽霁嗔道：“阿兄看人不准，你能想到闽瑰婠会煽动闹事吗？”

　　将军府大堂内森严肃穆，雪光映照，一片寂静。

　　“跪下！”闽将军怒喝一声，“谁教得你们如此大逆不道，公然闯入将军府殴打母亲！就算分家，老子依然是你们的爹！”

　　闽逸反驳一句：“今日之事，全是儿子一人所为。”
　　仅他一人，没有「们」。

　　闽将军更怒：“还会包庇了！”

　　闽逸进一步解释：“小妹出手，只是想保护我。”
　　闽将军：“你还需要她保护？”

　　闽逸也懵了，好像确实解释不清。
　　但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暖意，咦，他刚才是被小妹保护了？

　　闽逸并未对此纠缠，而是迅速切回核心问题：“父亲可知，今日圣上亲自召见并严厉训诫孩儿，究其原因，乃瑰婠行事乖张，胆大妄为，竟唆使市井乞丐聚众冲击侯府！”

　　“此刻正值大雪封路，粮价狂涨，民生极易陷入动荡。此前因其绣坊之事已屡屡引起风波，却不曾见她反省收敛，这次更是意图借机对付侯府。”

　　“父亲可想了解陛下对此是何态度？陛下已然明确指出瑰婠之行为乃是‘不敬公侯’、‘在非常时期怀揣不轨之心’，甚至‘蓄意煽动作乱’。不敬、不轨、作乱？哪一项不是死罪？如此，父亲仍要继续纵容她吗？”

　　闽霁不知道父亲听完之后怎么想，反正她心里甜丝丝的。
　　京兆尹刚跟侯府「通风报信」，肯定没那么快把事情捅到御前。所以，这必定是皇上自己查出来的，还着急忙慌地维护她。

　　收买几个小乞丐而已，甚至还没成功，这行为实在够不上不轨作乱的程度。
　　皇上故意夸大其词，希望他们严肃处理闽瑰婠。

　　闽将军不敢置信，反复问道：“此话当真？你说的可是实情？怎会如此？”

　　闽逸面无表情地回答：“案子还在京兆府压着，人证物证俱在，您可亲去查问。”

　　闽将军不发一语地走掉，也没让兄妹俩起来。
　　等人走远之后，闽逸才提着后领把闽霁拎得站起来。

　　“不用跪吗？”闽霁问。
　　“你何时这般乖巧？”闽逸笑。

　　厚重的铜漏记录着时间的步伐，滴滴答答的声响在肃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闽霁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阿兄今日为何这般冲动？”

　　闽逸徐徐叹一口气：“非如此，父亲不会下定决心约束夫人。”
　　说到底，只要月娘的地位不动摇，闽瑰婠就可以继续为所欲为。

　　闽霁细细摩挲着袖口的花纹，良久之后问出心中疑惑：“我实在不懂月娘有何过人之处。回京当日，她穿一身鲜艳的边塞服饰，倒有几许风采。但是，这点儿特色放在边关应该泯然众人吧！再说言谈举止、脾气秉性、学识风骨……算了，阿兄直接告诉我吧，她有什么优点让父亲倾心？”

　　闽逸罕见地脸上泛起一抹羞红，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这……男女之事，你以后自然知晓。”

　　闽霁大胆地追问：“房中之事吗？”

　　“咳咳咳！”闽逸咳得像凭空突犯痨病，快步走到门口观望，骂骂咧咧道，“闽峨这个鬼灵精，真是一点不打算冒头！”

　　闽逸已经尽他所能把事情闹大，但是月娘仍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闽将军在查问清楚之后判定为小事一桩，而且兄妹俩给母女俩的教训已经足够。

　　闽将军甚至进宫求情，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闽霁不知道父亲跟皇上怎么谈的，事后父亲满面春风，说此事已了结。皇上却一脸不悦，把她召进宫，但又不说什么，就让她站在一旁看着皇上吃完一顿午膳。

　　皇上漱口完毕，站起身来，在屋内乱七八糟地转两圈。
　　软底鞋在木质地板上磨擦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揭示着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朕想废了太子，宜早不宜迟。”皇上语出惊人。

　　语罢，宫人立刻跪了一地。

　　“去把中书令那个老东西抬进宫。”皇上下令，看起来真是打定主意了。

　　福海领旨下去，顺便把宫人们全都带出去，一时之间殿内只剩皇上和闽霁。

　　皇上烦躁得拨弄着扳指，说道：“我骂你爹是个糊涂的，我又何尝不是呢？太子胸无大志，却忝居高位，做多错多。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能随便疼爱谁，因为宠爱必定捆绑着权与利一起施予。他受得宠爱，却未必能接住权与利。”

　　闽霁愣得好半天没回神，她做梦也没想到，给太子致命一击的竟然是闽瑰婠！

　　细究起来，他俩确实称得上是同类。
　　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更牢靠地抓住眼前富贵，所有的谋算都只是想把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人除掉。

　　皇上接着问：“你怎么不反击？碍于父亲的情面吗？还是不屑？可是，让你不屑的人，却能闹得你家宅不宁。”

　　闽霁本来想说闽瑰婠翻不起多大风浪，但转念一想，这么说不是变相替太子说话吗？
　　何必拖拖拉拉呢？
　　皇上既然已经有废储之心，不如早些有个决断，省得人心惶惶。

　　闽霁换一个说法：“我年轻识浅，考虑欠妥，安置月娘母女乏善策。难道仍复旧辙，送归边关？”

　　这话实则是提醒皇上，不要因一时冲动行事而后悔终生，得仔细想想如何妥善安排好他宠爱的废太子。

　　皇上却似乎茅塞顿开，喜道：“嗯，送到边关，是个不错的主意。让他做一个逍遥郡王，去往边陲封地远离京城吧！”

　　闽霁赶紧闭嘴，天地可鉴，她真的没有给皇上乱出主意的意思！

　　哪一天皇上后悔了，想念太子了，不会怪她吧？
　　或者，太子不慎累死在路上，病死在边陲，皇上不会要她偿命吧？

　　冬日皇宫，琼楼玉宇披银装，朱墙金瓦映冰雪。

　　中书令是走进宫的，这位天天嚷着告老还乡的病秧子，此时却神采奕奕。

　　皇上要求拟定两道圣旨，一则皇后被贬为妃，二则太子被降封为安远王。

　　中书令摇摇头说：“不妥。”

　　大家都以为他要劝些什么，结果中书令却说：“本朝已有一位安王。”
　　略有重名之嫌。

　　皇上气得扔扳指砸中书令，砸得他脑袋起包。

　　闽霁赶紧出声打圆场：“宁（nìng）远王，宁，安宁的宁（níng）。”

　　中书令竟然继续较真：“那到底是níng，还是nìng？”

　　闽霁：……
　　很重要吗？

　　皇上一锤定音：“宁（níng）王！”

　　后来，人们都在传说皇上欲废太子之时，中书令拼死劝阻被皇上用御玺敲破脑袋。

　　中书令那么一个老弱病秧子，皇上都能下得去狠手，其他人听闻后就都不敢凑上去自寻死路。

　　废黜太子这样足以撼动江山社稷的大事，竟然就这样平平稳稳地过渡。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实在酝酿太久，大家都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工部麻利地收拾出宁王府，完工第二天，礼部就去东宫请宁王搬迁。
　　再等到春暖时节，宁王就该去往封地了。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唯一让人颇感意外的是，皇上所给出的废黜太子的理由竟然是涉嫌结党营私，通过巧妙挑拨，使得安王与长江郡王之间关系高度紧张，人人惶恐不安，进而图谋拉拢两者为其所用。

　　草拟圣旨那天闽霁已经震惊得够呛，但不妨碍她在圣旨颁布的这天再震惊一遍。
　　一道圣旨需要反复审校，她以为肯定会有官员劝谏皇上写得隐晦些，比如「太子无德」四字足矣。

　　此事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后，暗中指使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认为长江郡王是受了挑拨才会犯下大错，应该从轻发落。

　　郡王不可能去坐牢，也不会砍头，只是禁足府内，仍然好吃好喝供着，还要怎么从轻发落？

　　皇上环顾殿内齐齐跪拜的大臣们，冷冷一笑：“诸位爱卿所言极是，让他如此苟活确是煎熬，亦是对亡者的不公，赐鸩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