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27、在皇宫里当闽瑰婠

　　闽霁猛地一下从梦里吓醒过来，脑门儿上全是汗珠子，一摸手心，湿漉漉的跟刚洗过似的。
　　再细细感觉，后背和头发根也都湿透了，整个人像刚从水盆里捞出来一样，全身上下没一块干地方。

　　有一瞬间她想就这样湿耗着吧，明天肯定有大病，如此好让皇上可怜她从而重罚太子。但她很快打消这念头，阿呸，强健的体魄比什么都重要。

　　闽霁在床上翻来覆去闹出好大动静，睡在外间的秋色仍然毫无所觉。
　　秋色今天也被吓惨了，当被人发现时，她已然晕厥，被悄无声息地藏匿在茂密的灌木丛中。

　　五皇子说秋色冲撞贵人，罚跪一个时辰，她等五皇子走开之后撒腿就跑，随后被打晕人事不省。

　　秋色什么都记得，但被唤醒时却一个字也没说。她没跟肃亲王喊冤，还轻轻捏着闽霁的手摩挲，暗示闽霁跟她共进退。
　　大火之后闽霁始终像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直到这一刻见到秋色仍然沉着冷静，她才终于平静下来。

　　秋色情绪上没受到太大打击，身体上却可以说是伤痕累累，一身细皮嫩肉被灌木刺刮得满是划痕，像在钉板上滚过一回。

　　念着秋色今天遭大罪，闽霁没喊她帮忙，独自就着凉水擦拭身体。换好衣服之后脚跟一转径直走向外间，钻进被子搂着秋色一起睡。

　　“女郎？”秋色不确定地问。
　　“不是，采花贼。”闽霁说。

　　秋色轻轻笑出声，带着点儿天真烂漫。
　　闽霁舒出一口气，在床上翻滚撒娇：“今日为何不说实话？你这一身伤白挨了？就算你不计较，那还有我呢，我也受好大委屈。”

　　秋色支着脑袋看她，柔声细语地说：“不如女郎出个主意，闽娘子下次怎么闹腾才有可能大获全胜，真正伤及女郎？”
　　闽霁闻言整个人安静下来，显然是听进去的。

　　秋色继续说：“女郎自然不与闽娘子相同，不是她那般无理取闹，行事气度更远胜于她。可是，闽娘子次次自取其辱当真只是因为师出无名和居心不良吗？”

　　闽霁不得不承认：“都不是，闽娘子即便处心积虑也不能撼动我分毫，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尚未在侯府站稳脚跟。”

　　闽瑰婠既没有上族谱，又渐失父兄宠爱，她的花样百出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西园里一个爱出风头的女子又生事了。

　　闽霁惊得全身僵硬，她的处境地位跟闽瑰婠何其相似！
　　她不算皇室中人，也不是朝廷命官，倘若因她掀起风波，在别人眼里得到评价恐怕也会是「一个爱出风头的女子又生事了」。

　　闽瑰婠的处境比她好多了，至少她没有害人之心，可是闽瑰婠仍然活成神憎鬼厌的样子。
　　倘若她不自量力地把太子当作敌人，下场能比闽瑰婠好到哪去？

　　“还好……”闽霁慢慢放松下来，漫不经心似的说道，“这段时间醉心学习，我压根儿没正眼看太子。都怪陛下太会拉仇恨，次次拿我当榜样敲打太子。太子恼我，但他骂人的词汇贫瘠，我也没往心里去。”

　　秋色心疼得捧着闽霁的小脸揉来揉去，安慰道：“女郎想清楚了就好，唉，只好让我们女郎受委屈了。”

　　“是委屈啊，一辈子咽下最多委屈就是在皇宫里。”
　　闽霁呜呜哭两声，切实感受到皇权威压。

　　让她跪下，就不能站着；让她沉默，就不能发泄。没怎么受打骂，但是觉得处处不顺心。
　　她得一再退让，还得发自肺腑地心甘情愿，皇上满意和太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秋色仍然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太子才德自有皇室宗亲和朝廷大臣把关，我们多说一句都是僭越。一如在侯府里，谁敢妄议女郎？且除非老太君发话，又得到闽侯和大郎、二郎赞同，否则谁也夺不去女郎的掌家权。”

　　这个比喻很形象，宫中太子一如侯府掌家女郎，事关重大，至少不会因为月娘母女而动摇地位。
　　祖母坚决不让月娘进门也是有这层考量，看父亲的意思明显是要娶作继室，到时候闽霁就不能越过新夫人继续掌家。

　　这样算来，闽霁是该对月娘母女有些愧疚的。
　　说到底是为她让路。

　　然后，她想到一个十分新奇的解决之道：“大哥哥这段时间可有看中哪家姑娘？等到新妇进门平平稳稳度过两三年，顺利孕育子嗣，对府中事物也得心应手之后，祖母应该就能同意月娘进门。”

　　秋色：“我不是跟女郎一起醉心学习吗？如何知晓？”
　　闽霁：“我以为你更八卦！”

　　两个人躺一个被窝，一直聊到天翻鱼肚白。
　　聊天话题广阔，聊到后来就完全把这一日的委屈冲淡了。

　　毕竟是出现了疑似行刺的大事，德妃和贤妃自觉威望不够，俩人言辞恳切地请肃亲王继续在宫中坐镇。

　　于是，闽霁第二天赖床没上学这种事也报给肃亲王知晓。

　　“此时未起，可是病了？宣太医！”肃亲王一板一眼地说。
　　他这一生无妻无子以示忠诚，对于照顾小女娃毫无经验。

　　嬷嬷赶忙回答：“没有没有，闽娘子已经醒来，还吃了一盏杏仁茶。就是，嗯，不想上学。”
　　肃亲王：“崇文馆那位先生确实可疑，不过人已经控制起来，去跟她说不用怕。”

　　嬷嬷：……
　　就是，嗯，单纯的小孩子不想上学，英明神武的老亲王懂吧！

　　然后，受过重大惊吓又熬夜一宿的闽霁只是多休息半日，就「勤奋」地继续上学去。
　　崇文馆学士秋泽章特意过来关心一番，说：“多歇两日亦无妨，不耽误学业。”

　　闽霁做个鬼脸，笑道：“老亲王铁面无私，要么上学，要么吃药。”
　　秋学士哈哈一笑：“不怕，我给你批个假。”

　　闽霁：“来都来了。”
　　秋学士：……

　　肃亲王逼闽霁上学是无心之举，但正是这般就事论事的作风，把六宫的不安情绪全部压下去。

　　宫人们只在第一次听到刺客之事稍微惊讶一下，随后发现宫中一切如常，就渐渐把心放在肚子里。
　　五皇子仍然招猫打狗，
　　皇六女依旧赏花吃茶，
　　东宫则是继续歌舞升平，
　　而风波中心的闽娘子如无事人般继续勤学苦读。

　　大概就是小年轻之间起有些龃龉吧，所有人都是这么想。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宫中的日子依旧不咸不淡地过着，只有千牛卫当差更加谨慎些。

　　就在大家以为刺客风波已经过去时，却迎来一场雷霆震怒，皇上较真了。
　　皇上还没启程回京，圣旨先送回来，把东宫四个左右庶子全部打入大牢，交给大理寺严审。

　　事关东宫四个核心人物，敏感，严重，林鸿渐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

　　等到皇上回宫时，一切都已经查清楚。
　　一人主谋，另外三人装聋作哑，他们在太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皇六女、怂恿五皇子，自作主张地算计闽霁，以期达到替太子「出气」的目的。

　　闽霁颜面扫地，不就是太子挽回颜面？

　　皇上举着大理寺判词，气得手指忍不住颤抖。

　　太子的颜面是这样算得吗？
　　还有五皇子和皇六女这一双儿女，实在令人失望。

　　他发出呵呵冷笑：“朕养出来的好儿女，一个个蠢笨如猪！”

　　他可以接受太子资质不佳、德行有失，但绝对不能容忍太子被一群小人耍得团团转。
　　等到将来，这些人必是假传圣旨的小能手！

　　他的家国，会被别人玩坏的。
　　他的江山，且供小人作威作福。

　　那样的话，他必定死不瞑目！

　　若是太子小心眼为难闽霁也就罢了，这还有机会教育，而且太子经历更多大事之后总能变得豁达些。

　　太子经常看仇人似的瞪闽霁一眼，皇上全当没看见，由着他去。

　　可是，如今查明太子是被一群小人蒙蔽！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蠢！
　　蠢啊！
　　是绝症！
　　药石罔效！

　　太子的地位不能轻易动摇，皇上只是当场下令处置五皇子和皇六女，一个贬去西南莽荒之地挂个闲职，一个送去天宁寺剃发，放在韶华公主跟前管束着。
　　韶华公主这么多年都是带发修行，皇六女一去就剃发。

　　“我不！阿爹，女儿不去，女儿冤枉！”皇六女害怕地全身颤抖，整个人快瘫在地上。
　　直接剃发，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一辈子都没机会回宫，她这一生都完了。

　　雅正殿里跪着乌压压一群人，德妃和贤妃也一起为皇六女求情。
　　在她们看来那场崇文馆失火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确实过分些，但不至于罚得这样重，影响皇六女终身。

　　五皇子直挺挺地站着，不跪不求情，摆明不服气。

　　贬谪皇子历史上少有，而皇上这般严厉处置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皇子罚跪一个婢女。
　　五皇子仍然认为他只是惩罚秋色而已，其他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非常自信，宗亲和大臣们肯定会劝谏。
　　处罚皇子哪有那么简单？

　　闽霁也没跪，她是受害者，没有那菩萨心肠替加害者开脱。
　　但她往边上躲一躲，以免不小心领受了众人跪拜。

　　肃亲王顶着众人期盼的目光，不得不顺应人心地挤出一句：“请皇上三思。”
　　他也觉得罪不至此。

　　“皇叔父不必再劝，这种子女于国于家无望，留着继续享受荣宠只会养成祸害。”皇上的神色已经冷静下来，没有暴怒冲动，只是略微痛心疾首。

　　“明知道太子身边奸人环绕，他们非但不锄奸，还任人摆布。作为皇室子女上不能安社稷，下不能辅君王，留他们何用？”

　　“等到他们再成长些，就该发展成听信谗言，祸害忠臣良将！众位爱卿今日求情，就不怕日后反受其害？贵为皇亲贵胄，可以碌碌无为，但绝不能不辨是非！”

　　几句话过后，雅正殿内鸦雀无声。
　　皇上说是为大家好，大家也知道皇上说得对，所以五皇子和皇六女还是远离权力中心吧！

　　太子三师则是默默跪下，若要从这个角度追责，他们的罪过更大。

　　他们如何不知左右庶子的品行？
　　可是太子就这脾性，若是把他身边的「玩伴」逼走，太子也不跟老师们玩了……

　　皇上冷冷扫视一眼，这是他千挑万选的太子太师、太傅和太保。他知道三师已经尽心尽力教育太子，并结合太子的性格和能力为他谋划一条最正确的上位之路。

　　皇上没罚他们，但也没让他们起来。
　　跪着吧，多跪跪脑子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