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25、闽侯的教育观

　　被闽瑰婠这么一闹，虞老太君彻底打消让她认祖归宗的念头，更不会接受月娘。

　　虞老太君冷峻地对闽侯言道：“若你执意挽留月娘母女，我也无话可说，悉听尊便。但你只能把人放在西园中，无论是当作婢女、宾客或是知己，一应由你自行安排处置。你们在西园中的诸般行径，我权当不知，但务必记住一点：一旦出了西园的门槛，踏入侯府其他任何院落，都必须严格遵循规矩。”

　　闽侯为难道：“阿娘，瑰婠是您的亲孙女呀！”
　　虞老太君：“真孙女教成这样，老身不得一头撞死的祠堂？”

　　这句话换个意思就是，闽侯若要迎娶月娘，等于逼老母亲去死。

　　虞老太君冷笑道：“等我百年之后，娶上十个八个全凭你自己心意。就不能让我再过两年安生日子，非得让我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闽侯无奈地站起来，深深行礼：“阿娘言重了，阿娘身体康健，福寿绵延。”

　　他以为今年回来事情能有转机，没想到老太君一开口就把话说绝，寻死觅活的大戏毫无铺垫直接上演。

　　闽瑰婠不知道这边的变故，仍然专心想着怎么斗垮闽霁。她「韬光养晦」几天，不是反思己过，而是暗暗检讨那天哭诉时有哪一句话没发挥好。

　　终于，她想明白了。
　　既然大家都夸闽霁，那么她也跟着夸，捧杀还不简单？

　　五月的侯府庭院内，石榴花开得如烈焰般绚烂，翠竹依依摇曳生姿，与古韵悠长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呈现出一派盎然生机的富贵景致。

　　闽瑰婠等在闽峨回家必经的小径上，柔柔怯怯地抬起小脸，委屈道：“二哥哥好几日不来见我，是彻底厌弃我吗？”

　　“我确实没有闽霁厉害，不讨人喜欢。可是，二哥哥有没有想过，像闽霁那样厉害的人，怎会不知我归家第一天心中有多惶恐？可是她什么都没做，任由我受冷落，看着我被逼得失态。”

　　“后宅手段阴险至极，杀人不见血。二哥哥是男子，看不懂也是人之常情。”

　　闽峨微微皱眉，反问道：“你惶恐关她什么事？你身边有父兄阿娘，这么多人护着还不够让你心安，必须闽霁上赶着献殷勤才满足？再说，那时我和父兄同你分开不过半日，你惶恐什么？”

　　至于什么杀人不见血的荒唐言论，他都懒得反驳。

　　闽瑰婠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喃喃地坚持道：“可是，可是……闽霁管家啊，家里多添两个人，她竟然避而不见？”
　　事实上闽霁哪有避而不见？只是她的行程跟闽侯绑定，而不跟闽瑰婠同路。

　　从开始到现在，闽瑰婠想见闽霁都不容易。
　　第一天只见过一次，第二天闽霁只耽误半日便去上学。

　　闽瑰婠准备好多说辞讽刺闽霁，阿娘说贵族女子最要体面，胡缠几次就能让她们害怕。结果闽霁连一点机会也不给，让她一身好手段无用武之地。

　　微风送暖，闽峨却面若寒霜。

　　富英跟闽峨一起回来，看完一场笑话觉得心满意足，
　　他笑得暖洋洋，夸张地附和道：“对啊，家里来人闽娘子必须亲自招待才行。闽兄，我都来了这么多次，怎的从来不见闽娘子露面？”

　　说到底月娘无名无份，闽瑰婠只能算是西园的客人，跟富英没什么两样。他是闽峨的朋友，上门做客时，侯府其他主人都不会管他。

　　当初闽峨热心张罗西园诸事，是因为认这份亲情。事实上，像闽霁这样甩手不管才是正常做法。

　　花木繁茂，静谧无声。
　　闽峨冷漠地问道：“你还有事吗？”

　　闽瑰婠讶异地抬起头，有事啊，她说了这么多二哥哥没听见吗？

　　她只好再说一遍：“闽霁若是不跟我道歉，我在侯府如何树立威望？如今家里没有一个人敬我，以后我如何过活？二哥哥你同她说，装装样子也行，好不好？”

　　这招以前月娘经常用，说自己没名没份不得敬重，哭着求着父亲在人前给她体面。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月娘的手段，无往不利，有时候甚至能哄得父亲把她抬高得越过娘亲。

　　以前怎么没看出不对劲呢？

　　噢，他以前是混蛋，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再说娘亲什么都不缺，让一让月娘也无妨。
　　一如他抢了闽霁的供应，问也不问就送给闽瑰婠。

　　有什么关系呢？闽霁什么都不缺。
　　可是，闽霁凭什么退让？
　　娘亲凭什么退让？

　　“在侯府不能过活，就回边关吧！”闽峨一脸冷漠，甚至严厉地警告，“别再靠近翠微堂，里头的人护闽霁跟眼珠子似的。”

　　富英顽劣地补充道：“对啊，他们各个有背景，还杀过人。倘若你当真伤害闽娘子，他们会越过主子直接杀掉你，然后还能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地生活。他们信奉赶尽杀绝，在你坟头作法，让你死后也不得安生。”

　　闽峨不爽地瞪好友一眼，过分了啊！

　　时间一晃入夏，侯府内一切太平。
　　不是月娘母女变得安分，而是她们找不到对手。

　　闽侯父子是她们的依靠，拉拢都来不及，再糊涂也不会跟他们作对。
　　老太君地位稳固，她们不会天真到叫板老祖宗。

　　至于闽霁，她实在太忙了，忙得让月娘母女寻不到人。
　　闽霁要上学，天文地理一个不落，总计几十门功课。她还要招贤纳士商讨贱籍女子的出路，以及张罗朝廷主婚的大事。

　　闽霁难得回家一趟，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人。有几次闽瑰婠凑上去碰瓷，都不用闽霁开口，就有一群人抢着帮她解决麻烦。
　　有一次闽霁身边跟着侍御史，他愤怒地说要参闽侯一个教子无方。
　　有一次闽霁身边跟着大理评事，差点儿闹得当场审案。

　　闽瑰婠并不是很慌张，她自恃身份特殊，而且看那些官员的态度更像吓唬小孩。
　　她不慌，但因此变得更愤怒。
　　同样是永安侯的女儿，且俩人差不多的年纪，他们听从闽霁调遣，却把她当小孩儿耍，凭什么？

　　本来府里还有一个无依无靠的陆婉华可以欺负，用来立威。
　　没想到陆婉华很快被安排去国子监读书了，早出晚归。
　　最过分的是，陆婉华占用原本属于她的入学名额。

　　闽瑰婠知情之后去跟父亲闹，为什么不送她进国子监。
　　父亲却反问她：“可知什么是明经科，帖经和墨义听过吗？你连入学考试的内容都不知道，如何进国子监？”

　　闽瑰婠委屈大哭：“子不教父之过，阿爹这样瞧不起我，难道不是羞辱您自己吗？”
　　闽侯不解道：“我何曾瞧不起你？边关之地对女子的教育与京城不同，你没学过很正常。”

　　“可我是父亲的女儿，终是要回京的，为什么不好好教我。还是说，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我回家？”

　　见闽瑰婠满脸委屈，闽侯却没有心软自责，更多的是不理解。他觉得这不关他的事，他不需要反省。
　　杀伐果断的边疆统帅，当然不可能因为三两句话就轻易变得怀疑人生。

　　他认为闽瑰婠的教育应该由月娘主要负责，他则把更多心思花在保家卫国上。若是月娘遇到难处再跟他说，他负责协调解决，如此就是一个好父亲。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怎么，闽瑰婠不满意吗？

　　养在身边的闽瑰婠怪他没有好好教，从小两地分隔的闽霁却每次都说「多谢父亲百忙之中写信教导」。

　　除了感情的事闽霁站亡妻那头，在其他地方都他这个父亲很满意。闽霁现在御前办差了，还像从前那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他说一说最近都做些什么，请他评价或解惑。
　　闽逸和闽峨也一直敬重父亲，显然是满意的。
　　怎么就只有闽瑰婠不满意？
　　一定是闽瑰婠个人问题。

　　这场父女争执最终传到虞老太君耳朵里，毕竟是侯府血脉，老人家难免惋惜。她嘴上说不管闽瑰婠，心里又怎么可能当真放得下？

　　秦嬷嬷建议：“有一位翰林学士温远舟，因受牵连被夺去官身，如今过得凄苦。老太君聘他做先生教导闽娘子，可妥当？”

　　哪有不妥当？
　　翰林学士，那可是能给皇上做顾问的妙人。

　　虞老太君很快着手准备起来，想着闽瑰婠基础太差，她谦虚地跟温远舟说：“诚邀先生驾临寒舍，实乃敝宅之光。小儿虽资质尚欠火候，若蒙先生不弃，愿先生悉心教诲；若力有未逮，亦望先生以宾主之谊，在侯府小住，共度一段时光。”

　　挺正常一段谦词，听在闽瑰婠耳朵里却变味了。
　　她觉得祖母这是在外人面前贬低她，这位温先生也是请来打压她的。

　　发现闽瑰婠排斥学习之后，温远舟便当真不教了。朽木不可雕，他懒得废心思，这段师生之谊不过维系十几天就彻底结束。
　　虞老太君信守承诺，仍然把温远舟留在侯府，后来就自然而然转为门客。

　　温远舟想通过闽霁把他的观点传达天听，他说：“陛下如今器重中书省，但不该因此过分打压翰林院。两处皆能介入国家机要决策，起草涉及军国大事的重要诏书。看似有矛盾，但只要分级明确，断不至于让翰林院越过中书省去。”

　　闽霁同意，但表示婉拒：“两处机构实应相辅相成、互相制衡，以达朝廷治理和谐、百姓福祉之效。然而，温公是否赞同乱世用重典，行事应当机立断？当前新政推行面临重重困难，倘若翰林院再频繁深度介入，事事针砭时弊，恐将对朝廷施政造成掣肘。不知温公对此现状如何看待？”

　　温远舟深深行一礼，说：“实在羞愧，女郎看得比老夫更加透彻。”

　　他一直心怀不满，觉得皇上对翰林院众人的处罚太过严苛。
　　翰林院人才济济，有擅长绘画的，有精于棋艺的，本就是以其特殊技艺服务于皇室。他们跟皇后、贵妃和太子有一些私交不是很正常？
　　没有私交才是玩忽职守！

　　如今他被闽霁点醒，翰林院没落不是因为互赠几幅画，而是为了给新政铺路。
　　行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心结打开，温远舟又蠢蠢欲动想为朝廷效力，总撺掇着闽霁去参一脚新政。
　　他有能力，只是走错码头上错船。不能在翰林院发挥，那就选别处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