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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位高权重的样子 ...

  •   王熙霖说:“我不但对你们的亲事乐见其成,还会资助你出海。王家本就有出海行商的经验,这一路你也看到了,无论多复杂的水域,我们都能应付。”

      合着他故意途径危险海域的举动是炫技啊!
      闽霁一行都以为那是恐吓……

      闽霁突然有点儿理解前太子为什么会成长为那样盲目自大的人,实在是因为外人确实把他架得太高。
      譬如大舅父高看闽霁一样。

      外人实在是太把皇亲贵胄当回事儿。

      大舅父似乎认定只要闽霁点头,就能迎来王师北上的盛况。他还为此费心地投其所好,竭尽所能甚至有点儿笨拙地想要展示自己的雄厚实力。

      “你不信吗?”王熙霖剖心析肝道,“我可以将一支海外商队和造船厂拱手相让。”

      闽霁摇摇头:“我只是不解,大舅父为何有此执念。”
      王熙霖理所当然的样子:“收复故土,不是每个华夏子孙分内之事吗?”

      闽霁以退为进:“大舅父不愿坦诚,那便罢!”
      闽霁最会说冠冕堂皇的话,所以她对此一个字也不信。

      倘若真想利好万世,那么最应该努力的方向是帮助子子孙孙摆脱对土地和皇权的依赖。
      没有依赖,就不被禁锢,不受打压,才是真正让百姓革清负担。

      王熙霖微微抖动嘴皮,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然后,他目标明确地带闽霁去看奴隶市场,这里人声鼎沸却人心冷漠,一众奴隶被铁链栓系,宛若货物陈列。

      其间一位老者佝偻着身躯,干瘪的手紧抓着胸前破烂的麻衣,浑浊的眼中无光,偶尔传来的一声咳嗽,却换不来旁人半点同情;旁边,少妇跪地,怀中紧紧抱着瘦骨嶙峋的幼儿,孩子的啼哭在这喧嚣中显得异常微弱,她的目光空洞,满是对未来无望的绝望;更远处,一名壮年男子,背负沉重木枷,枷锁深深嵌入皮肉,血渍与泥土混杂,每一次蹒跚前行,都是对人性无情的控诉。

      在这交易场上,人命贱如蝼蚁,尊严被风尘轻易吹散。

      闽霁一看就知道大舅父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把她当作娇娇贵女,想要唤起她的同情心。

      于是,闽霁先发制人道:“京城也有一个买卖奴仆的西市,与此间无异。只是京城人好整洁,把人折磨成这样是卖不出去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奴隶市场又臭又脏,有什么好看?
      即便她心生怜悯,还能把奴隶市场拆掉不成?

      若是不能将奴隶全部放走,就算出手解救一两人又如何,沽名钓誉而已。

      王熙霖一番卖惨的话被堵在喉咙,好半天才重新整理劝说之词:“这些大多是流放亳州的汉人,逃到此处不幸被胡人抓住,当作了随意发卖的物件。他们回去大周也是死,因此不敢求救,只能任人肆意凌辱。”

      闽霁反问:“那不然呢?”

      王熙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随即马上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耐心教导般说道:“朝廷看似仁慈,没有关押,也没有取他们性命,事实上却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闽霁仍然冷冷地反问:“大舅父以为真正的仁慈应该是怎样的?”

      王熙霖没想到闽霁这么难缠,简直有点儿油盐不进。
      遇上危险,她不害怕,遇上弱者,她也不同情,但她又不是冷情冷性的人,明明情感热烈得很。

      这个小外甥女简直奇怪死了!

      王熙霖仍然努力引导闽霁,说道:“你不是一直热心救助他们,为他们摆脱贱籍吗?”

      闽霁淡淡应着:“嗯,但是有个章程,凡事得有讲究。我所主张的是,给受牵连者、世代为奴者一个翻身的机会,而不是主张给犯人脱罪。”

      “对于私自离境者,《周律疏议》自有定罚,轻者杖刑,重者死刑。在两军交战时私渡关津者,可能涉嫌通敌叛国,量刑尤重。”

      王熙霖顿时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喃喃低语:“他们都是可怜人。”
      闽霁坚持道:“国有国法。”

      王熙霖实在没法了,一番安排全部白费。
      闽霁内心强大,面对世间万事万物有一套稳定的观感,根本不受旁人影响。

      带闽霁去看村民被欺负,闽霁觉得是村民心虚,所以一直逆来顺受。
      带闽霁来看奴隶们猪狗不如,闽霁觉得他们在战时趁乱私渡关津,活该。

      王熙霖不解道:“你在南方赈灾时,百姓都夸你菩萨心肠。”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闽霁莞尔一笑:“嗯,一方菩萨保一方太平,我大周百姓虔诚,应得的。”

      王熙霖灵机一动:“大周的百姓?你的意思是……”
      闽霁眨眨眼,夸赞一句:“大舅父心思通透。”

      通透吗?
      王熙霖仿如醍醐灌顶:“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是大周的百姓……”

      闽霁温声打断道:“我听翟将军说,北方蛮族不讲究血统。当年拓跋氏横扫四方,好多曾被拓跋氏征服的部落便从此自称拓跋后人。如今靺鞨部威名远播,草原上又遍地都是靺鞨人。此话可当真?”

      王熙霖点点头:“牧民居无定所,逐草而居,这决定了他们的天性是依附强者。”
      闽霁莞尔:“哦,他们不知强汉吗?”

      闽霁仍然想要拖延大军出关的时间,但她说的话也句句在理:“不说别的,我们汉人种地的本事肯定强人一头,否则各个村庄怎会心甘情愿地收留汉人,还让他们分去土地?”

      “鹰翔天际,虎啸山林,怎么偏偏庄稼汉在自己最擅长耕作的农田上得做小伏低?这没道理嘛!但三界分明,人间帝王管不了地府官司,除非地府越界搅乱人间事,那就是惊动天庭也要闹一闹的。”

      说白了,她要先看到百姓自己支棱起来,然后才会发兵,如此水到渠成。
      如果百姓不主动争取,她就不会插手。

      育废成贤的难度堪比改天换命,是一件太过于劳心劳力,且吃力不讨好的事,闽霁不会做。

      譬如闽瑰婠,如果不是她主动争取,闽霁未必会给机会,助她成长。

      王熙霖听得云里雾里,挥手让仆从散开一些,问道:“可否请闽使明示?这是朝中的意向,还是闽使自己的想法?要做到什么程度,朝廷才会闹一闹?”

      闽霁忍俊不禁:“大舅父这性格,还好没入仕。”
      时局变化无常,谁能保证一定发兵啊?就是皇上本人也不能。

      她都把话说得那么神神叨叨了,大舅父竟然还天真地要一个「明示」!

      发兵能是闽霁一句话决定的吗?
      到时候朝廷不发兵,难道还要赖上她?

      王熙霖沉默半晌,沉重地说道:“实不相瞒,在圳海湾一事上,王家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闽霁没有被「华夏子孙分内之事」打动,他只好袒露实情。

      他总要说点儿什么,让闽霁相信他势在必行,看在亲戚的关系上相助一手。

      闽霁略显惊讶地消化这个信息之后,谨慎说道:“我以为翠微王家正值兴盛之际。”
      她甚至没少跟着沾光。

      王熙霖忧虑道:“世家的兴盛之路,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选择避而不争,王家恐将逐渐衰落;若投身争斗,又恐失了清誉,流于庸俗,这便是我当初阻挠你的婚事的原因。”

      “我肩负着引领王家步入新辉煌的重任,故而将目光投向圳海地区。若能顺利取得这片土地,王家至少可再延续百年繁荣,即便改朝换代,也难灭王家显赫。”

      闽霁恍然大悟,笑说:“难怪你们这些年鲜少出山,都道是修仙问道呢!”

      她心里想的却是大舅父这些年究竟忙啥呢?
      大舅父当年愤而退出亳州,显然是将目光投向别的地方。此次归来,大概是因为在别的地方碰壁了。

      碰壁多严重?
      这会是最后一搏吗?

      王熙霖坦白之后一身轻松,缓缓说道:“江南繁盛至极,富庶至极,同时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我不愿与诸多世家陷入无休止的纷争之中,那非我所愿。我也无意一家独大,更不想打压他们,我十分乐见江南百花齐放。”

      闽霁轻轻哦一声,笑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她不相信会有人喜欢「输」的感觉,舅父的话应该反着听,那么真相就是,他马上就要压不住其他世家了!

      王熙霖似有犹豫,追问一句:“回家?你……赞同了?”

      闽霁清一清嗓子,条理清晰地说:“我不是龙王,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知道怎么成功呼唤龙王。倘若百姓顺应四时,勤劳耕作,但就是缺少一场雨水浇灌,否则就会落得颗粒无收,你说龙王此时会不会露面呢?它不来,不怕遭天谴吗?”

      王熙霖恍然大悟,继而又一脸迷茫:“那我应该怎么做?回去鼓励汉人移居耕作吗?百姓大多以为关外处处险恶,并不知道也难以相信有此大片沃土,恐怕他们就是卖身为奴也不愿意出关。”

      闽霁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懂农事,大舅父姑且一听,权当抛砖引玉吧!我观此间农具远落后于京城,而且多以木材打造。等盐铁彻底放开后,我便着人送一批价廉物美的新式农具过来。我朝耕牛与铁器皆记录在册,此地也可比照办理,只有登记为汉人方可按需购买。此举也容易解释,就说是行商需留凭证,证明此非贩卖军械。”

      汉人不多,那便就地造一批汉人呗!

      闽霁仔细解释:“暂时不着急大肆移民,那样做动静太大,移民融入过程中还容易引起冲突。首要之事是让这片土地,以及此间百姓与我朝形成归属关系,再谈收复便师出有名。”

      王熙霖理所当然道:“不惧师出无名,自我朝收兵之后,没有任何一个政权在此盘踞超过三五年,荒年逃难一大片,丰收之时又各方来抢,此间百姓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

      闽霁又叹一口气,可算明白什么叫话不投机,她跟农人交流都没这么辛苦。
      大概是因为她对农人更宽容,而面对大舅父时,却先入为主地认为他理应聪慧,一点就通。

      闽霁慢慢冷静,细细讲解,耐心堪比夫子上课:“大舅父,朝廷不会也不能随意发兵。天高海阔,北有瀚海,东有蓬莱,这两处都是人间仙境,但朝廷并不会劳民伤财地发兵攻占。是也不是?”

      “我说的师出有名,指的是我朝人心所向。开战之前的造势尤为重要,须得使得民间怜悯同胞之苦,将士愤怒蛮族恶行,朝廷相信圳海地区大有前途,如此万众一心挥师北上,方能成事。”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格外严肃认真地叮嘱:“大舅父今日与我所说的这段话,以后莫要再提起。大舅父对圳海地区的执念,是继承故人遗志也好,是胸怀大志开创万事太平更好,总之不能是为一己之私,为家族谋划也不行,就连朝廷都不会说出兵是因为有利可图。”

      王熙霖脸上痛苦得皱巴巴的:“我就说当官的虚伪。”
      见闽霁没反驳,他继续幼稚地说道:“我为此事谋划已久,一众心腹皆知我意图。不是心腹……也知我图谋。”

      闽霁失笑:“您这是心气高傲,不想口是心非?”

      王熙霖俊脸一红,好好的一段话,但闽霁说起来字字像骂人。

      闽霁悠悠道:“舅父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认同我的做法,怎敢找我谋大事?舅父不知志同道合有多重要吗?”

      闽霁自己说着都觉得荒唐,她竟然威胁大舅父一拍两散?
      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付出,只是动动嘴皮而已,就好像已经给了天大的恩惠,而大舅父也默认这一点。

      她只是过来圳海地区看一眼之后,嘴上赞同收复,然后出一个不痛不痒的小主意,仅此而已。
      她甚至没有改变推迟出兵的坚持。

      按她现在跟大舅父商量的法子推进,朝廷出兵圳海地区的时间甚至比她原本坚持的时间还会更晚一些。

      然而,王熙霖却觉得争取闽霁至关重要,他赶忙答应着:“当年亳州一战,我曾痛失一位挚友。他本是奴隶出身,凭战功升至副将。他的母亲被掳至关外,他曾立誓……”

      闽霁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故事可以,多讲给舅父身边的人听吧!他们相信了,旁人才会深信不疑。”

      王熙霖没有被打断的不悦,甚至也没有被逼无奈的不满,他的脸上甚至隐隐有点儿钦佩之情。

      闽霁心虚地大步往前走,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平白得一个船厂,还附赠一个来自大舅父的感激涕零。

      位高权重就是这样吗?
      一句软话就能给人无尽信心,换来无穷利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位高权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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