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往复书简】》凪生

8、第八章

　　洋房阁楼久违地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边远眺着并不遥远的风景边惆怅着自己的心事：

　　宋丽伶说让自己搬出去。是觉得他变得惹人厌烦了么？还是他其实已经默默忍受很久了？如果不情愿的话又何必退让到这一步呢…光是这么胡乱的想着，就又觉得本来明亮的天空又阴沈了下来。以至于他忽略了一些本该考虑到的事情。

　　对方是个在法庭上都依然保持不急不慢、却在自己面前偶尔会乱了阵脚的人。尽管他看似处于被动，实际上一直是占据主导权潜移默化的定下一些规则。其实根本无需多言，两人之间本没有过多的本来就不应存在的地位之争。前提是只要他愿意，他会很自然的将自己交给对方。

　　『您的所为已经超越了我的界限。我不应当受到这般残忍的对待。就请您不要再来见我了。我定将您拒之门外。有时我憎恨着您，有时我又变得讨厌起自己。只是，这种期待与您见面的心情，未曾有过改变。您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过去的亲笔信突然浮现于Rene的脑海。他短暂的分心了一下去想这种态度，是否属于他的伪装之一。但回过神来，发现过去的某些事已变得没有眼下的事情重要。他自认为现在的他，是绝对不会爱回忆胜过现在。至少，不会过分垂怜。

　　——界限。宋丽伶想要的是一个界限。一个无论再怎样靠近都始终保留私人领域的绝对界限。他可以做到和自己同床共枕、一天里有大半天都在共处、甚至习惯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仍然会需要自己的选择权。接受所有，却仍有拒绝所有的方式。眼下若想让这段关系长久，最合适的方法也许就是听话的搬出去，保持一段距离。

　　Rene慢慢考量着，适当的想念与留恋，总归是好于梦碎于现实之上的残片。他已经不想再看到一只锋利的矢再次从脊背透贯出去了。而且事到如今，他依然觉得他们两人应当是彼此尊重的。

　　如今早宋丽伶言，若想要继续发自内心的敬爱着对方，就请赠与那颗织锦般的心最华美的礼缎。他当时并不太懂得其中含义，只这一刻，他似乎终于看到了细微的银线，引领着他向前走去。还有什么感情会比这副模样更纯粹呢？他问自己。

　　宋丽伶不知何时来到Rene的背后。他的蹑步好像就是没有太大声音，让人不易察觉。看着他一副有些发怵的样子，也跟着那颗好像在担忧着什么的心，一同沉静了下来。他从侧边绕过去他的身边，跟着他一同眺望到窗外难得的快晴。

　　“其实前些日子，鹤子已经和我说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只是我感觉，我暂时还没有找到适合的机会告诉你。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你不想我走吗？我以为…”

　　宋丽伶只是摇摇头。深色的眼珠一直望着被云层的阴影轻轻笼罩的房屋。即使是晴天也依然不会让人忘记，这是个漫长的冬季。现在的温度依然是真正的冬天。偶尔就会想，云层里是否有雪。

　　“Rene，有些事情，我认为还是早点和你说会比较好。我想你有提前知道的权利。可能，明年或者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不在巴黎了。”

　　“你打算回中国了？”他有些惊讶的转过头。

　　“不，我的意思是，我想要搬家了。”

　　“你要去哪里？”

　　“大概，里昂吧。我曾在南部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许我会考虑那里。又或许我想如今，我对喧闹的城市，已经没有那么多耐心和包容了。”

　　“你会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吗？”

　　“这取决于你。”宋丽伶说的很坦然。这种坦然一瞬间Rene有点感觉到了心痛。他本以为他会理所当然的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回过头来想，他好像本来就是这种人，从来没有没什么非强求不可的东西。他知道在平淡的坦然底下，其实也被巧妙隐藏了许多执念。他依旧有自己的坦率。

　　Rene的眼里倒映的全是风景，但实际上如果再往深处看，会发现其实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他并不是有多深沉地迷恋着宋丽伶到了对所有试图拆分他们的理由说不的人。他想进来几年，自己也是比以前更加成熟了吧。并且稍微听话一些了。他想如今他会更加理性一点去处理事情的。

　　这话题在两人心里已经排演过无数遍了。诚然，他们仍然是彼此相爱的。只是为了不让这份爱再次走到尽头，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想来也是为了获得崇高的幸福的必要手段。

　　霎时，某段记忆在Rene心里重现。那天夜里，他借着微弱的落光，看到了宋丽伶身上一处非常细微的变化。他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他是第一次真正察觉到。准确的说，是耳朵上的变化。每天Rene都会无数次以不同角度看到他的脸，渐渐也已经习以为常，因而忽略了宋丽伶的耳洞。

　　那天的情景是Rene感到惊讶，从而又觉得有些官能感油然而生。那瞬间，他心想，这是比他的颈脖更有官能的存在。我到底还是大意了。尽管嘴上说着仔细，可还是忽略了相当重要的部分。让我做出些补偿吧——对这种美，他虽秉着绝不多过问的原则，却还是忍不住将此拉到现实。

　　“什么时候有的？”Rene停下当时的动作，这一小举动甚至让宋丽伶皱眉了，很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耳洞吸引了对方的心思。

　　“有一些年了。”他闭着眼睛回答，声音轻柔到听不见。

　　“我…从来没有发现过。”

　　“这不重要，我并不经常戴耳饰。”

　　“我可以询问理由吗？”这种无意识的吸引力偶尔来说，其实愈发为其主人增添一份风情。

　　“可以。但是现在不行…我不想说。那是个比较长的故事，以后有空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了。”

　　现在Rene的目光依旧被他坠下来的耳饰吸引。实际上在刚才转身看到他时，他就有些惊讶。更是一种对美带来的冲击与惊喜。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宋丽伶戴耳饰。他每撩动一次头发，或者颈脖轻微的晃动，都会在他的心头漾出一道无声的净痕。

　　那种温柔的冲击力使Rene缓了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他尽量不要让自己去想谈话无关的问题。只是他依然不能肯定，他真的从刚才这股恍惚之中脱身出来了。他还是能听到耳饰在空气中清脆的声响。那是一种犹如会引发雪落那般的纯净。

　　“Rene，如今我想说，我对你的感情一直并不建立在一种单方面的存在上。不会因为你说，你爱我，而我也单纯地回应你『我也是』那样。我们并非在回报彼此爱的召唤。也不单是因为我们过去曾有过一段或许没那么名副其实的『婚姻』在里面。更不仅仅因为我们是『夫妻』关系。”

　　“而是因为我曾经在你身上看到过，不属于那个时代的幸福。准确地说，那对我而言才是一种幻影。一种距离我不远的身影、渺若的可能性。所有的一切，就如同在暮色里斑驳的星光闪耀。”

　　“我以前说过，我们将彼此的心交给对方的地方，也许是在北京的那个剧院，但其实不只是在那里。对我而言，的确有很多不同的瞬间。”
　　“那在这其中，是否有哪个具体的、决定性的一刻存在？”Rene感到一丝好奇，试探着问。

　　而对方只眨了眨眼睛说“下次我们再讨论吧。等下一次你见到我，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我下次什么时候还可以跟你再见面？”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随时写信给我。我每天早晨都会打开信箱的，它永远都在那里。”

　　“即便是我们这点距离也要？你知道我把我的新手机号，一开始就存在你的联络录里了。”

　　“我认为学习『往复书简』这个单词的过程，会让你觉得有趣。要是你想要懂得『言不尽思，再祈珍重』的含义，你可以依然保持你的兴趣。”

　　Rene终于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的宋丽伶，不由得觉得眼下的他们，好像正处在一段恋情刚开始的阶段。那种还未分开，却又忍不住想要再次与对方见面的心情。一种温和的触感游走在周身四处。却为何又会有彷佛奇妙而至上的幸福感呢。幸福还真是种难以捉摸的刺眼存在。